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的吊燈被過堂風吹得搖搖欲墜,林宗易吸了一大口煙,戳滅在墻上,“怎么這么久。”</br> 我隨手整理凌亂的長發,“我拉肚子。”</br> 他笑著靠近我,“背著我偷吃什么了?!?lt;/br> 說者無心,聽者心虛,我心不在焉,“著涼了?!?lt;/br> 這時虛掩的門縫下溢出一抹男人身影,燈在晃,影子也輕微晃動,頎長挺拔,像一棵蒼勁的松柏。</br> 林宗易盯著那一處,神色諱莫如深。</br> 我有些緊張,挽住他胳膊,“宗易,不走嗎?”</br> 他打量我,一如既往鎮定,笑了一聲,“女廁有男人?”</br> 我臉煞白,“我在女廁洗手,沒注意格子間,哪來的男人啊?!?lt;/br> 林宗易又看過去,眼底依然含著笑,“是嗎?!彼~步,徑直走向女廁,我大喊,“宗易!”</br> 他駐足。</br> 我冒出一身冷汗,“我們先回包廂,別耽誤了蟒叔交待的任務?!?lt;/br> 林宗易背對我,語氣波瀾不驚,“鄒毅和我打過招呼,他臨時有急事,撤了。”</br> 該死的鄒毅,緊要關頭擺了我一道。</br> 林宗易伸出手,扼住門把,我正要撲上去阻止,女廁大門驟然從里面推開,他敏捷側身,躲開突如其來的撞擊。</br> 馮斯乾逆光而立,熾白的一束光籠罩在他身軀,明亮又不真實,他們四目相視。</br> 他語調帶笑,“華子,又讓你逃過一劫。”</br> 林宗易端詳他,一言未發。</br> 馮斯乾用方帕擦拭嘴角的血絲,“咬得挺狠?!彼馕渡铋L掃過我這邊,“狐貍的牙夠尖利。”</br> 我深吸氣,“馮斯乾,你少胡說八道?!?lt;/br> 林宗易一把扯過他衣領,他早有準備,手臂彎曲,肘骨擊打林宗易的左胸,“砰”地重響,林宗易身形不穩,甩開了他。</br> 馮斯乾又上手扯他的領子,我大吼,“馮斯乾!”我沖到中間用力搪開,“他胸口有傷!”</br> 馮斯乾手頃刻僵在半空,他眼神消沉,仿佛震蕩起驚濤駭浪,那么不聲不響注視我。</br> 我心臟有一秒幾乎停止了跳動。</br> 然而我來不及多想,林宗易的白襯衫此時滲出血跡,我馬上扶住他,“去醫院嗎?”</br> 他面色陰狠,“馮斯乾,你還有膽量踏進云城,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大?!?lt;/br> 林宗易拂開我,他站直,氣勢不減,“我本以為你在萬隆城露面,已經是天大的膽量了,我低估你了?!?lt;/br> 馮斯乾冰冷的視線始終定格在我身上,“我也許不該有這份膽量,它沒意義了?!?lt;/br> 黯淡,無光,寒意。</br> 他一貫的平靜在這一刻四分五裂,像深海里卷起的漩渦,險些把我吸入攪碎。</br> “韓卿。”他叫我名字,“真正變了的人,辜負這場感情的人,從不是我。”</br> 馮斯乾將一枚紅絨盒撂在消防栓上,他重重叩擊了一下,轉身離開。</br> 走廊的燈光吞噬了他背影,我好半晌才回味過來他那句話的意思。</br> 我摁下盡頭的電梯,門開的瞬間,林宗易在身后問,“東西不拿嗎?!?lt;/br> 我搖頭,“不拿?!?lt;/br> 他不緊不慢摸煙盒,“去看看吧。”</br> 我猶豫了片刻,“真不拿了?!?lt;/br> 林宗易站著沒動,重新點燃一支煙。</br> 我返回打開,是冀城拍賣會上的那條項鏈,兜兜轉轉無數次,我留在瀾春灣了。</br> 我知道,這一次馮斯乾還給我,和以往都不一樣。</br> 我死死地攥拳。</br> 林宗易倚著墻根,看別處。</br> 我并沒收起,放回原位,然后走到林宗易身邊,“好了?!?lt;/br> 他面無表情,“不要嗎。”</br> 我嗯了聲,“服務員會收走的?!?lt;/br> 從望海樓出來,坐上車,我小心翼翼清理他胸前的血痕,林宗易閉目抽煙,沒說一個字。</br> 開車的保鏢是仇蟒的手下,關于馮斯乾任何消息都不能提,否則傳到蟒叔耳朵里,我又遭殃了。</br> 我忍不住哽咽,“宗易,我清楚你疼我,時刻都為我著想?!?lt;/br> 他睜開,幽黑的眼眸一片沉寂。</br> 良久,林宗易抱住我,“哭什么?!彼父鼓ǖ粑已蹨I,“見過幾面了?!?lt;/br> 好不容易有希望翻篇,我不想再節外生枝,我答復他,“就見過一面?!?lt;/br> 林宗易審視我,“真的嗎?!?lt;/br> 我點頭,“宗易,我一直沒有手機。”</br> 他指尖染著煙草味,力道不輕不重,捏住我臉蛋,“有手機了,所以他出現了。”</br> 我貼著他掌心,“只是巧合,我發誓沒有聯系他?!?lt;/br> “聯系與否,我可以監聽?!绷肿谝琢硪恢皇謴奈铱诖鼉忍统鍪謾C,漫不經心旋轉著,“安裝了微型監聽器。”</br> 我瞳孔猛脹,我和程澤的那通電話,提及了林恒。</br> 我竭力使自己鎮靜,林宗易應該在詐我,不然他早挑明了,耗不到現在。</br> 我直視他,“你隨便查。宗易,在云城,在蟒叔的眼皮底下,除了你,誰還能保護我,我沒道理舍近求遠,求一個毫無辦法的男人。我如果與他里應外合,鄒毅這單買賣,把你,蟒叔,萬隆城,都套上了。你忘了嗎,我勸你不接的。”</br> 他蹭掉我唇瓣的血色,剛才咬破馮斯乾的同時,他也咬了我,林宗易手上有粗硬的繭子,剮過那個破口,我疼得倒抽氣。</br> 他臉色意味不明,“馮斯乾吻你了?!?lt;/br> 我抿唇,“我抗拒了?!?lt;/br> 林宗易沒再說話。</br> 我們回到宅子,我再次提出看大夫,他不肯,“別驚動蟒叔。”</br> “可是你傷口反復裂開,不去醫院會感染的?!?lt;/br> 林宗易忽然停住了動作,我察覺到不對勁,回過身,仇蟒竟然坐在沙發上,而且他等待很久了,一壺茶只剩半壺。</br> 我立馬閉嘴,藏到林宗易背后,他也配合擋住我,“蟒叔,您沒休息?!?lt;/br> 仇蟒叼著旱煙袋,氣場很陰。</br> 林宗易微瞇眼,仇蟒明顯來者不善,他下意識支開我,“放洗澡水,我洗個澡解解乏?!?lt;/br> 我立刻推浴室門,仇蟒命令,“站住?!?lt;/br> 我不禁一抖。</br> 林宗易解開西裝紐扣,“蟒叔,韓卿又惹您不滿了嗎?!?lt;/br> “華子?!背痱驍啵斑@個女人狗膽包天,我把她關押在云城,她還不老實,在我的場子興風作浪。”</br> 林宗易笑容凝固,好一會兒,他問仇蟒,“您是不是誤解她了?!?lt;/br> 仇蟒扔出一摞照片,攤開在林宗易腳下,“你自己看?!?lt;/br> 林宗易彎腰撿起,我看清相片的內容,頓時大驚失色。</br> 是那天在國際會所馮斯乾摟著我,強迫我在他懷里,他撫摸我淚痣的畫面。</br> 拍攝角度特別刁鉆,顯得曖昧親密,完全看不出我不情愿,可當時我分明鬧得很厲害。</br> “華子,你還相信她的花言巧語嗎?!?lt;/br> 我頭一回在仇蟒臉上看到如此兇悍的殺氣?;旖睦虾?,胸襟磨得心平氣和了,不是致命的大事,很少露本相。</br> 林宗易皺著眉看相片,整個人一動不動。</br> 我慌張辯解,“蟒叔!我根本沒有聯絡過馮斯乾,在酒桌上我感覺鄒毅有問題,后來我跟蹤他,才誤打誤撞進入那間包廂?!?lt;/br> 我又望向林宗易,“宗易,那次——”</br> 我說不出口了,今晚是第二面,我隱瞞了,我沒預料到暴露得這樣徹底。</br> 林宗易的手驀地收緊,手背青筋暴起,許久,他將照片揉成團,砸在地上,嘶啞開口,“蟒叔,韓卿私下見馮斯乾,其實我知情。”</br> 我錯愕愣住。</br> 仇蟒也詫異,“你知情?”</br> 林宗易冷靜帶一絲笑,“她畏懼蟒叔,不敢再犯錯,是我指使她見的。我懷疑鄒毅的幕后老板是馮斯乾,他防備所有人,不會防備韓卿,我打算探一探他的底?!?lt;/br> 仇蟒蹙眉,起身逼近我,“華子同意你去的?”</br> 我腦袋小幅度偏向林宗易,他不露聲色暗示了我一眼,目光隱晦。</br> 我明白他此刻壓下了所有的怒火和戾氣,在替我解圍。</br> 我眼眶發紅,“是他同意的?!?lt;/br> 仇蟒表情陰森,“為什么開始不坦白,撒謊自己是誤打誤撞?!?lt;/br> 我眼珠轉了轉,“我怕您怪罪華哥,您不允許他和那邊有牽連,會認為我又害了他?!?lt;/br> 仇蟒冷笑,“我早已看透,你有朝一日絕對會害了他。”</br> 我垂頭不語。</br> 林宗易松了松勒緊的領口,“蟒叔,您非要處置韓卿,也只能一起處置我了,這件事我授意她干的,是我的過錯?!?lt;/br> 仇蟒了如指掌,林宗易不會犯這種錯,可他一力擔下,仇蟒也無可奈何。</br> “華子,我從來沒想過,你還是一個情種?!背痱嗥鸸照?,狠狠劈在他后背,林宗易身體踉蹌一晃,隨即穩住。</br> 仇蟒摔門離去。</br> 林宗易坐下,雙手捂住額頭,按壓太陽穴,神情疲倦到極點。</br> 我聲音極小,“你傷口不能沾水,我幫你擦一擦?!?lt;/br> 他閉上眼。</br> 我接了一盆熱水,浸濕毛巾,走出浴室,外面夜色正濃,林宗易佇立于窗前,路燈照在玻璃,投映出他俊挺英氣的輪廓。</br> 我站在他后面,燈火朦朧,他眉眼越發深刻迷人,“你生氣了。”</br> 林宗易沒回應,凝望遠處一棟霓虹閃爍的摩天大樓。</br> “我沒敢告訴你。”我輕輕勾住他手指,“但是我真沒——”</br> 他不聽我解釋,沉默抽離,摘下掛在門后的西裝,我追上兩步,“你去哪?”</br> 他仍舊不回答,拉門出去。</br> 我一瞟壁鐘,晚上10點。</br> 我匍匐在窗臺,聲嘶力竭,“宗易!你傷口還沒換藥?!?lt;/br> 他坐進車里,一踩油門揚長而去。</br> 我咬了咬牙,跑到后院敲開一扇門,六子蓬頭垢面,半閉著眼,“老子凌晨去倉庫!就他媽睡倆小時,吵什么!”</br> 我一臉焦急,“六子,你華哥出門了。”</br> 他一激靈,清醒了,“是嫂子啊。”他手忙腳亂提褲子,“華哥不在家里睡嫂子,他出門干什么啊?”</br> “我讓他不痛快了?!?lt;/br> 六子恍然大悟,“沒事,他也習慣了,您不是天天讓他不痛快嗎?!?lt;/br> 我低著頭,渾身緊繃。</br> “哎,女人啊,麻煩?!彼麌@口氣,“嫂子,您直說吧,什么心思?!?lt;/br> “他昨晚舊傷復發,我擔心他加重,你知道他一般去什么地方嗎?!?lt;/br> 六子脫口而出,“倉庫,或者夜玫瑰?!?lt;/br> 我央求他,“你帶我去一趟,蟒叔不準我單獨離開。”</br> 六子回屋穿外套,我拎著藥箱在車庫等,我們先去了倉庫,林宗易沒在,又往西南行駛了四十分鐘,最后泊在夜玫瑰。</br> 我降下車窗,是一家主題會所,玩角色扮演的,學生妹,唐宮妃嬪,在二三線城市很火爆。</br> 我跟著六子走進大堂,一名矮個子男人迎出,“六哥,稀客啊,最近不常來了,蟒叔安排您換場子發大財了?”</br> 六子一巴掌拍在男人后腦勺,“老子跟華哥混呢?!?lt;/br> 小矮個眼饞,“華哥提攜六哥,咱們沒福氣啊,壓根和華哥搭不上話,跟華哥做事,一年少說有幾百萬的賺頭吧?”</br> 六子沒廢話,他攬著男人肩膀,“華哥在嗎?”</br> “來一小時了,在6樓?!?lt;/br> 六子余光瞥我,壓低聲,“6樓?在黃清的房間啊?”</br> 我敏感捕捉到黃清兩個字,直覺是一個女人。</br> 小矮個說,“華哥每次來夜玫瑰,不就是找她嗎?華哥自從結婚好像沒來過了?!?lt;/br> 六子走回,“嫂子,華哥不方便?!?lt;/br> 我杵在原地,“黃清是誰?!?lt;/br> 六子搔頭,“華哥的人,長期養在6樓的客房,有七八年了吧。華哥不來云城,偶爾派人接她去濱城,住幾天再送回來,平時她也不工作,以前是場子的女郎,扮學生妹的?!?lt;/br> 我說,“你帶路吧?!?lt;/br> 六子沒轍了,帶著我進電梯,我望著不斷上升的數字,“蟒叔了解她存在嗎?!?lt;/br> “了解。蟒叔不插手,男人玩玩很正常,不過華哥要是娶黃清,蟒叔就該動手了。”</br> 電梯門在6樓拉開,我走神了,六子提醒我,“嫂子,還去嗎?”</br> 我呼出堵在胸腔的濁氣,跨出梯廂。</br> 蟒叔恨我恨得牙根癢癢,他因為顧慮林宗易,才不得不放我一馬,我如今的安危全部依靠林宗易,一旦他動搖了,冷淡了,蟒叔肯定趁機搞我。</br> 林宗易抵觸馮斯乾,更抵觸我們暗度陳倉偷偷來往,這些禁忌我一清二楚,可這次我確實冤枉,我沒想到林宗易的反應這么大。</br> 六子在過道攔住一個服務生,“華哥呢?”</br> 服務生指著拐角停放的推車,“剛送完酒?!?lt;/br> 位置正對609客房,六子朝我示意,我跟隨他抵達門外。</br> 林宗易果真在房內,他左手銜煙,右手虛虛實實抱著一個女人。</br> 女人穿了一條純白的蕾絲短裙,跪趴在他膝上,盡管打扮得艷麗,長相卻眉清目秀,沒有半分嫵媚感,瑩潤剔透的一個女子。</br> 相比較我的風情撩人,她味道有點淡了,倒是她的純情素凈,比我真一些。經驗老練的男人能一眼識破我是假的,是故意演天真無辜,而沒經驗的男人往往著迷我這款,有時假的比真的純得更濃烈,刻意反而奪人眼球,快速虜獲男人心。</br> 孟綺云,黃清。</br> 我這輩子打敗了那么多手段非凡的女人,妖艷的,聰明的,惡毒的,我屢戰屢勝,卻在最沒手段、披著一副單純皮囊的女人這里栽了兩回跟頭。</br> 我扭頭問六子,“是她嗎?”</br> 六子嘬牙花,“是?!眻雒嬗恤[大的趨勢,六子害怕林宗易罰他,他試探說,“嫂子,隔壁有空房,您先歇歇腳。”</br> 我在門口觀望這一幕。</br> 林宗易仰頭,枕在沙發背邊緣,朝天花板吹出一縷霧。</br> 【作者有話說】</br> 感謝漫晨很安靜打賞能量飲料,感謝Wenjing,感謝永遠愛《劉浩宇》寶貝打賞催更符,感謝大家打賞鮮花和金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