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在客廳看電視，馮斯乾九點鐘進門了。</br> 我先是一愣，旋即又懊惱，“你怎么又回來了？”</br> 馮斯乾頻繁往返瀾春灣，我想跑都沒合適的時機。</br> 他按摩太陽穴，身體有些無力，“剛結(jié)束應酬，距離這邊近。”</br> 我無動于衷，繼續(xù)看電視。</br> 他掌心蓋在臉上，揭過指縫，沒話搭話，“你在看什么。”</br> 我愛答不理，“喜洋洋和灰太狼。”</br> 他臂肘撐著墻壁，“你喜歡看這個，馮冬也喜歡。”</br> 我后仰，躺在沙發(fā)上，“主要它很無聊，我用它催眠。”</br> 馮斯乾又問，“看新聞臺嗎。”</br> 我瞥他，“比如呢。”</br> 他回答，“財經(jīng)，法制，或者時事。”</br> 我破功了，“你覺得我感興趣嗎，我都聽不懂。”我調(diào)臺，換了一個動畫片。</br> 屏幕一閃而過一部歷史劇，他鍥而不舍，“康熙王朝，我陪你看。”他脫掉西裝，“我記得你檔案是歷史系。”</br> 我忍無可忍，“馮斯乾，我檔案是假的，是殷怡偽造的。”我起身，關掉遙控器，“沒有共同語言，又何必強行找話題。”</br> 我直奔樓梯，馮斯乾拽住我，“抱歉，我沒有惡意。”</br> 我面容古井無波，平靜注視他。</br> 許久，他撒手，“有藥嗎。”</br> 馮斯乾胃口有舊疾，我終究狠不下心不管，“胃藥？”</br> 他似乎真是難受，我招呼吳姐，“醫(yī)藥箱。”她房間有動靜了，我立刻朝二樓走，“我困了。”</br> 馮斯乾毫無征兆從背后抱住我，“別動。”他嗓音晦澀喑啞，“我喝醉了。”</br> 我沒掙扎，背對他。</br> 何江在庭院里停穩(wěn)車，進入客廳，“韓小姐，馮董應酬源城的客戶，對方很能喝，馮董散席吐了幾次。”</br> 吳姐匆匆走出客房，我吩咐她煮一碗醒酒湯，隨即扶住搖晃的馮斯乾，“馮太太呢？”他倚在我肩膀，全身的重量都壓著我，我質(zhì)問何江，“你聯(lián)系她啊，她沒去接嗎？當老婆的不接，我能替代她照顧嗎。”</br> 何江看了一眼馮斯乾，“馮董不是每晚都回瀾春灣嗎。”</br> 我沒好氣，“那是以前，如今周家的男人厲害，女人又名正言順，誰過來大鬧一場，我也搞不定，少給我惹麻煩。”</br> 何江說，“韓小姐，您多擔待，馮董不讓通知馮太太。”</br> 我更炸毛了，“哦，她休息，我當苦工啊？你們馮董真會疼人呢。”</br> 混亂中，響起低啞的悶笑聲，我扳正馮斯乾的腦袋，他還是要死不活的，面孔蒼白至極。</br> 我推搡，沒推動，他死沉死沉的。</br> 我瞪著何江，“你搭把手啊。”</br> 何江剛要接過，馮斯乾像是躲了一下，又像是我的錯覺，何江退回去，“您的主臥，我不方便進出。”</br> 我驚奇，“你進出還少嗎？今晚倒是守規(guī)矩了。”我清了清嗓子，“馮斯乾不在家的時候，你不也偷偷摸摸進嗎？”</br> 燈火昏暗，一雙眼睛此時睜開，帶點深沉的寒意，射向何江。</br> 何江大驚失色，“韓小姐，您不要信口開河啊，我從沒趁著馮董不在進過您房間。”</br> “是嗎？”我歪著頭，“我記錯了呀。”</br> 我胳膊一發(fā)力，馮斯乾頓時撞向墻角，他本能發(fā)揮敏捷的身手，穩(wěn)住平衡，我冷眼旁觀，“能站著啊。”我譏諷，“一般人喝不倒馮董，你糊弄傻子呢，好歹相識兩年半，你多大的酒量我還沒數(shù)嗎。”</br> 馮斯乾垂眸，精神頹靡，“何江，扶我上去。”</br> 我拉開衣帽間的門鏡，整理被他廝磨出的褶皺。</br> “韓小姐。”何江看不公了，“馮董低聲下氣討您的原諒，您未免太不識趣。”</br> 我偏頭，“你可以送他回識趣的女人身邊啊。”我面無表情，“另外，你算什么東西，輪得著你指責我嗎。”</br> “我當然沒資格，但——”</br> 馮斯乾沉聲制止他，“你是話多。”</br> 何江沒再反駁，架住他上樓，很快吳姐端著砂鍋出來，“先生的醒酒湯。”</br> 我解著上衣扣，“在書房。”</br> 吳姐踮腳張望，“書房沒開燈啊。”</br> 我感覺不對勁，直奔主臥，馮斯乾果然在我的床上，而何江已經(jīng)從后院溜了。</br> 我怒火中燒，“馮斯乾。”</br> 他沒回應，空氣彌漫著濃稠的酒味。</br> 我沖過去拖他，“你起來，去客房。”他紋絲未動，我險些摔趴在他身上。</br> 我氣得發(fā)抖，“你把我當什么了？”我掏出他西褲口袋的手機，劃到孟綺云的備注，“你再裝，我聯(lián)絡她了。”</br> 馮斯乾平躺，手背抵在眉骨遮光。</br> 我當場撥通，“馮太太，你丈夫賴著不走，你不是一直尋覓機會，宣誓主權(quán)給我難堪嗎？你開車從我這里接回他。”</br> 孟綺云一言未發(fā)，我不耐煩了，“你丈夫此刻就在——”</br> “韓小姐，辛苦你了。”</br> 我一怔，掃向屏幕，號碼正確，聲音也對。</br> 我猶豫著，“馮太太？”</br> 她嗤笑，“韓小姐，我真的很喜歡這個稱呼，我日思夜想，要得到這個稱呼。它是我世界里最動聽的，可是也最難占有它。”</br> 孟綺云那邊有水聲，我望向窗外，下雨了。</br> 我們的對話也到此為止。</br> 孟綺云的反常，好像驗證了程澤的那番揣測。</br> 我坐下，調(diào)暗臺燈，看著馮斯乾。</br> 他睡得不沉，睫毛時不時輕顫。</br> 他經(jīng)常皺著眉頭，很多男人皺眉像一個小老頭，唯獨馮斯乾不同，他皺眉也好看。</br> 我伸手，揉著他眉心，一點點揉開，他忽然出聲，含糊不清，“韓卿。”</br> 我一激靈，以為他醒了，倉促收回手，過了好半晌，他依然闔著眼，我俯下身，挨近審視他，“你說夢話呢？”</br> 他這次沒出聲。</br> 我瞇眼，雙手齊發(fā)，輪番拍打撕扯他臉皮，他一把扼住我，眼底漾著笑意，一片清明，“你準備打死我嗎。”</br> 我用力抽出自己手，“你騙上癮了，耍得團團轉(zhuǎn)，開心嗎。”</br> “我可沒騙你。”他翻了個身，手支著額角，側(cè)臥凝視我，“我告訴過你，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以及必須解決掉的局面，我認為你聰明，能明白含義。”</br> 我絲毫不留情，“我沒義務理解你的身不由己。”</br> 馮斯乾發(fā)笑，“自從我娶了孟綺云，你沒有一天好臉色，還真夠狠的。”</br> 我移開視線，“那個女人溫順體貼，你不去，我又毒又狠，你顛顛兒往我跟前湊。”</br> 馮斯乾悄無聲息握住我，只握住指尖，仿佛力道如此輕柔，我便不會察覺，“哪個女人。”</br> “馮太太。”</br> 他所問非所答，“你下午出門了。”</br> 我淡淡嗯，“去程氏分公司了。”</br> 他笑了一聲，“程澤沒對你和盤托出嗎。”</br> 我目光再次定格住他，“了結(jié)之后呢，孟綺云會怎樣。”</br> 馮斯乾的衣扣解了大半，在微弱的燈光下，透出不經(jīng)意的懶散，“結(jié)局不好不壞。”</br> 我若無其事撩發(fā)，“那么純潔無辜的女人，你也忍心啊。”</br> “你始終忌諱，吃醋。”他坐起，從后面貼近我，裹著一絲笑，“是嗎？”</br> “我只是難過，粉碎女人天真和熱情的罪魁禍首，從不是女人自己，是她深愛的男人。”</br> “不必難過，她們感情中的痛苦與失去，跟你無關。”他撫摸著我長發(fā)，“你如愿以償就好。”</br> 馮斯乾最終沒有留宿主臥，睡在了客房。</br> 我一夜無眠，第二天早晨下樓，他在玄關系著領帶，漫不經(jīng)心問了一句，“今天還出去嗎。”</br> 我煮咖啡的動作一頓，“不出。”</br> 他側(cè)身看向我，“為什么。”</br> 我壓下按鈕，斟滿一杯，“懶得出去，沒什么原因。”</br> 他走到我面前，“我印象里，你不愛喝黑咖啡。”</br> “改口味了。”我心不在焉瞟門外，“保鏢還不撤嗎？”</br> 馮斯乾眼神停落在我面頰，“他們不礙事。”</br> “但我嫌他們礙眼。”</br> 他將領帶擺正腰帶的金屬扣上方，“你隨意做你喜歡的事，只要不超出我的接受范圍，他們不會干預你。”</br> 我撂下咖啡杯，“你的范圍是什么。”</br> 馮斯乾彎腰，穿好皮鞋，“你清楚。”</br> 他離開不久，我接到程澤助理的電話，“韓小姐，我們在瀾春灣后門。”</br> 我打量掛鐘顯示的時間，“我大概需要半小時。”</br> 他說，“不著急，航班是中午起飛。”</br> 我掛斷，翻出身份證，銀行卡和備用SIM卡，統(tǒng)統(tǒng)塞進手提包里。</br> 我深呼吸，平復了情緒，走向院子，保鏢在打撲克，我繞到他們身后，大剛發(fā)現(xiàn)了我，他扔了牌，“韓小姐，您要出行嗎。”</br> 我搖了搖頭，“有榴蓮嗎？”</br> 他愕然，“吳姐說您吃不慣，冰箱原本有一盒，您丟垃圾桶了。”</br> “我有點想嘗嘗了。”我撥弄著幾張撲克，“吳姐煲湯呢，你去買。”</br> 大剛沒懷疑這是我調(diào)虎離山的計謀，他走后還剩下一個，我比較容易對付，我靠著門，“來根煙。”</br> 他嗑出一支，我兩根手指夾住，“你們有假期嗎？”</br> 他樂了，“我們兩班倒，日夜監(jiān)視您。”</br> 我挑眉，沒吭聲。</br> 他發(fā)覺失言，尷尬輕咳，背過身。</br> 我吹出一縷霧，“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嗎。”</br> 他搓了搓額頭，時刻保持警醒，“沒結(jié)婚。”</br> 我點頭，“無牽無掛，我挺羨慕你。”</br> 他詫異，“您有錢有勢，羨慕我什么。”</br> 我撣煙灰，“曾經(jīng)我和你一樣活在最底層，后來我走運，扒著富貴階層的邊緣，和外界眼中的那些富豪打交道，再后來我也成為了階層中的一員，實際上卻很空虛。”我手一松，半根煙輕飄飄墜地，“看似什么都擁有了，聽他們畢恭畢敬喊韓小姐，林太太，可到頭來，我仍舊沒有真切擁有任何，反而搭上自己，沒有一日踏實安生。”</br> 他挺不是滋味，安撫我，“韓小姐，您生了兒子，其實什么都不用怕。”</br> 我說，“那你一會兒也別怕。”</br> 他沒反應過來我什么意思，我對準他臉狂噴，他捂住，佝僂著滾到地上，“好辣啊，我要瞎了！”</br> 我拔腿飛奔，提醒他，“不要水洗！半天就不辣了——”</br> 街角的一輛奔馳SUV，程澤坐在后座批閱文件，我拉車門，來不及收速，整個人撲到座位，上半身正好壓住他大腿，他莫名其妙，“出什么事了？嚇得你投懷送抱。”</br> 我氣喘吁吁爬起，“快開車！”</br> 程澤命令司機去機場，然后拿起副駕駛的皮包，“你有錢嗎？”</br> 我只顧逃，確實忘了揣現(xiàn)金，我眼巴巴盯著他的包。</br> 程澤被逗笑，“沒錢？”</br> 我別開頭，“愛給不給，我沒興致鬧著玩。”</br> “有求于人脾氣還這么大。”他一邊嘟囔一邊擱在我腳下，“二十萬，我在闌城出差一周，花光了到皇甫酒店。”</br> 我打開，二十沓碼放很整齊，“去皇甫酒店找你要？”</br> 他似笑非笑叩擊著玻璃，“我在皇甫酒店有股份，安排一個短期的清潔工讓你賺點零用錢，我的面子足夠。”</br> 我合住拉鏈，“我有時不知道應該感激你還是罵醒你。”</br> “韓卿。”他叫我名字，“我醒不了。”</br> 我摟著皮包，“你難忘的是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而不是我。”</br> “不。”他否認，“我難忘感情，韓卿，我忘不掉的是給予我那段感情的女人。”</br> 我閉上眼，枕著椅背，“我不想再談論了，程澤。”</br> 他陷入沉默。</br> 江城到闌城一小時十二分鐘，我們從機場出來，老賀的下屬并未現(xiàn)身，合作公司派車接機程澤，我順勢跟隨他在車里等。</br> 兩點十分，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出現(xiàn)，他舉著牌，上面刻了HQ的縮寫。</br> 我降下車窗，朝男人的背影大吼，“是你嗎？”</br> 【作者有話說】</br> 感謝白日做夢、BillyWang打賞能量飲料，感謝YZ-Lavender打賞12朵鮮花</br> 感謝縫回路轉(zhuǎn)打賞催更符</br> 感謝貝勒爺、書友45597打賞1萬金幣</br> 感謝大家打賞鮮花和金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