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安費力地睜開眼睛。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季晚的臉。
“黎安,你終于醒啦!”
季晚臉上的表情顯得無比關(guān)切,伸手從一旁拿來靠枕,貼心地讓她坐起來更舒服。
“叔叔昨天不是說要來看你嗎?我們一會兒超市買點新鮮的食材,晚上一起在家吃飯。”
“怎么樣?可以嗎?”季晚抬頭,征求她的意見。
大概是她沉默太久,季晚有些不易察覺的焦躁。
沈黎安腦子有些轉(zhuǎn)不過來,在她逐漸失控的目光中呆呆地點了點頭:“好啊。”
季晚像是沒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自顧自站起身出去了。
沈黎安撐著床沿站起來,手腕有點軟趴趴地疼痛。她有點詫異地甩了甩手,怎么回事兒?
去超市的路上,兩人并肩而行。
有兩個牽著手的女孩迎面走來,她們在說笑,兩人的臉上縈繞著相似的歡快,那種幸福的氛圍令人動容。
等人走過去,沈黎安忍不住點評:“這兩個女孩關(guān)系真好。”
“和我們兩個一樣。”
脫口而出的話語,讓季晚突然停步,回頭看她一眼,這眼神晦澀不明,讓她有點心驚肉跳,問:“晚晚,怎么了?”
季晚的語氣很奇怪,深深注視著她,像是要把她的靈魂拖到深淵處一同攪碎:“是嗎?”
“但我覺得還是她們的關(guān)系更好,你覺得呢?”
沈黎安心里并不認同,但莫名不敢反駁此時的季晚。
于是附和著隨意點了點頭。
話題到此終結(jié)。
回去的路上,兩人提著兩大兜食材。
季晚突然說:“她們是戀人。”
沈黎安沒反應(yīng)過來:“誰?”
問完自己又反應(yīng)過來,哦,是剛才那兩個女孩。
怪不得呢,季晚剛才會那么說,她和季晚的關(guān)系的確比不上人家。
季晚沒回答這個問題,又問:“黎安,你討厭同性戀嗎?”
怎么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沈黎安覺得怪怪的,但猶豫了一下,說:“不討厭吧,我應(yīng)該能接受。”
只是性別相同而已,但歸根結(jié)底都是兩個人相愛而已。
況且剛才的那兩個女孩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
季晚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問:“你覺得你是嗎?”
沈黎安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沒試過,從小到大沒喜歡過人,男的女的都沒有。
但真讓她試,她又沒膽量,畢竟戀愛是件麻煩事。
于是斟酌地說:“大概不是吧。”
季晚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沈黎安看到前方一百米處有家飲品店,兩人走了這么久,她有點口渴。
“我們?nèi)ベI一杯解渴吧?”
季晚:“嗯。”
沈黎安感覺到一絲異樣,心里莫名有種感覺,季晚好像生氣了。
奇怪,為什么生氣了呢?沈黎安遲疑地想,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啊。
但說季晚生氣,好像又沒有,只是話少了一些,但行為舉止沒有差別,像往常一樣貼心幫她拿了吸管。
過馬路的時候,她心不在焉,季晚還拉著她的手腕走的。
只不過大概是剛談?wù)撏赀@個話題,沈黎安總覺得哪里都不對勁,特別是手腕那一圈,被季晚握過的地方,發(fā)燒了一樣,熱熱的。
可如果說她沒生氣,她又不說話,只是悶頭走。
于是,她忍不住又跟季晚談?wù)撨@個話題。
“我覺得剛才回答的不對。”
“說不定我是呢。”
季晚卻沒有很高興,反而有點生氣。
“你是覺得我對你的回答不滿意,因為我生氣了,你才這么說的嗎?”
沈黎安一時語塞。
她的確是這么想的,她不想要季晚生氣,她想要迅速平息兩人之間的矛盾。
可是……
季晚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幾秒鐘之后,臉上掠過一絲失望。
這令沈黎安感覺到了一絲違和感。
……
回到家,兩人一起做了飯。
季晚好像把之前的不愉快通通忘了,滿臉輕松的笑意。
沈父如約在晚上六點準時到達,三個人一起吃了晚飯。
沈父跟她說了幾句家常話,很快又離開。
“黎安,有點累,我想先去睡了。”季晚站在不遠處,語氣有些困倦。
沈黎安露出一個笑:“好啊。”
季晚:“對了,明天早餐要吃什么啊?”
沈黎安:“紅豆圓子羹,怎么樣?”
季晚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地回答她:“好啊,我會早起給你做的。我知道你喜歡甜一點……”
聲音都困得模糊了。
沈黎安失笑,推著她的肩膀讓她趕快去睡,自己也被她的所感染,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閉上眼睛之前,陷在柔軟的織物里,她忍不住想:這樣的生活真是太好了。
早上醒來時,鼻尖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她被刺激到,睜開眼睛,看到雪白的天花板上有幾滴水珠,剔透飽滿,正一滴一滴往下落。
自己鼻尖異樣的觸感就來源于此。
她撐起身子,手腕上仍殘留一絲痛感,她忍不住甩甩手腕。
疼痛瞬間消失了。
真奇怪。
“黎安,快起床吃早飯了!”季晚敲敲門,探頭過來叫她。
沈黎安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好啊,馬上。”
她起身,把剛才的異樣遺忘在身后。
早飯很好吃,季晚還做了生煎,金黃的一盤。
夾起最后一個,金黃色的生煎滴滴答答地落下幾滴水。
手腕上仍殘留著那種軟趴趴的疼痛,而且越來越痛,像是要刺入靈魂。
“怎么了?”季晚看向她。
沈黎安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好冷,她卻下意識搖頭,“沒事。”
季晚溫柔道:“有事一定要跟我說。”
……
睡前,猛然發(fā)現(xiàn)房間里漫了水,已經(jīng)到了腳踝。
沈黎安表情疑惑道:“晚晚,你是忘記關(guān)掉水龍頭了嗎?”
說著,抬手,手指接到了一滴水珠,“你看,我們的房間在漏水。”
季晚也抬頭看去,四周墻壁潔白干燥,她搖頭,微笑:“沒有啊。”
她冷靜地說:“黎安,你是不是發(fā)燒導(dǎo)致產(chǎn)生幻覺了?”
說著,伸手撫上沈黎安的額頭,輕聲道:“好燙。”
沈黎安被她冰涼的手刺激得打了個寒顫,也伸手摸向自己的額頭,一點都不燙啊。
“你在說什么?”
季晚一動不動,仍然低頭看著她。
“好燙。”
沈黎安不明白季晚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奇奇怪怪的。
“先去洗個熱水澡吧,我去幫你找退燒藥。”
“我不要。”
季晚蹭了蹭她的額頭,定定看著她的眼睛,語氣再溫和不過:“可是你發(fā)燒了,快去吧。”
她遲緩片刻,晃了晃神,答應(yīng)道:“好啊。”
打開衣柜找到自己的睡衣,去浴室洗澡。
放水、撒浴鹽……
她一條腿踏入浴缸,溫水沒過小腿,突然感覺有點冷,耳邊傳來一陣飄忽的風(fēng)聲。
身后有個人影無影無蹤而來,沈黎安猛地一回頭,望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季晚?”
她猛地向后退。
一腳踏空,身體隨著重力跌落,微涼的水嗆入鼻腔和喉管,造成驚掠般的疼痛。
窒息的痙攣,求生的意志讓她想要奮力掙扎。
……所謂耳邊不斷徘徊的聲音,那些聽起來真實無比的聲音。
不過是身體失能、混亂的狀態(tài)中產(chǎn)生的幻象。
也是身體自救的本能在起作用。
……這和現(xiàn)實一樣真實的幻象。
季晚向她伸出手,她下意識要抓住,卻很快干脆利落地放手
“你不是季晚。”
陡然清醒。
沈黎安正是清晰地知道,這是個幻象,所以才能坦然地以旁觀視角觀看。
眼前的場景無限閃回,如一幀幀快速倒退的影片,然后在某一刻定格,重新放映。
人的一生應(yīng)該怎樣界定,是否一成不變呢?我們在人生中的每一步都在作出選擇,不同的選擇產(chǎn)生不同的后果。
沈黎安看到了自己,準確的說,是做出了不同選擇的自己。
公寓樓下出現(xiàn)了一只貓,毛色灰撲撲的。
她沒有選擇將她帶回家,只是每天投食喂水,幾個月后,那只貓消失不見,不知是死了還是離開了。
父親的診斷證明被她提前發(fā)現(xiàn),在她的要求下,父親提前住院治療,進行手術(shù),好在還來得及,手術(shù)成功。兩年后,癌癥發(fā)生腦轉(zhuǎn)移,父親去世。
再向前推,她按部就班地選擇學(xué)習(xí)、升學(xué),與零零散散的數(shù)學(xué)公式打交道。
后來成為一名大學(xué)老師,某天下課后聽到了兩個學(xué)生在討論一個作曲人叫季晚。
她有點疑惑,這是誰?好陌生的名字,隨后將其拋之腦后。
…
每個人都有選擇權(quán)。而沈黎安第一次真實的意識到自己的選擇權(quán)在自己手中,是五歲那年父親要給她買了一只小熊,分為兩種款式,一只是粉色領(lǐng)結(jié),另一只是綠色領(lǐng)結(jié)。
她伸出稚嫩的手指,指向了那只綠色領(lǐng)結(jié)的小熊。
這是她選擇的開始。
而就像她曾做過的無數(shù)選擇一樣
——死亡也不過是她選擇中的一種。
每個人的歸宿都是死亡,她只是提前為自己的人生畫上句點。
她做了每個決定,在此之前她從未后悔。
她只是在站在人生的岔路口,選擇了某一個她喜歡的路。
包括死亡。
可現(xiàn)在,她得到了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
……
“病人生命體體征平穩(wěn),還未蘇醒,稍后可以探視。”
……
耳邊聲音嘈嘈切切,如漩渦般席卷著大腦。
肢體上的感知逐漸恢復(fù),而腦袋的感知似乎還在停滯狀態(tài)。
這仿佛是一個重新認知的過程,她聽到了季晚的聲音,這次是真實的。
因為除了聲音,還有觸感。
她聽到季晚的聲音在叫她。
這回是真實的季晚。
眼眶微紅,焦急的,令人動容的季晚。
這是另一個她可以重新選擇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