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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國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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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佑三年十一月,天寒地凍,淮南大雪。駐于洪澤湖畔的鐘韶所部,都已經(jīng)從野外營帳中撤回了泗州城內(nèi)。
    自從下邳歸附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半年多的時間,其間,鐘韶與王茂章已經(jīng)大小進行了十多次戰(zhàn)事,戰(zhàn)線也從下邳一直南移到泗州,整個吳軍都縮回了淮南地盤。
    泗州城內(nèi)有鐘韶所統(tǒng)轄的滄州軍和趙在禮的幽燕保安軍,身后的泗州城內(nèi),是張延壽和霍存統(tǒng)領(lǐng)的兗州軍左廂,西方數(shù)十里外的招義,則駐扎著丁會和楊崇本的兗州軍右?guī)4筌姽灿嬈呷f人,與盱眙的王茂章部三萬人對峙。
    一個月前攻打泗州戰(zhàn)斗中,王茂章苦苦守御了三個月的泗州城,在北方運抵的大型攻城器械面前終于如紙殼般破碎。城破前那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讓吳軍將士人人嚇破了膽,直到現(xiàn)在,軍中都流傳著北兵有神人相助的傳言。
    泗州一戰(zhàn),王茂章丟了兩萬人,可謂動了根本。以淮南為根基的吳國,并沒有北方諸侯那么多的可征兵員,一次丟失了兩萬人,讓身在江都的楊行密氣得吐血。但李神福已在上黨戰(zhàn)歿,整個淮南只能依靠王茂章,所以楊行密沒有只言片語的指責,只是拼命募兵,又給王茂章送過去兩萬人。
    王茂章也明白,這已經(jīng)是整個淮南的國力了,如果南邊的越王錢餾再膽大一點,那么他會發(fā)現(xiàn),從錢塘一直到江都,整條路途上都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他的力量。王茂章現(xiàn)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迅速擊退北兵的進犯,然后抽調(diào)兵力南返,在老對頭錢餾反應過來之前,將南方戰(zhàn)線重新充實完整。
    可是,這做得到么?
    一想起那聲驚天動地的轟鳴,王茂章就感到頭皮發(fā)麻。北兵手中掌握的那份利器,令城墻不再是可以依托的屏障了,別說擊退北兵,自己該怎么守住盱眙都是未知之數(shù)。
    如果出城野戰(zhàn)的話,自己手頭這點兵力能夠抵擋住對方嗎?王茂章知道,對面是燕王手上的精銳力量,是曾經(jīng)在上黨擊敗了梁軍主力的鐘韶,而鐘韶能夠控制的,不僅僅是燕軍精銳,還有新歸附的泰寧軍!唔,好像對面的北兵現(xiàn)在都叫唐軍,已經(jīng)沒有泰寧軍和燕軍的區(qū)分了,不過燕軍就是燕軍、泰寧軍還是泰寧軍,改個名字絲毫不影響對方的戰(zhàn)力。
    唯一不同的是,對方更換了旗幟,似乎對自己手下的淮南兵在士氣上有不小的影響,不要說士兵了,就連王茂章本人,有時候也會陷入迷茫之中,自己究竟是唐人還是吳人?
    好在天降大雪,算是老天爺幫忙,將北兵暫時阻擋在了洪澤湖北面,給了王茂章一個喘息的良機。但王茂章明白,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是不同的,用不了十天半個月,這場雪就會化開,到時候該怎么辦呢?
    與在盱眙城內(nèi)長吁短嘆的王茂章不同,鐘韶在泗州城內(nèi)坐得很安穩(wěn)。雖說從南下到現(xiàn)在過去了大半年,時間稍微長了點,但泗州一戰(zhàn)很關(guān)鍵,不僅打開了南下淮南的大門,而且殲滅了兩萬吳軍老兵。吳軍和燕軍的募兵體系不同,失去了老兵,燕軍依然可以憑借良好的練兵體系源源不斷的培養(yǎng)出適合上陣的高素質(zhì)兵員,而吳軍失去了這兩萬老兵,沒有三五年絕對緩不過來!
    自己這邊有雄厚的兵力優(yōu)勢,只要等大雪化開以后,就可以繼續(xù)南下。如果王茂章堅守盱眙,泗州城破的一幕就會重演,如果王茂章敢和自己野戰(zhàn)——
    鐘韶唯一擔心的是,能不能在野戰(zhàn)中全殲了這股淮南最后的軍事力量。等打完這一戰(zhàn),長江以北將再無抗手,剩下的就是過江的問題了。
    如今鐘韶和參謀部研討最多的,就是如何過江的問題。不過鐘韶也沒有太過憂慮這一點,燕王殿下早在好幾年前便開始在錦縣建立船廠,這幾年過去后,錦縣打造的船只,比起吳軍水師來,更要高大和堅固,那可是按照走海的標準建造的船體,與江河上的船只能比么?
    水戰(zhàn)無他,唯大船勝小船、船多勝船少而已,這是燕王殿下的原話,鐘韶對此奉為圭臬。
    正在調(diào)配部署,準備雪化后便開始攻打盱眙時,有緊急軍報報到了鐘韶的案頭——魏州軍已至徐城!
    徐城至泗州不到二百里地,鐘韶只等了四天,魏州軍便全軍趕到了泗州。魏州軍統(tǒng)制劉金厚是鐘韶帶出來的老兵,如今雖說也是一軍統(tǒng)制,但在素重資歷的軍中,見了鐘韶也要先行軍禮。
    雙方高級軍官見了面,相互間打屁吹牛一番,樂樂呵呵進了泗州城。魏州軍趕來增援,是樞密院的命令,劉金厚將軍令遞上,鐘韶看了以后,有些不解。他不拿劉金厚當外人,直接皺眉道:“某這里已有七萬大軍,足以滅國,為何還要派你來增援?”
    劉金厚回道:“臨走前,張樞密讓我?guī)Ь湓挘甑浊氨仨毮孟陆迹忻茉旱囊馑迹愁I(lǐng)魏州軍東進,繞過洪澤,直取高郵,從東面進攻江都。”
    “怎么那么急?咱們兵多,穩(wěn)扎穩(wěn)打即可,何必行險?王茂章用兵不俗,不將他擊敗,某實在放心不下,萬一他兵行險著,棄了盱眙,打你一個中腹,到時候就得不償失了。”
    劉金厚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微笑,低聲道:“樞密院的意思,要迅速拿下江都,正旦之前,給燕王殿下送一份厚禮!”
    “厚禮?”鐘韶琢磨了稍許,猛然間醒悟,聲音略帶顫抖,問道:“殿下準備晉九五之尊了?”
    劉金厚搖了搖頭:“殿下沒說,不過樞密院已經(jīng)定策,這頭一本勸進的奏折,要在十二月初遞上去。”
    猶豫片刻,鐘韶問:“這......合規(guī)矩么?”
    劉金厚笑道:“殿下登基,乃大勢所趨,李唐中興就在今日!實話說吧,樞密院若不早些動手,這份頭功就要被別人搶去了。聽說政事堂張濬和王師范幾個,已經(jīng)在籌謀此事,只馮道沒有吭聲,暫時還沒結(jié)果。除了政事堂,李茂貞在密謀鼓動御史們上奏折——你說各道觀察使衙門還沒舍棄,他就那么著急,還不是為了這份頭功?對了,還有那個自詡持身中正的吳中佐,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嗎?他草擬的憲法草本已經(jīng)露出來了,其中就有那么一條——儲君不滿十五,不得居天子之位!這是明白著要讓當今天子禪位!”
    鐘韶默默思索了片刻,毅然起身:“某現(xiàn)在就上奏折,擁燕王登基,唔,讓兗州軍的幾個張延壽、丁會他們幾個也附名。怎么樣,咱兩聯(lián)名如何?”
    劉金厚嘿嘿一笑:“某出來的時候,奏折已經(jīng)遞上樞密院了,張樞密說,到時候與各軍的奏折一起上呈。你這里隔得遠,還要快些才是......不過有一條,必須在殿下登基前拿下江都!”
    十一月十五日,大雪逐漸化盡,劉金厚率魏州軍一萬兩千人出泗州,繞過洪澤湖,迅速向東挺進。十一月二十日,魏州軍奇襲了大運河邊的重鎮(zhèn)安宜,搶得保存完好的船只百余艘。劉金厚當即立斷,以魏州軍左廂為前部,乘船南下,直趨高郵。
    同日,鐘韶調(diào)集滄州軍、兗州軍共六萬人,將盱眙團團圍住,同時以幽燕保安軍的騎兵集團游弋在盱眙周圍,防止王茂章部在亂戰(zhàn)中突圍。
    楊崇本統(tǒng)帶兗州軍右?guī)陌饲硕伦×隧祉舻哪祥T,望著城頭上戒備森嚴的吳軍,他好一陣失神。等一切布置妥當,有部將上前詢問何時攻城,楊崇本搖了搖頭,道:“現(xiàn)在不用強行登城了,咱們負責截殺就是。有了那藥子,再高的城墻有個屁用。”
    楊崇本的失神并非在考慮怎么攻城,他心里的迷茫在于,今后的守城戰(zhàn)應該怎么打?想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lǐng),似乎那一聲轟鳴,對于守城方幾近無解。
    “戰(zhàn)爭的形勢改變了......”楊崇本喃喃道。
    北門的廝殺聲開始響了起來,巨大的石塊落在城墻上,撞擊出來的粉碎聲傳到了南門的兗州軍右?guī)勘小0凑諚畛绫镜姆愿溃瑑贾蒈娪規(guī)]有準備任何登城器械,而是在城門外擺出了一個防御陣型,做出了一副嚴防死守的準備。
    廝殺聲一直持續(xù)到午后時分,忽然,楊崇本感到一陣暈眩,胯下的戰(zhàn)馬來回蹣跚著挪了幾步,似乎有些戰(zhàn)立不穩(wěn)。不單是楊崇本,很多右?guī)勘几惺艿搅四_底下的瞬間震動。緊接著,一道巨大的轟鳴聲傳來,那一刻,楊崇本似乎覺得眼前的整個盱眙城都在晃動。
    隨著楊崇本的手勢,掌旗官立刻發(fā)出旗令,各部軍士馬上繃緊了神經(jīng),等待著敵軍的突圍。
    又過了良久,緊閉的南門忽然吱呀呀打開,一彪軍馬拼命沖了出來。
    梆子聲響動,一陣箭雨潑灑了過去,將沖出來的吳軍射得人仰馬翻。吳軍沖了一陣,見沖不動兗州軍右?guī)拇箨嚕魢[著逃了回去,跑得是如此匆忙,連南門都沒有來得及關(guān)閉。
    楊崇本回首打了個手勢,早已準備妥當?shù)囊磺Р阶湓趫F指揮使的率領(lǐng)下,向南門內(nèi)沖了進去。楊崇本望著沖進去的士兵,再次苦惱的思索起了那個困擾他一個多月的問題:今后應該怎么守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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