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八出車禍了?”我錯愕不已。</br> 程澤咂吧嘴,“腿估計要截肢。當時朱八的保鏢看見華子的車牌號,根本沒上去。”</br> 我心驚肉跳,“報警了嗎?”</br> “朱八沒報,這屬于意外車禍,他自己不干凈,他不敢節(jié)外生枝。”</br> 我松口氣,“他在萬隆城嗎?”</br> 程澤說,“一直在,身邊有一個清清,他同行都知道這個女人了,聽說濱城那邊的仇家差點綁架了清清,后來沒得手。”</br> 我打開窗戶通風,程澤指著我嘴角,“西紅柿皮,你吃飯不擦嗎。”他湊近,摳半天也沒摳下,我陰惻惻提醒,“那是我的臉皮。”我捂著,“我敷消腫藥了,勁兒特大,火辣辣脫皮。”</br> 他趁機摸我臉,我拍他手,“又犯老毛病!占我便宜?”</br> 他掏手機,劃開相機,“你現(xiàn)在什么德行你沒數(shù)嗎?你自己照。”</br> 我盯著漆黑的屏幕,“照什么。”</br> 他一看,“我新買的,讓你嚇得死機了。”</br> 我滿不在乎,“臉蛋雖然毀了,但身材還在。”</br> 程澤撬開手機修零件,“你有個狗屁身材,我某一任女友G尺碼。”</br> “奶牛場還有Z尺碼的呢。”</br> 程澤從手機殼的空隙里緊接著倒出了奶豆腐,“奶奶,是你潑壞的。”</br> 我哼著舞曲,忽然下蹲提臀,展示曲線,“S型,勁爆比例。”</br> 程澤開心極了,扔了手機,靠著椅背,“轉(zhuǎn)一下。”</br> 我得意笑,彎下腰小露香肩,展示背面的蝴蝶骨,“凹凸有致,性感絕倫。”</br> “再轉(zhuǎn)。”他意猶未盡鼓掌,“韓卿,行啊,你臉變異了,身段還這么婀娜!”</br> 房門無聲無息推開,帶進一束灼人的明亮,馮斯乾佇立在白光深處,注視這一幕,他的臉好像淹沒進一片狂浪的海域,深沉又冷峻。</br> 我正好甩發(fā),看清他的剎那,立馬站直。</br> 程澤背對門口,壓根沒發(fā)現(xiàn),馮斯乾似笑非笑,嗓音沉厚好聽,“原來程董在。”</br> 他這才回頭,他們四目相視,程澤也起立,“馮董。”</br> 馮斯乾還穿著下午離開時的襯衣,何江跟在后面,沒進門。</br> 他走過來,停在我面前,漫不經(jīng)心打量我,“扭什么。頂著三倍大的臉,你心挺寬。”</br> 我沒好氣,“早晚會變小的。”</br> “未必會變小。”馮斯乾解著領帶,“我昨晚問過大夫了。”</br> 我頓時緊張起來,“大夫說什么?”</br> 他面目凝重,欲言又止。</br> 我預感不妙了,拽住他胳膊,“你說話啊!”</br> 馮斯乾摘下領帶搭在沙發(fā)背,笑了一聲,“我就不告訴你。”</br> 我氣得發(fā)抖,他目光掠過那束盛開的紅玫瑰,挑眉問,“護士送的嗎。”</br> 他問得刻意,明顯不高興,我沒吭聲。</br> 程澤主動承認,“是我送的。”</br> 馮斯乾手指撥弄著花瓣,“送病人紅玫瑰,程董好家教。”</br> 這話難聽了,程澤瞇眼,“和家教有什么關系。”</br> “令尊外面有七個子女,左右逢源的手段程董也繼承一二了,病房里的女人也不放過。”</br> 程澤警惕質(zhì)問他,“你怎么清楚七個。”</br> 馮斯乾抽出一朵,嗅了嗅味道,然后丟在腳下踩碎,“我對程威的私生活不感興趣,調(diào)查程氏集團的過程中無意掌握的。”</br> 程澤玩世不恭的樣子瞬間收斂,“你的手,伸到程家了。”</br> 馮斯乾面無表情看向他,“不是我伸向程家,是程董不守規(guī)矩,先伸向我了。”</br> 程澤拾起桌上的香蕉,慢條斯理剝皮,“我聽不懂馮董的話,程氏和華京的合作盡管倉促終止,也算和平,我更沒有打過華京的主意。”</br> 馮斯乾在陶瓷杯里放入一個茶包,不緊不慢開口,“章徽榮,花豹。”</br> 程澤只咬了一口香蕉,再沒動。</br> “章徽榮這老東西,在殷沛東活著的時候便處處和我作對,我以為是殷沛東授意他壓制我,直到殷沛東死了,他反而變本加厲,多次攪黃我在談的項目,變成華京的內(nèi)鬼。”馮斯乾波瀾不驚撩眼皮,“花豹求過我,協(xié)助他抗衡林宗易,每年給我三千萬分紅,并且替我平息商場一切爭端,條件很誘人,不過我拒絕了,我當然不會與這類人為伍,臟了自己的手。”</br> 馮斯乾拎起水壺沏茶,“我故意向朱八泄密,花豹要取代他,他按捺不住回湖城算賬,在邊境出車禍了。林宗易如何得知消息,一定有人透露給他。這位幕后既保了花豹,也讓林宗易背上一樁事故,接下來該利用花豹出招對付誰呢。”</br> 程澤直勾勾望著馮斯乾。</br> “橫掃千軍的成就,確實可以在董事局揚眉吐氣,坐穩(wěn)位置,畢竟一群兄弟姐弟各有人脈勢力,暗中也虎視眈眈。程董,還要我點明嗎。”馮斯乾不著痕跡掃向我這邊,“在韓卿心中,程董可是她純潔仗義的舊情人。”</br> 我一頭霧水看他們。</br> 窗外涼風灌入,蘆薈葉子顫悠著,他們之間莫名流轉(zhuǎn)一股殺氣。</br> 程澤不知顧慮什么,他停止了,默不作聲穿上西裝,我說,“你走嗎?”</br> 他嗯了聲,“出院后我去會館看你。”</br> 程澤走出病房,最后看了馮斯乾一眼,那一眼波詭云譎,是我從未見過的程澤。</br> 沉著理智,幽深莫測。</br> 我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問馮斯乾,“你們不是結盟嗎。”</br> 他走到窗臺,“我結盟的商人成百上千,有過合作不代表不是敵人,否則生意還做嗎。”馮斯乾喝了一口茶水,“在商場,任何人都是可殺的獵物。”</br> 程澤不像林宗易,他沒什么邊緣性的把柄,馮斯乾扳不倒他,也無須扳倒他,充其量是商業(yè)競爭罷了,我懶得管,我最著急的是我肥大的腦袋。</br> 我靠近馮斯乾,“我美麗的容貌有救嗎。”</br> 他不咸不淡瞥我,欠身坐下,“沒救了。”</br> 我杵在原地,“換一家醫(yī)院呢。”</br> “換地球也救不了你,你自己惹的下場。”</br> 我絞著十指,一臉委屈凝視他。</br> 馮斯乾面容喜怒不辨,“剛才和他的互動不是挺愉悅嗎,屁股翹到房梁了,我看你再腫一圈也照樣笑得燦爛。”</br> 我眼睛楚楚可憐,像泛著漣漪的春水,紅唇微開,“你想辦法救我。”</br> 他望了我好一會兒,“你——暫時不適合這樣的風情。”</br> 我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你嫌我丑。”</br> 馮斯乾皺著眉,我崩潰啜泣,“你們男人太膚淺了,只看臉不看內(nèi)涵。”</br> 他起身,“除了撒潑,撒謊,撒酒瘋,你有內(nèi)涵嗎。”</br> 我張嘴是哭腔,“有演技。”</br> 他沒忍住笑,“對,你現(xiàn)在是演是真哭。”</br> 我說,“演的。”</br> 馮斯乾徹底笑出來,“誠實就好。”</br> 他低下頭,吻我的眉心,不帶一絲欲望,卻含很濃的情意,他嘴唇停落我眉間,又緩緩滑向眼尾那顆痣,“我不嫌棄。”</br> 以前馮斯乾一只手能握住我整張臉,此時腫得只能握住我一顆鼻子,他握上的一刻輕輕揉了揉,“其實丑也很可愛。”</br> “程澤的手機,因為給我照相,崩壞了。”</br> 馮斯乾悶笑,“原本也是壞的,他訛你。”</br> 我甕聲甕氣說,“那你嘲諷我不適合風情了。”</br> 他摟住我腰,“風情始終是你的殺手锏,我不就是敗給你的風情嗎。”</br> 我像是泡發(fā)的木耳,馮斯乾想要吻我耳垂,被膨脹的臉隔住了,于是他改了目標,吻我唇瓣,“好不了也無妨,我湊合跟你過下去。”</br> 第五天傍晚,趙隊到醫(yī)院探望,同馮斯乾握手打招呼,“韓小姐方便配合我聊聊嗎?”</br> 馮斯乾似乎知道他的來意,十分從容冷靜,“方便。”</br> 我心臟咯噔一跳,隱約猜到什么事了,我當即望向馮斯乾,“你報警了。”</br> 他沒回應。</br> 我捏緊拳,“朱八認栽了,他都沒鬧大,你——”</br> “韓卿。”他沉聲打斷我,“你最好想明白自己的立場。”</br> 我整個人僵在那。</br> 趙隊走向我,“韓小姐,您應該有耳聞了。”</br> 我故作鎮(zhèn)定,“和我有關嗎。”</br> “林宗易當時路過現(xiàn)場。”</br> 我返回窗前,修剪著蘆薈葉,“國道周圍是山路,地形崎嶇,江城又接連下雨,地面濕滑,出車禍不稀奇。”</br> 趙隊蹙眉,“我們分析了錄像,朱八是正常行駛。”</br> 我放下剪刀,“那林宗易在車上嗎?”</br> “在其他車里,可很巧。”</br> 我把蘆薈盆栽擺在最高處,“又不是他親自開車,談不上巧合。”</br> 趙隊說,“朱八與林宗易不和,因此我們有理由取證。”</br> 我在他對面落座,“朱八沒報警吧。”</br> “有人報警了。”趙隊看馮斯乾,后者瀏覽一本雜志,置身事外。</br> 我深吸氣,果然是他在推動局面。</br> 趙隊從公文包內(nèi)取出一摞相片,逐一亮明在我眼前,“林宗易頻繁出現(xiàn)在橡山的半山腰,那里有一座倉庫,儲存煙酒,直供萬隆城。”</br> 我接過翻閱,林宗易站在幾十箱洋酒中間,手下匯報數(shù)目。</br> 這種角度的照片只有近身的保鏢才能拍攝,趙隊沒辦法搞到手,顯然馮斯乾收買了林宗易的人。</br> 我平靜迎上趙隊審視,“我不了解。據(jù)我所知萬隆城的法人是李祖躍,不是林宗易,我從沒聽他提及名下有這份產(chǎn)業(yè)。”</br> “半月前,您和林宗易從云城回到江城,去云城做什么。”</br> 我不露聲色胡謅,“掃墓。”</br> 我不能坦白是綁架,不然他們借機查問林宗易,仇蟒知道上面插手了,認為我不安分,威脅他了,他會下狠手的。</br> “仇蟒是他的什么人。”</br> 看來馮斯乾捅破了林宗易不少內(nèi)幕,我硬著頭皮,“很久不來往的朋友。”</br> 趙隊表情嚴肅,“萬隆城的情況,希望韓小姐別隱瞞。”</br> 我也嚴肅否認,“我真的不知情。我只是去過幾晚,跳舞喝酒而已。”</br> 馮斯乾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忍耐到極點了。</br> 趙隊實在問不出什么,他朝門外走,又駐足,“萬隆城目前很謹慎,凡是眼生的客人一律不接待,上周林宗易換掉了所有的保鏢,完全無從下手。您想通了愿意幫忙,隨時找我。”</br> 我看著他,“我們離婚了,我有心幫忙,也進不去,抱歉。”</br> 他不再多言,我關上門,臉一沉,“你收買的人,是振子嗎。”</br> 馮斯乾摩挲著腕表,沒出聲。</br> 如果是振子,也用不著問我了,萬隆城的生意早就完了。</br> 我轉(zhuǎn)過身,“你手上還捏著其他的軟肋,對嗎。”</br> 馮斯乾說,“仇蟒轉(zhuǎn)移資產(chǎn),林宗易留下掩護。”</br> 我情緒激動,“他不是掩護,是仇蟒用我的安危逼他背鍋,林宗易沒主動參與。”</br> “不重要。”馮斯乾面色陰沉,“這筆證據(jù)只證明他們同流合污,無所謂他冤不冤。”</br> 我一言不發(fā)走過去,“我再問你一遍,放他一馬,行不行。”</br> 馮斯乾察覺到不對勁,他沉默盯著我。</br> 我猛地拿起桌上匕首,抵在自己脖子,馮斯乾迅速抓住刀刃,制止了我更深力度的動作,鋒利的刀刃割裂他手掌,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滴滴鮮血沿著指縫蜿蜒而下。</br> “怎么,用性命脅迫我罷休嗎?”</br> 我和他僵持住,“林宗易活在暗無天日的世界里,從最初的索文集團董事長,落魄到東躲西藏,在見不得光的萬隆城做仇蟒的一條狗,甚至會成為他的替罪羊。他的人生盡毀,他死守的婚姻也終結了,連唯一的兒子林恒都在仇蟒手中當人質(zhì)。馮斯乾,他曾經(jīng)那么風光,生不如死也不過如此,還不夠嗎。”</br> “不夠。”他陰狠又無情,“非死不可。”</br> 我一張面孔慘白。</br> “提起林恒——”馮斯乾眉目寒意凜冽,“是你劫走他。”</br> 我如實回答,“是。”</br> “不相信我善待他嗎?”馮斯乾笑著,笑容毫無溫度,“我好吃好喝供養(yǎng)他,你為什么要劫人。”</br> “我擔心仇蟒綁架馮冬,所以用林恒制衡他,萬一出事能互相交換。”</br> 馮斯乾視線定格在我身上,“除此之外呢。”</br> 我閉上眼,“我也想將林恒還給林宗易。”</br> “的確是實話。”他的血淌過我發(fā)梢,在胸前交纏,“松手。”</br> 我一動不動。</br> 馮斯乾干脆重復,“不可能放一馬。”</br> 我摁住匕首,對準自己皮肉使勁扎下,馮斯乾也發(fā)了力控制我,“韓卿,你是打算再添一把火,逼我立刻出手嗎。”</br> 他腕力一催,我架不住他的攻勢,隨即松開,他順勢奪下匕首,我頸部割出一道傷口,細密的血珠浮在上面,觸目驚心。</br> 馮斯乾指腹溫柔一抹,我們的血融合,他舌尖舔掉,“血和金錢一樣,最能刺激一個男人的征服欲,贏了得到金錢,輸了付出血的代價。”</br> 我的血染在他薄唇,一副白皙清冷的皮囊畫著一點濃烈逼人的艷紅,“你打算讓我在這場戰(zhàn)爭里付出血的代價嗎?我講過無數(shù)次,不是他死,便是我亡。”</br> “我會求他也停手。”</br> 馮斯乾輕笑,“是嗎。韓卿,真到我輸?shù)囊惶欤业瓜肟纯茨憧薏豢蓿瑫粫蚕駥λ菢雍蠡凇!?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