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S市的項目,陳遇許肉眼可見的忙了起來,甚至于,真的開始帶許眠一起去公司。
許眠對此沒什么異議,總是很乖的坐在陳遇許辦公室的沙發上,對著電腦碼字。
圓圓自從上次同意她休息一段時間后,沒怎么再來催。
許眠寫寫停停,偶爾看看小說八卦,有時還會陪霍青桐逛街挑選婚禮用品,日子過得快樂得不得了。
這一天,許眠沒跟著陳遇許去公司,大姨媽第二天,她哪都不想去只想在家躺著。
臨出門,陳遇許看了眼許眠,有點想反悔,“我今天還是不去了吧。”
許眠皺了皺眉頭,苦口婆心的跟他講道理,“這個會議那么重要,你怎么可以說不去就不去呢?而且我沒什么啊,就是第二天不想動,我明天就可以跟你去了。”
項目進行到一半,對方公司來人商討細節,這個會議時間地點都是提前定好的。
本來上一次會面,陳遇許就是提前離開,這次再不出面像什么樣子。
陳遇許嘆氣,只能抱著她親了會,這才松開她,“ 那你答應我,別亂跑,我開完會就回來陪你好不好?”
許眠連忙答應,催促道:“好好好,我保證不亂跑,你快去吧。”
陳遇許看她確實是沒什么關系的樣子,這才起身出了門。
許眠直接躺在沙發上,刷著手機,從小紅書到微博,再去知乎逛了圈,剛準備去淘寶,手機就進來了電話,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對方堅持響了很久,終于在快要自動斷掉的時候,許眠點了接聽。
手機里清清楚楚傳來了穆佩的聲音,“眠眠,媽媽在你大學附近,你能出來跟我見一面嗎?”
屋子里很靜,窗戶是開著的,八月的天氣已經很熱了,吹進來一股又一股的暖風。遠處的汽車經過,留下輕微的引擎聲。
一陣難捱的沉默過后,許眠輕聲說了句,“好。”隨即掛斷了電話。
許眠回到房間隨便換了套衣服,想了想還是背了個包,然后拿著鑰匙和手機出門。
N大門口附近的街上,有好幾家咖啡館,穆佩就在其中一家等她。上次走這條路的時候,還是許眠來買花束。
梧桐飛絮早已結束,綠葉隨著風聲簌簌作響,在炎熱的道路上投下陰影。
跟上次一樣,咖啡店很快就到了。許眠推門進去,此時時間還早,店里人并不多,因此她第一眼就認出了穆佩的位置。
穆佩當然也認出了她,站起身來跟她招手。
許眠默默地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位置前有一杯冰拿鐵,冰塊沁透杯身,凝結成一粒粒小水珠,顯然是提前點好的。
時間真的是善待美人,穆佩和以前并沒有什么大的差別,依然美艷動人。
她似乎是有些激動和緊張,討好的看著許眠,“眠眠,咖啡我給你點好了,低咖加糖加奶。”
這是許眠以前最喜歡的口味。
許眠輕輕地把冰拿鐵往邊上推了推,示意服務員過來,要了杯熱牛奶。
待服務員走遠,她還是跟穆佩解釋了一下,“我來大姨媽,沒辦法喝冰的。”
穆佩愣了一下,連忙點頭,“對對對,那你快喝點熱的,是媽媽疏忽了。”
熱牛奶很快就送來了,許眠低垂著眼睛,安靜的喝了口熱牛奶。
相比于許眠的沉默,穆佩就激動了許多,她想知道、關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眠眠,上次你奶奶去世,我就想回去看看你,可是你不愿意,我只能來這里找你,希望你不要介意。”穆佩當然知道許眠的抗拒,可是時隔多年,她是真的想女兒了。
許眠的語氣淡淡,“不介意。”
穆佩連忙詢問,“你這些年還好嗎?”
許眠:“挺好。”
“上次你趙阿姨打電話給我,說你有了男朋友,他是哪里人?對你好嗎?”
許眠皺了皺眉頭,趙阿姨家在老宅附近,以前跟他們家關系不錯,這些年跟穆佩一直有聯絡。那這樣看來,趙阿姨應該是聽姑姑姑父講的。
理清了原委,許眠回答,“是陳遇許,你認識的。”
穆佩當然記得陳遇許,十分感慨,“是他啊,你們小時候,我跟他媽媽還想結娃娃親,結果你們兩偏偏關系那么差,只能不了了之。”說完,熱切的問道:“那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婚?”
許眠:“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穆佩有些失望,但是這次本就是有備而來。
她打開手機,劃拉出幾張照片,遞到許眠面前,“眠眠你看看,這些小伙子都是媽媽托人給你找來的,工作都在N市,家里條件都不錯,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許眠驚愕地抬起頭,眼里有了些怒氣,“什么意思?”
穆佩笑笑,“媽媽能是什么意思,既然你跟陳遇許還沒有結婚的計劃,那你多認識幾個男的又有什么關系……”
許眠打斷穆佩的話,“然后就挑一個結婚是不是?”
穆佩察覺到了許眠的不高興,但是依然我行我素的點頭,“對,你聽媽媽的話,談戀愛不能談一輩子的,只要條件合適,他們之中有人愿意娶你你就嫁,總好過你跟陳遇許兩人拖拖拉拉的談好幾年戀愛,女孩子不比男人,青春就那么幾年,眠眠你耗不起的。”
如果怒氣值滿格是一百的話,許眠覺得自己的怒氣值,現在就直接超過了一百。
她把穆佩的手機推回去,深吸了一口氣,“我不同意,我也不會去相親的。”
穆佩愕然,她試圖把手機再次遞過來,聲音帶了急切,“你怎么不聽我的話,我還會害你嗎?”
許眠任由穆佩的動作,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結婚了又有什么用呢,不是照樣可以離婚。”
穆佩這下是真的愣住了,她難以置信地喃喃開口,“你果然是恨我的。”
“不,我并不恨您——當年的事情,在那種情況下,您要離婚,我理解,可是我們三個人,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都應該承受應該有的結果。”
許父被離婚,家暴、酗酒游戲人間,他酒駕的結果就是失去生命。
許眠同意穆佩離婚,她的結果就是失去親人。
而穆佩,出軌離婚,她的結果就是失去女兒對她的依賴。
這些都是許眠這些年,苦苦冥思出來的人生因果順序。
人有權利做任何選擇,但是也要承擔相應的后果。只做選擇,逃避結果,這個世界上并沒有這種道理。
可是顯然,坐在對面的穆佩并不是這樣想的,她哽咽了起來,“我那時候想帶你走的,可是你爸爸不讓啊,你也知道他那時候把我打成那樣,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必須得離婚才能活下去。”
必須離婚的代價,就是放棄許眠的撫養權。
許眠很冷靜,“我知道,所以我沒有怪過您,但是我也確實沒辦法跟您親近。”
沒有穆佩的日子,她已經過了太久太久,久到接到電話、收到信息都覺得尷尬。
穆佩當然知道許眠不愿意跟她親近,這些年許眠就一次都沒主動聯系過她。
可是無論怎么說,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怎么能不掛念。
穆佩拿紙巾擦了擦眼淚,帶著鼻音,“所以你是不要媽媽了嗎?”
“不是不要,是我現在已經不需要您了,這些年我一個人過得很好,我已經習慣沒有您,您也沒必要在我身上花費什么精力,我們各自過好自己的生活,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這些話許眠說得很艱難,但是今天必須要說清楚,穆佩想讓她相親的事情,已經觸動了她的底線。
腹部隱隱作痛,許眠皺著眉頭輕輕揉了揉,繼續說著,“我的事情,希望您以后都不要過問,您就當我們沒什么關系,您過好您的生活就行,如果您老了沒有人養您,可以來找我,這一點我可以跟您保證,我不會不管。”
這個驚天消息直接震得穆佩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這么多年,她苦苦等著的沒想到是這個結果。
離婚時,她壓根就沒有辦法顧及到許眠,只能選擇逃離。
離婚后,到了個新地方,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等到她想跟許眠聯系的時候,卻遭到了許父的阻攔。
后來前夫去世,她那時候剛好懷孕,高齡產婦本就危險,再加上妊娠反應很大,自然也沒辦法接許眠過來。
等到她生完孩子坐好月子,又在無休無止的照顧嬰兒。
等到孩子大了一些,她有精力把許眠接過來時,卻發現許眠對自己很冷漠,再加上許眠已經來N市上大學,只能作罷。
這些年,她一直在期盼著、等待著,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局。
穆佩想到這里,眼淚又掉了下來,“眠眠,你不能這么對媽媽,媽媽并沒有放棄你,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什么機會呢?”許眠打斷了穆佩的話,聲音很淡,“您是不是覺得,把我留給爸爸,我生活得一定很好是嗎?”
回憶起那段至暗的時光,她的語氣愈發的冷了起來,“您走了之后,爸爸其實不太回來,這一點我卻很高興,您知道我為什么高興嗎?”
“因為他每次回來,要么對著我罵我一小時,要么就對著我罵您一小時,什么話臟就罵什么,什么話能壓垮人的脊梁骨就說什么,他把你們離婚的原因告訴了所有人,告誡我,他們所有人都會從此看不起我。”
穆佩完全沒想到,在她離開之后,許父會這樣對待許眠。
過去的十幾年里,許父對許眠的疼愛,穆佩一直看在眼里。也正因此,許父不放撫養權時,她才那么痛快地就答應了。
穆佩的眼睛都紅了,表情里帶著滿滿的歉意,“眠眠,媽媽真的不知道他會這樣對你,你當時為什么不告訴媽媽?”
如果當時許眠告訴她,她一定說什么也會把許眠帶走。
許眠低下頭喝了口已經變得溫涼的牛奶,態度依然冷漠,“告訴您又能怎樣呢?您當時什么情況您自己不清楚嗎?”
穆佩噎住,說不出話來。當時他們剛到一個新環境,連給許眠一個房間的能力都沒有。
“您看,這就是現實的殘酷,我們并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能憑自己的心意行事,那段時間,陳遇許給我補習,照顧我三餐,您嘴里口口聲聲說會耽誤我青春的人,卻是唯一一個真正關心我的人。”
許眠以前不確定,如果當時陳遇許知道這件事,還會不會這么照顧她,還會不會給她補習。
可是她現在卻很堅信,哪怕那時候陳遇許知道了真相,他也一定會一如既往的對她好。
因為這是她心心念念的會發光的少年,而他從來都不曾讓她失望。
許眠看著穆佩痛苦的模樣,心里覺得更加壓抑,“其實您不必覺得愧疚,我說這些并不是想讓您難受,只是想要您也理解我一下,我確實沒辦法跟您親近,同樣的,陳遇許對我很重要,我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他、或者讓他蒙羞的事情。”
穆佩此時終于絕望,看著許眠,聲音近乎哀求,“一點點聯系都不能有嗎?”
許眠的喉嚨有點澀,往下壓了壓,“逢年過節可以發個短信問候,其它的還是不要了,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您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好了。”
穆佩擦著眼淚,還是有些不放心,“陳遇許對你好嗎?”
“他……對我非常好,我們以后一定會結婚的,您放心,我會過得很好。”許眠眼睛眨不眨地撒謊,直接把自己和陳遇許鎖死。
許眠的肚子依然隱隱有點痛,再加上身上出了汗,非常的不舒服。
她有點想離開了,于是提議道:“既然來了N市,那就索性當來旅游好了,您好好的逛一逛玩一玩,我還有有事就不作陪了。”說完就站起身來,拿起包包直接走了出去。
走出店門,許眠終于呼出一口氣。沒走幾步停了下來,她透著窗往咖啡店內看了一眼。
一個長相儒雅的男人,正抱著穆佩在安慰她。
許眠不再頓足,立即大步朝前走。走到一個停車點,直接攔了輛出租車。到陳遇許公司的時候,離中午還有段時間。辦公室里有點空,是歐陽亮給她開的門。
歐陽亮有點驚訝,“老大說你今天不是不來了嗎?”
許眠向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的袋子,笑了笑,“給你們帶了些小蛋糕,請你們一起吃。”
歐陽亮接過蛋糕,帶著許眠往陳遇許辦公室走,邊還解釋著,“他們開會估計還要一會,你還是老樣子對吧?”
許眠“嗯”了一聲,留了幾個小蛋糕給陳遇許和自己,剩下的就讓歐陽亮都拿了出去。
她去了下廁所,順便接了杯熱水回來,然后就半躺在沙發上玩手機。
玩了不一會兒,許眠有些困了,就拽過邊上的小毯子蓋在身上,瞇著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今天的會開得確實比較久,等到結束的時候早已過了午飯的點。
陳遇許記著自己的承諾,讓沈磊跟幾個資歷老一點的員工陪客戶們去早就定好的飯店吃飯,自己則是準備回辦公室理一下東西就回家。
結果一開門,就看到了沙發上的許眠。乖乖小小一個,側躺縮在沙發上,蓋著條姜黃色的薄絨毯。大概因為不舒服的原因,眉頭微微蹙著。
陳遇許走過去,用手輕輕拍拍許眠的臉,溫柔的喚醒,“許眠眠,該起來了。”
許眠其實睡得并不熟,門一有動靜就醒了。她睜開眼睛,迷蒙的看著陳遇許,軟糯糯地問道:“會開完了?”
陳遇許點點頭,把她抱起來,順便親了親,“你怎么跑過來了?不是說好在家里等我嗎?”
許眠用手指指紙袋子,“我帶了蛋糕給你吃。”
陳遇許又抱著她親了親,“好,吃好飯我們就吃蛋糕好不好?”
許眠點點頭,推開陳遇許的臉,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等到她從廁所出來,外賣正好到了。
外賣是歐陽亮根據他們的口味點的,簡單的兩葷一素,干凈又可口。
許眠胃口一般,稍微吃了幾口就飽了。等陳遇許吃完,兩個人就回了家。
等到了家,陳遇許沒有工作,而是陪著許眠看了部電影。看的是部老片子——《2012》,這是部2009年就上映的災難片。
影片的最后,災難如同神明滅世一般,幸存者寥寥。
許眠縮在陳遇許懷里,眼睛注視著電視機,說話的聲音卻很清晰,“陳遇許,我沒有媽媽了。”
陳遇許“嗯”了一聲,把她往懷里按了按,“沒關系,你有我,你要是不介意,我爸媽可以送你。”
“你媽……”許眠有些猶豫,“她會不會對我很嚴格啊?”
陳遇許輕嗤了一聲,“你怕什么,你以前跟我媽不是關系很好嗎?”
以前就是因為她們兩關系太好,所以陳遇許才會針對許眠,不然哪來那么多爭鋒相對。
許眠回憶了一下,好像確實是這個樣子,“嗯,那我就勉強接收吧。”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今天跟穆佩見面的事情告訴陳遇許,“今天我媽來找我了,我跟她講清楚了,以后不必要再聯系。”
陳遇許依然是不在乎的調調,“她做什么了?”
許眠有些驚訝,“你怎么知道的?”
從在辦公室里見到許眠的時候,陳遇許就知道肯定發生了什么。不然按照許眠的個性,根本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跑來公司。
能讓她不顧身體原因,飛速來找他尋求安全感,恐怕就只有她媽媽這件事。
陳遇許不想引出她傷感的情緒,聲音平穩跟往日一樣,“猜的唄。”
許眠在他懷里蹭了蹭,嘟囔著,“她明明就知道我們在談戀愛,居然還要我去相親。”
陳遇許揉了揉許眠的頭,“所以你生氣了是不是?”
“嗯,我是生氣了,但是沒必要再聯系,其實是我很久之前就想好的事情。”許眠盡量把自己真實想法,一一敘述清楚。
她不想陳遇許,因為她不跟媽媽聯系這件事,而自責、難受。
陳遇許把許眠的頭掰過來一點,輕輕地印了一個吻,“知道了,謝謝許眠眠告訴我這些。”
許眠的眼眶不自覺地紅了起來,原來陳遇許早就察覺到自己不對勁,怪不得回來之后會陪她看電影。
她把自己埋進陳遇許的懷里,吸著鼻子,眼淚在流,嘴角卻是翹著的。
陳遇許沒再說什么,既沒有像小時候那般嘲笑她,也沒有像往日那般哄她,只是輕輕地拍著許眠的背,安靜地抱著她。
主動放棄不代表不會痛,選擇權在許眠的手上,陳遇許決定尊重她。而這個選擇的后果,他愿意和許眠共同承擔。
人們總把孤獨暗淡中的一束光當作救贖。
陳遇許抓住了這束光,然后真的將自己變成了太陽,照亮了許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