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斯乾動作一頓，他側過身，眼神掠過門外的走廊。</br> 殷怡在一束白光下站著，紫色的針織長裙顯得她格外溫婉賢淑，“斯乾。”</br> 馮斯乾從耳畔拿開手機，擱在茶幾，對周浦說，“你回華京?！?lt;/br> 周浦和殷怡擦肩而過，他停頓，與她四目相視，殷怡點了下頭，他也頷首，各自錯開。</br> 她進入病房，一名護士緊接著也跟進，“2號床林太太。”</br> 我沒吭聲，馮斯乾替我開口，“輕點打?！?lt;/br> 護士噗嗤笑，“林太太敢開刀生子，不敢打針啊?！?lt;/br> 我埋進被子里，馮斯乾沒忍住也笑了一聲，“還不如孩子膽大?！?lt;/br> 殷怡直奔馮斯乾，在路過床尾時，她朝我笑，“韓卿，恭喜啊?！彼龜咳バy，露出一抹悲傷，“可惜舅舅沒看到他的孩子?！倍笠幻胗窒矏偅澳憬o舅舅留了根，是林家的功臣了?！?lt;/br> 我不搭理，捂住肚子翻了個身。</br> 她險些害我流產，這筆賬我現在沒算，但早晚會算，而且是加倍清算，我憋著勁哪天和她撕破臉，表面功夫自然無須再偽裝。</br> 成王敗寇，殷怡失手了，我逃過一劫，我不配合她演戲，她沒法計較，我已經留情面了，即便陰陽怪氣罵她，她照樣得認。只不過如今我沒了后臺，而她有倆后臺，我雖然占理也很難徹底壓制她。</br> 打嘴仗勝利，不算勝利，要搞就搞實際的，林宗易的死因不明朗，我必須調查清楚內幕，眼下顧不上搞她，可只要我搞了，我會令殷怡毫無招架之力。</br> 護士扎完針，殷怡問她，“孩子呢？”</br> “在育嬰室?！弊o士又取出兩粒藥放在床頭柜，“早產要觀察幾天?！?lt;/br> “健康嗎?！?lt;/br> 護士說，“早產的孩子中，林太太的兒子是恢復最好的?！?lt;/br> 殷怡不露聲色笑，“多虧斯乾精心養護。”</br> 馮斯乾當即望向她，沒有多言。</br> 殷怡讓護士抱來房間，護士征詢馮斯乾，他語氣云淡風輕，“抱來吧。”</br> 我情緒激動又重新平躺，全神貫注盯著那扇門，心跳都好像停滯了，護士很快抱了孩子進屋，她正要送到馮斯乾面前，后者說，“給他母親?！?lt;/br> 我立馬撐住床鋪吃力坐起，護士將襁褓塞進我懷里，我臂彎攬住，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看見他的長相。</br> 五官還是皺巴巴，皮膚的粉紫褪去，胎發比出生時更濃密，他發根極硬，黑而厚，眉骨與鼻梁也像極了林宗易，飽滿英氣，眼睛的形狀帶桃花，不知長開之后是否像我，唇形簡直和我如出一轍，花瓣一般，是一副風流好看的模樣。</br> 馮斯乾邁步走過來，殷怡也緊隨其后，和他并排而立，端詳著襁褓內的嬰兒，“是男孩嗎？”</br> 護士說，“是男孩，五斤二兩?！?lt;/br> 殷怡撫摸孩子額頭，“很像舅舅，你說呢斯乾。“</br> 我非?？咕芩挠|碰，往后退著。</br> 馮斯乾逗弄嬰兒面頰，嘴角噙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是挺像宗易?！?lt;/br> 殷怡繼續望了良久，“他很白，我舅舅膚色深，唯獨這點不像。”她歪頭更認真看，“臉型不像舅舅?！彼龑Ρ任?，“也不像韓卿?！?lt;/br> 我托在嬰兒脊背的手一顫。</br> 確實白嫩得過分了，是典型的雪白胚子，白到這種程度的男孩寥寥無幾，基本是遺傳，我下意識看了一眼馮斯乾。</br> 他含笑戳點著嬰兒微微張開的小嘴，漫不經心問，“臉型不像嗎?！?lt;/br> “舅舅偏長，孩子偏短，”殷怡笑了，“倒跟你像。”</br> 馮斯乾撤回手，用棉被的邊角蓋住嬰兒半張臉，“太小，能看出什么像不像?！?lt;/br> 殷怡還要再掀開棉被，馮斯乾忽然說，“岳父在渭城嗎?！?lt;/br> 殷怡被岔開，她點頭，“昨晚就在了?！?lt;/br> “認領了嗎?！?lt;/br> 我立刻看殷怡。</br> 殷怡說，“警方在偵查，現場除了結冰導致失控，另有疑點，尸體安置在太平間，認領要過兩天?！?lt;/br> 我不著痕跡在襁褓下握拳。</br> 殷怡注意力又落回孩子頭上，“做過鑒定嗎。”</br> 馮斯乾目光始終停留在沒遮住的下半張臉，瞇著眼不語，眉間也浮現微不可察的危險，“你什么意思?！?lt;/br> 殷怡鄭重其事，“我是保全舅舅的清白?！?lt;/br> 馮斯乾離開床邊，“宗易的家事，你管什么?！?lt;/br> “這話我也原封不動給你。”殷怡意有所指，“你多久沒去華京了，在醫院常駐是嗎?！?lt;/br> 她梭巡過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不知道情況的還以為是你的妻子兒子?！?lt;/br> 馮斯乾一言未發端起紙杯喝水，直到他喝完，他吩咐門口的保鏢把血緣鑒定書交給殷怡。</br> 殷怡接過，專注瀏覽著。</br> 她翻來覆去查證許久，馮斯乾打量她，“滿意嗎，放心了嗎。”</br> 殷怡臉色緩和扣住報告，“斯乾，我只是不希望后患無窮?！彼喙忸┲?，“她是什么樣的女人，有幾分道行，你心知肚明，孩子何嘗不是她攥住的軟肋呢，不是才能高枕無憂?！?lt;/br> 馮斯乾收回視線，把紙杯丟進垃圾桶，“殷怡，我的處事分寸不需你提點，我不是給自己留有后患的人，真正不能留的也根本沒機會生下來?！?lt;/br> “舅舅過世，關于韓卿的去留，斯乾，你有什么打算?！?lt;/br> 馮斯乾的西裝敞著懷，他索性脫下，搭在陪護椅的椅背上，窗外此時月色正濃，他陷入其中，輪廓明亮清朗，散發著干凈而深沉的光澤。</br> 他揀起窗臺放置的煙盒，并沒點著，只在鼻下嗅，“你先講你的打算。”</br> 殷怡是有備而來，她早已斟酌好了，“既然確認了是舅舅的兒子，便以他的名義成立一個基金，注入一筆錢保他衣食無憂，索文的股權爸爸很感興趣，孩子成年再交付他手上，和韓卿一起送到國外生活，不然孤兒寡母也容易發生意外，我們不可能日夜不離照顧?！?lt;/br> 我抱著孩子充耳不聞。</br> 馮斯乾沒回應，他撅斷香煙，嗑出松散的煙絲，慢條斯理在指尖碾磨，殷怡問他，“你有意見嗎。”</br> 馮斯乾耐人尋味笑出聲，卻沒回應。</br> 氣氛越來越僵，明眼人都看得出馮斯乾不贊成她的提議，可殷怡沒選擇退讓圓場，她堅定等待馮斯乾的下文。</br> 馮斯乾撕碎最后一點煙絲，他隨手拾起一份文件，“索文水深，不是誰想繼承就能順利繼承的，你舅舅的資產和背景，遠不止你們所了解到的這些?！?lt;/br> 殷怡看著他，沒說話。</br> 馮斯乾的助理在這時神色慌張走進病房，“馮董，王處來了。”</br> 馮斯乾翻了一頁合同，沉默簽字。</br> 殷怡坐著沒動，“王處？”</br> 助理偷偷窺伺馮斯乾，硬著頭皮回答，“是負責土地規劃的那位王處?！?lt;/br> 馮斯乾像是了如指掌他的來意，“太晚了，推掉?！?lt;/br> 助理欲言又止，“馮董...剛結下的過節，恐怕推不了。”</br> 殷怡不明所以問馮斯乾，“他夫人這周不是也生了女兒嗎？沒聽說他這么著急返崗辦公啊?！?lt;/br> 馮斯乾合住文件起身，對助理說，“請他到隔壁?！?lt;/br> 這間病房是里外套間，外間隔了一堵墻，作為浴室和會客廳，殷怡跟著馮斯乾到達隔壁，王處無視了他伸出的手，徑直越過在沙發上落座，“馮董，周六晚上你好大的陣仗啊?！?lt;/br> 馮斯乾佇立在那，“王處，事出緊急，恕我失禮了?！?lt;/br> 王處叼著煙蒂，用打火機焚上，煙霧在周圍熏燎，并未越界到病房，“失禮？馮董的人興師動眾從產房帶走主刀的孟教授，我當時還奇怪，記得馮太太沒有懷孕?！彼笱?，揚著下巴睥睨馮斯乾，“原來是林董的太太，馮董真是超乎常理的盡心。”</br> 對于王處的到來，殷怡起初蒙在鼓里，她聽完來龍去脈，不可思議看向身邊的馮斯乾。</br> 他波瀾不驚也點燃一根，在對面坐下，“宗易是我夫人的舅舅，他的遺腹子萬一出差池，林家便絕后了?！?lt;/br> 王處陰惻惻獰笑，“所以馮董視我夫人的安危為兒戲嗎?！?lt;/br> “是我考慮不周全?！瘪T斯乾撣了撣煙灰，“欠王處的人情，我會補上?！?lt;/br> 王處反問，“假如我夫人和女兒沒能平安下手術臺，馮董也補得起嗎?！?lt;/br> 馮斯乾長腿交疊，若有所思轉動著無名指的婚戒，“王處有胡小姐和兒子相伴在側，我補給她們，想必王處也心滿意足了。”</br> 王處面色一變，“你從哪聽來的。”</br> 馮斯乾似笑非笑，“不重要。重要是王處認為我拿什么能填補這份人情。”他放下腿，手肘支在平行的雙膝上，傾身將煙頭掐滅在煙灰缸內，灰燼粉碎，“檀府的二期別墅新年開盤，胡小姐名下有王處贈送的一期，倘若二期她喜歡，這事就好辦多了?！?lt;/br> 王處怎會聽不懂馮斯乾的威脅暗示，他站起，“馮董，不該你摻和的圈子，你倒是掌握了不少內情啊?！?lt;/br> 馮斯乾十分平靜謙和，“在浪里打滾，手扎得深一些不易翻船，會比較踏實?！?lt;/br> 王處面容陰狠，“業內傳言馮董最擅長讓人吃啞巴虧，我今日領教了?！?lt;/br> 他氣勢洶洶摔門而去，馮斯乾抽出第二支煙，銜在唇齒間，整個人抵進沙發深處，閉目養神。</br> 殷怡皺著眉頭，“斯乾，你怎么和王處搶大夫，人命關天的事，難怪他興師問罪?！?lt;/br> 馮斯乾揉著太陽穴，“殷怡，商場的爾虞我詐不是兒女情長那么狹隘。”</br> 殷怡凝視地面投射的影子，“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和商場有關嗎?！?lt;/br> 馮斯乾答復，“我每一步，都是算計好的?！?lt;/br> 殷怡望著他，好半晌，她深吸一口氣，“斯乾，我不覺得這是你算計好的，但你這樣解釋，我就相信你?！?lt;/br> 她系好長裙的腰帶，隨即起立，“斯乾，爸爸有事找你?！?lt;/br> 馮斯乾抬頭，對準亮起的管燈吐出一縷霧，“岳父的其他想法，可以任由他，索文的股份暫時別動，否則惹出麻煩我不插手?！?lt;/br> 殷怡動作止住，“那什么時機呢?！?lt;/br> 馮斯乾咬著煙，“不是時機的問題，是宗易背后勢力的深淺?！?lt;/br> 殷怡不再糾結殷沛東關心的股份，她問，“斯乾，你還準備留醫院嗎。”</br> 馮斯乾接連吸了幾大口，食指熄滅，“十一點前我回家?！?lt;/br> 殷怡得到答案，她先離開病房，馮斯乾在打開的窗戶前驅散一身的煙味，然后返回里間，停在床邊注視我和懷中酣睡的嬰兒。</br> 我仰起臉看他，“我的下場，你決定了嗎?！?lt;/br> 他神情無喜無怒，像一面風平浪靜的湖。</br> 馮斯乾最終也沒回復我只言片語，他穿上黑色大衣，一邊系扣一邊踏出房門，消失在無比寂靜的走廊。</br> 第二天林宗易的秘書來醫院見我，被馮斯乾的保鏢攔下，我拔掉掛水的吊針，下床出去接他，保鏢寸步不讓，“林太太，馮董的指示，不許任何人探望。”</br> 我刀口的愈合一直不好，做完手術滲過兩次血，我略微躬身倚著門，減輕腹部的承受力，“馮董指示你們監視我，還是保護我?！?lt;/br> 保鏢一怔，馮斯乾還真沒明說。</br> 我冷笑，扭頭回屋，秘書跟上，保鏢沒再阻止。</br> 我坐回床上，秘書站在床尾，我問他，“索文什么局面?！?lt;/br> “董事局一團亂?！泵貢换I莫展，“幸好工程方面林董出差前妥善安排了，截止目前還處于有條不紊運轉，不至于爆發大的內亂。”</br> 我有些詫異，“宗易事先安排了？”</br> 秘書說，“林董一向未雨綢繆，他極少出省，一旦計劃超過三日不歸，會部署好一切，公司近期還算無虞?！?lt;/br> 我揭開手背止血的棉簽，“宗易途經河子溝，知情者有誰。”</br> “林董這次是臨時改道，他去渭城知情者不多，我和司機，市場部經理，沒有第四人了?！?lt;/br> 我問他，“確定嗎?！?lt;/br> 秘書又思索片刻，“程氏集團也知情，林董親自去昌城對接項目，程威原計劃11號在百蟹園設宴，后來林董延期13號抵達，單方延期肯定要通知合作方，會不會是中間人泄了密？”</br> 我腦海閃過一個名字，阿平。</br> 他是林宗易的耳目，經受過伺候男人的特殊調教，很討程威的喜歡，據說在昌城相當大出風頭，包括程威養在外面生育了私生子的幾名情人也被他比了下去。林宗易行事極為謹慎，他在渭城中轉不僅是驗貨，也為了甩開馮斯乾的眼線，他應該是秘密進行的，因為沒有帶下屬和保鏢，行程估計只有阿平清楚，他臨時改期，需要提前打點安撫程威那邊，阿平是最適合人選，阿平想要套路線，林宗易不可能隱瞞，畢竟自己培養的棋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br> 我感覺這重迷霧逐漸在破除，開始顯露真相的冰山一角，“想辦法綁了阿平?！?lt;/br> 秘書一愣，“阿平？”</br> 我才想起來這件事是司機一手操辦的，我說，“讓司機來一趟?！?lt;/br> 司機在當天下午趕到醫院，他直接告訴我沒必要綁阿平了?！?lt;/br> 他遞給我一摞相片，我接住，當我看清上面什么內容，瞳孔驟然漲大，照片中阿平戴著鴨舌帽和墨鏡，舉止神秘鬼祟，他前腳走出紅月茶樓，后腳尾隨離去的男人正是馮斯乾。</br> 拍攝時間是林宗易出事前的傍晚，也就是三個小時后，林宗易被困河子溝的盤山公路，車毀人亡。</br> 【作者有話說】</br> 謝謝上善若水的能量飲料，謝謝木子和蘭因如夢的催更符，謝謝所有讀者朋友的鮮花和金幣，感謝大家支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