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有認識我的富太太察覺我在場,先是一怔,回過神告訴身邊的男士,沒多久,越來越多的視線投向我這里,相互竊竊私語,擺出瞧好戲的架勢,聲音終是驚動了遠處談笑的馮斯乾。</br> 他目光不經意掠過我,頃刻靜止住。</br> 我整個人容光煥發,眉梢眼角的自信和媚態,全然不見半點落魄,左右逢源閑聊著,不過我出現不是好兆頭,她們不太搭理我,生怕惹火燒身,也有與我交情不錯的,比如胡太太,她老公在林宗易倒臺后也接手了索文的客戶,她心眼挺好,拽著我往回走,“韓小姐,咱們去休息室。”</br> 我拂開她,“胡太太,為什么呀。”</br> 她四下瞧,“您沒看見嗎?都躲著您。”</br> 我故作不解,“躲我?”</br> 她義正言辭,“您是來砸場子的?我勸您死了這條心。”</br> 我噗嗤笑,“周德元是什么人啊,在他眼皮底下給他不痛快,我有那份膽量嗎。”</br> 胡太太半信半疑,“事已成定局了,您不甘心折騰,馮董也保不住您。”</br> 我拍了拍她手背,“胡太太的好意,我心領了。”</br> 我打發了她,順手攔住路過的一名侍者,要了一杯香橙香檳,然后主動扎進人群,宴會的階級劃分很明顯,特別拜高踩低,越是權勢大,越有單獨的小圈子,他們很少“人脈下沉”,結識不同級的拖自己后腿,而我挑中的正是江城最有頭臉的那撥,在全場的正中央。</br> 我舉杯走到他們聚集的地方,“非常感謝出席斯乾的訂婚宴。”我笑得千嬌百媚,頗有正室的風范,“華京蒸蒸日上,想必你們平日里很照顧。”</br> 他們訕笑,“韓小姐客氣。”</br> 我喝了一口酒,“我不熟悉場地,賀禮放在哪?”</br> 為首的齊總指向禮賓臺,“需要記錄,周老先生的意思,日后禮尚往來。”</br> 我耐人尋味的腔調,“我的賀禮啊,周老先生和孟小姐恐怕都還不起,我無所謂記不記。”</br> 齊總好奇,“為何呢?”</br> 我俏皮眨了一下眼,“我生下斯乾唯一的兒子馮冬,他們怎樣還我?我又做不了男人能做的事。”</br> 他們聽出我十足的來者不善,頓時不再搭腔。</br> 我轉身離開,一個湖城口音的男人向齊總指指點點,“韓千年,她曾經的爛事早就傳開了,賣弄心機搞男人,坑男人錢,名聲壞得很,以馮斯乾的地位能要她嗎?那個兒子興許也是她耍下三濫的手段才懷上,不然馮董會讓她這種女人臟了自己嗎。”</br> 齊總盯著我后背,“別輕易站隊,我看那位孟小姐斗不贏她。”</br> 男人不以為意,“孟小姐是周老先生的養女,家世顯赫,配馮斯乾還是綽綽有余。”</br> 齊總高深莫測笑,“既然是玩男人的高手,肯定深諳分寸,堂而皇之給周家下馬威,倘若韓卿對戰爭的勝算沒兩分把握,會得不償失惹一身騷嗎?”</br> 我捏著高腳杯,像女主人一樣到處敬酒,余光窺伺馮斯乾那邊,相比孟綺云的驚慌失措,他無比冷靜。</br> 我們隔空對視,我微微勾唇,走過去的同時,他不露聲色皺眉,把酒杯擱在侍者的托盤中,對男賓說,“失陪。”</br> 他徑直向我走來,孟綺云急忙拎起裙擺跟上,“斯乾,是韓小姐不滿意我們訂婚,來現場鬧脾氣嗎?”</br> 馮斯乾沒回應,他迅速到達我面前,停下腳步,嗓音是煙酒過后的磁性嘶啞,“來干什么。”</br> 我仰面,恣意笑,“你說呢?”</br> 馮斯乾眉頭皺得更深,“別胡鬧,今晚有正事。”</br> 我一張臉明艷至極,又百般純情無辜,“誰胡鬧了啊,我在你眼里除了搗亂撒謊,就不會其他嗎?你訂婚的喜事,不許我道賀呀。”</br> 他沉聲命令我,“回去。”</br> 我不依不饒踮起腳,額頭幾乎貼住他下頜,可以清晰分辨他淺淺的胡茬,底色是一層成熟而誘惑的淡青,“馮斯乾,你應該慶幸,我起碼念及舊情,為你留了顏面,否則我抱著馮冬來吃你的喜酒,這里就天翻地覆了。”</br> 礙于身份,馮斯乾不得不避開我的靠近,他臉色略陰沉,“韓卿,先回去。”</br> “你心虛嗎。”我扯住他領帶,這一刻的馮斯乾,這樣衣冠楚楚,風華俊朗,天下千千萬萬的男子只有他,在流光璀璨的燈火里,將燈火也變得黯然無色。</br> 他眼眸細碎的亮光,像一片深刻的海,翻涌著激蕩的漩渦,直擊人心底。</br> “我半輩子游戲情場,騙男人的真心和票子,不過是小打小鬧,騙吃騙喝,想辦法獨自活下去,而你呢——”我食指摁住他喉結,他滾動了兩下,吞咽聲溢出,那種要人命的性感和深沉,“你騙女人,恨不得騙她搭上半條性命才罷休,用最溫存的話,扎最狠毒的刀。”</br> 我再次逼近馮斯乾,在孟綺云的注視下,我的唇挨在他下巴,手指沿著他胸口下滑,抵在心臟,“我真想挖出它,看看我這么傷心,它的主人又傷不傷心呢。”</br> 馮斯乾垂眸審視我,“你怎么知道它不傷心呢?”</br> 我看著他,“它也會傷心嗎?它不是最擅長曲解,擅長裝傻嗎。”</br> 他輕笑,仍舊那兩個字,“回去。”</br> 我手扣在他肩膀,望向近在咫尺的孟綺云,半調侃半奚落的語氣,“馮太太?”</br> 她也望向我,不由自主攥拳。</br> 我幸災樂禍,“你未婚夫剛才親口說,他傷心呢。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男人大喜的日子,他傷哪門子心呢,你聽見了嗎?”我掏耳朵,“難道我理解錯了。”</br> 孟綺云又望向馮斯乾,她嘴唇隱隱在顫抖。</br> 這時我身后傳來一句,“綺云,斯乾,你們不向客人敬酒,愣在那做什么。”</br> 孟綺云不禁眼眶發紅,“爸爸。”</br> 周德元來得正好,我還發愁他不在。</br> 我春風滿面扭頭,含笑開口,“周老先生,恭賀您喜得乘龍快婿。”</br> 周德元神色諱莫如深,“難怪出場引發如此騷動,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林太太,江城的頭號交際名媛。”</br> 姜終歸是老的辣,一聲林太太,輕描淡寫把我踢出局了,名媛用在我身上可不是什么好詞,不著痕跡捅破了我過往的黑歷史。</br> 我也不吃素,“周老先生健忘啊,我半年前離婚了。”</br> 他毫不留情,“林太太離婚的原因,據說是不安分,不守婦道。”</br> 我面不改色回答,“周老先生的消息很靈通,是有這回事。”</br> 圍觀的賓客以為自己聽岔了,當場交頭接耳,“她還承認了。”</br> 男人感慨,“挺潑辣啊,一個女人壞,也壞得光明可愛。”</br> 女人瞪著他,“不該有的心思你最好壓住了。”</br> 男人也惱了,“我能有什么心思啊!你別沒事找事。”</br> 女人冷哼,“你有心異想天開,韓千年能看上你?”</br> 男人沒好氣背過身,“不可理喻。”</br> 我緊接著話鋒一轉,“我就算有天大的道行,這不照樣敗給您親哥哥的女兒了。我當然要虛心討教,如何糾纏一個有兒子有未婚妻的男人,如愿插足。”</br> “親哥哥女兒”五個字,充滿威脅的意味,周德元瞇眼不語。</br> 孟綺云面色慘白,她用力抓住腰側的流蘇,下一秒失手扯斷。馮斯乾低下頭,輕聲詢問她,“不舒服嗎?”</br> 孟綺云心慌意亂,她死死地纏繞住馮斯乾,“她是不是要搶走你。”</br> 馮斯乾一言未發。</br> 他的沉默令她的不安瞬間更為強烈,全身都在抽搐,“你會丟下我嗎,你會跟她走嗎?”</br> 馮斯乾擁住她身體安撫,“婚宴會順利結束。”</br> 孟綺云這才放下心,她極力平復著情緒。</br> 大庭廣眾之下,一哭二鬧三上吊逼迫男人選擇一個的戲碼,就沒勁了,段位太低級,婀娜萬千露個面,掀起一陣議論,對于周德元和孟綺云而言,已經相當難堪,見好就收才明智。</br> 我莞爾一笑,“喝過酒沾了喜氣,我明白自己不受歡迎,不打擾了。”</br> 我原路返回,撤出宴廳。</br> 我和周德元的秘書在正門擦肩而過,他風風火火沖進主場臺,小聲說著什么,周德元表情突變,揪住秘書的衣領,口型問他,“流傳到什么程度了。”</br> 我步伐一頓,倚著漢白玉的柱子,興致勃勃觀望這副場景。</br> 秘書很焦急,“有幾家不入流的小報媒體在報道,濱城上面有耳聞了,關鍵周夫人誤會了,她認為您急于娶孟女士,給她們母女騰位置,所以親自出手曝光她,毀掉她的名譽,周夫人開始反擊了,她打算給上面遞材料,揭發您的私生活。”</br> 沒想到我設下一盤局,周德元的夫人又發揮出局中局了。</br> 小報八卦最致命,銷量猛,內容又百無禁忌,周德元的表情越發難看,他顧不上和賓客打招呼,帶著秘書匆匆離去。</br> 馮斯乾默不作聲望了一眼他背影,朝角落的何江示意,何江緊隨其后走出宴廳。</br> 我意味深長笑,真正的好戲要開場了,我從柱子后的餐桌重新拾起一杯香檳,將滿杯的酒水一飲而盡,隨即揚長而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