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遇許有記憶開始,他就在不斷的學習。
陳父陳母是青梅竹馬,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性格也是驚人的雷同,都是熱愛學習偏冷淡的性格。
考研、讀博、做研究,這是他們共同的目標。
唯獨孩子,是他們人生的意外。
因為自身經歷的原因,使他們對養育孩子這件事,缺少足夠的溫情。
在他們看來,學習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更像是不可或缺的空氣。
因此,在陳遇許會開口說話的時候,兩人就開始給他安排學習計劃。
結合兩人智商高的優點,他們對陳遇許的期望變得無限大。培養一個更優秀的天才,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件非常具有誘惑性的項目。
幸而,陳遇許不負眾望。
大概是老天爺也會偏袒長得好看的人,陳遇許學什么都很快,有著超出同齡人的冷靜與優秀。
但是他從未吐露的一點是,他其實根本就不愛學習。
盡管天資聰穎,智力過人,但陳父陳母給予陳遇許的期望,就像是一座大山,讓他壓力倍增。
剛開始接觸學習的時候,他會因為陳父陳母的贊許而感到快樂。
直到有一天,他無意間看到小區里滑滑梯一角,開心玩耍的同齡人以及邊上貼心照顧的父母。
那幾個小朋友他認識,是同一個幼兒園的同學,學習成績一般。
此時笑得歡快,額頭上都是亮晶晶的汗,他們的父母在邊上寵溺的看著,氣氛溫馨,是毫不猶掩飾的寵愛。
陳遇許的人生里,第一次認識到“羨慕”這種情緒。原來世界上有些小孩,并不需要靠成績來取悅父母。
那天滑滑梯的那一幕,在他的心里刻下了深刻的烙印。
陳父陳母的工作一直很忙,只有在制定學習計劃的時候,才會出現在家里。
事情發生的時候,是在一個寧靜的夏日。小學一年級期末考成績下來,陳遇許第一次意外的沒有獲得滿分。
其實那次考試的出卷人,出題的時候誤將奧賽題出在了期末試卷里。整個市里,并沒有人做對這一題。
陳父陳母看到試卷,并未多說什么,輕微地嘆了口氣,隨即重新制定了他的學習計劃。
陳遇許抿嘴站在他們面前許久,親眼看著他們把計劃表一點點填滿,心也慢慢變得更加空落落。
他自嘲的想,自己不是無所不能,自己也只是一個凡人。
這時候的陳遇許,才六歲。
這種跟父母的矛盾尖銳,在許眠一家搬到對面之后,更為突出明顯。
陳母顯然非常喜歡許眠,親切熱絡,拿著零食招待這個小客人。
許眠當然也非常上道,一聲聲阿姨叫得甜膩動人。
這一天,陳遇許的人生里,第一次認識到“嫉妒”這種情緒。
這是跟小時候意識到的“羨慕”完全不同的心態,心像是要破開,涼意不斷上涌。
他冷漠地目睹這一切,最終冷嘲熱諷不歡而散。
陳遇許自小就是一個驕傲的人,他確實也有驕傲的資本,優越的家世、聰明的頭腦、好看的五官,讓他一直立于優秀的頂端。
他把這種驕傲,用在了跟許眠相處的方方面面里。
事情的轉機是因為一個淺淺的吻。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巧合的是陳遇許被同學推了一把,更巧合的是許眠剛好站起走到那個位置,于是他的唇輕輕擦過許眠的臉。
像是蝴蝶揮動翅膀,掠過花瓣,連淺淺的印記都不曾留下。
小朋友們心性單純,所有人都覺得這只是一個意外,包括許眠都一笑泯之。
只有陳遇許知道,有什么東西在這一瞬間,悄然發生了變化。
也許是日漸相處下來,許眠寫的一手好字、畫的一手好畫、偶爾寫的小清新文藝詩句;又或許是班會時,許眠主持的時落落大方言笑晏晏的姿態;更或許是校慶時,許眠跟著女生們一起表演的舞蹈……
喜歡的情緒,慢慢滋長。
那五顆糖果,讓陳遇許忽然發現,他的世界變成了彩色。
而這一切彩色的中心,就是許眠。
于是驕傲如陳遇許,慢慢開始向自己妥協。
偷看那本日記,純屬是意外,確實是許眠落在了他房間。
陳遇許本來想直接拿給她,隨手翻了一頁,意識到這是什么東西之后,還做了番思想斗爭。
按照平日里許眠跳脫的性格,日記估計也是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這樣一想,陳遇許就一絲負疚感都沒有了,坦蕩地翻開了第一頁。
日記的內容果然大都是少女的奇思妙想與嬌嗔,就連“今天吃了兩顆大白兔奶糖”這種瑣碎的小事也被記錄了下來。
直到翻到那一頁,少女情竇初開,坦誠羞澀的寫下:我喜歡陳遇許。
陳遇許的瞳孔微縮,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緊張。緊張過后,就是慶幸與甜蜜。
這天,陳遇許終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義。
傾心于爾,歲月為證。
于是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給許眠補課,默默地規劃他們的將來。
市重點初中、跳級,對他來說根本沒什么意義,能有許眠陪在身邊,像每一個普通的少年,恣意快樂的生活,這才是陳遇許想要的生活。
況且,他有足夠的耐心,可以等她慢慢長大。
卻不想,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
陳遇許是直到高中開學前,才知道許眠家出的事情。
那時候,許眠已經不回他的短信,他從來不曾知曉許眠如今對他的喜歡,到底是多還是少。
驕傲如他陳遇許,第一次認識到“不確定”這個詞,并嘗到了自卑的滋味。
他本來就生活在一個暗淡無光的世界里,是許眠的到來,帶來了彩色。
三年里,每發一條短信,都像是他的藥,支撐著他度過壓抑的生活。
每當孤獨絕望之時,他便會偷偷的去看看許眠。
遙遙地站在遠處,帽衫蓋住整個頭戴著口罩,看著許眠走進校門,再打車回學校。
高考結束,他決心不再給許眠發短信。
一個整日需要依靠她才能好好生活的自卑男人,怎么配得上他心里的小姑娘。
大學里,陳遇許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按照最初規劃的那般,一步步前進。
許眠在他隔壁大學讀書,他一早就知道。
在沒有能力為兩人未來負責前,他并不打算打擾她。
只有在幾個特殊的時間點,陳遇許會像高中那般,悄悄地去隔壁大學瞧上一眼。
物業的那次遇見,純屬意外。
就算不遇見,他也早就托何遠在打聽許眠的現狀。
從青澀少年時,就布下的計劃,終于開始慢慢收網。
在看到那一書架的剪貼本時,陳遇許是震驚心澀的。
原來在荒蕪的歲月里,牢牢牽掛并深愛的并不止他一個。
那一本本、一頁頁,都是少女于夜深人靜時都無法吐露的愛與苦澀。
主動放棄并不代表不愛或者不痛,恰恰相反,主動放棄的人在飽受心碎的折磨。
歲月無情,讓他們經歷別離,卻也見證了他們對彼此的真心。
于荒蕪時光里,陳遇許第一次慶幸自己的從未放棄。
許多年后的清晨。
這一年,許眠33歲,陳遇許34歲。
兩個孩子被陳母接過去過暑假,家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陽光透過厚厚的窗簾,只在室內投下亮度。
許眠悠悠轉醒,半掀開眼皮朦朧地看了一眼,隨即下巴湊過去,在他肩窩里蹭了蹭。
態度親昵,乖巧得像只小貓,長長的睫毛乖順的闔上,留下一小片陰影。
陳遇許注視著在他懷里撒嬌的許眠,把她摟進懷里,貼著她的耳朵,語調輕柔地真心夸贊,“你好可愛。”
許眠一愣,睡意立馬無影無蹤。
“我都33歲了。”
“你一百歲也可愛。”
人間百態里,屬你最可愛。
——
傷筋動骨一百天,那道非常不明顯的細線,讓沈磊十分有理有據地賴在了陳遇許家里。
許眠對此沒什么異議,但是總給她一種,沈磊好像是她跟陳遇許的好大兒的錯覺。
比如餓了渴了就找陳遇許,遇到陳遇許不答應的事情,就來找她,再由她說服陳遇許。
養傷的日子過得非常的快,這種詭異的“一家三口”氛圍持續到了11月底。
今天是春明門小火車項目的開幕式,繼霍青桐的邀請之后,方年也給許眠發了邀請函。
方年的雜志社跟這個項目有合作關系,為了配合宣傳,特意邀請網站的相關作者去參加開幕式,為后續的宣傳部分做鋪墊。
許眠的上一本小說有寫到春明門的小火車,勉強夠得上邀請資格。因此方年很私心地做主,將邀請函給了許眠一份。
11月底,氣溫反常的大降溫。一出門,迎面撲來一股寒氣。
許眠打了個哆嗦,不由自主的感慨,“這天怎么這么冷。”
陳遇許瞥了她一眼。
眼神里的意思非常的明顯,是早就提醒過你的意思。
許眠心虛地眨眨眼,趕緊拉著陳遇許往地下車庫里奔。
等車子平穩的行駛在路上,車內的空調終于有了作用。
許眠這才覺得舒服了一點。
春明門小火車項目的開幕式舉辦地點,就在原址,距離他們的家并不遠。
在指定的停車點停好車,兩人出示邀請函,隨著工作人員的指示往里走。
整個車站煥然一新,但是依然做了做舊的處理,將年代感保留。
在原有的規模上增建了很多設施,用來展覽車站的歷史。
最令許眠驚奇的是,整個外景被柔軟的人工白雪覆蓋,銀裝素裹,妝點出了詩意的氛圍。
方年正好在迎賓處,穿著一身米色的大衣,配上空氣劉海,溫柔得不像話。
許眠跟她打了個招呼,聊了會天,這才拉著陳遇許往一叢樹木的方向蹭了過去。
樹木不高,枝干纖細,枝葉上浮著一層絨白的雪。越靠近那叢樹木,許眠的眼睛就越亮。
終于,最后一步,走到樹木之下。
許眠抬頭,亮晶晶的琥珀眼乞求的看著陳遇許,彷佛在說,求求了。
陳遇許輕微的嘆口氣,伸出手握住一截枝干,手背上的青筋凸顯,突發用力猛烈地開始搖晃。
一場白雪簌簌漫天落下,似如寒冬臘月里的落雪盛世。
許眠笑得眉眼彎彎,有冷雪落在脖子里,激得她縮起脖子。
陳遇許迅速地搖晃了幾下,立即將手遮在許眠的頭頂及眼前,人微微朝她靠攏,替她擋住了一部分的冷雪。
許眠偷偷的在心里許愿,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她跟陳遇許已經同淋雪,以后就一定會白頭偕老。
身穿克萊因藍短款呢子外套的女孩,笑得快樂甜美,身穿黑色大衣的冷俊男子,一臉寵溺的護著身邊的女孩。
男帥女美,甜蜜的愛情在兩人之間發酵,畫面養眼到令人嫉妒。
方年沖過來的時候就是看到這樣的畫面,一股澀意從心里深處蔓延開來,隨即步伐慢了下來。
一聲“小周總”迅速把她拉回到現實里,方年立即加快了步伐,幾乎是小跑到許眠和陳遇許的面前。
許眠剛玩完“下雪”,興致高昂地邀請好朋友加入,“方年,你要一起玩嗎?”
方年來不及細說,背后一聲聲由遠及近的“小周總”像是催魂,她直接拉起許眠的手,沖陳遇許歉意的說道:“我有事要找許眠單獨說一下。”
陳遇許的眼神里帶了絲玩味,看向方年的身后,點點頭。
許眠完全不明情況,但是依然乖乖地跟著方年跑了。
陳遇許看向迎面走來的周承洲,語氣欠欠的,“你這追人,把人追得都跑了。”
周承洲目光淡淡地看著方年逃跑的背影,聲音冷冽,“總比有人做舔狗好。”
高中三年的短信,日常的偷窺,確實是舔狗所為。
陳遇許不以為惱,反而引以為傲,舌尖抵了下后槽牙,笑了,“舔狗舔到最后——應、有、盡、有。”
周承洲不想跟他廢話,直接轉身離開。
漫天白色里,男人的身影寂寥卻挺括,像是能撐起天地秩序,錚錚傲骨濟天下。
許眠被方年拉著一路直跑到一處偏僻的地方才停下。她小口喘著氣,十分困惑,“到底什么事啊?”
方年并不比許眠好到哪里去,手不自覺的蜷起,指甲抵著手心里的肉,很牽強地掛了個笑,“沒什么,就是想跟你說,你的新文寫的非常好,公司想推薦去做廣播劇。”
許眠雖然不理解,這件事為什么要跑到這里來說,但是依然很給面的點點頭表示同意。
考慮到才寫到一半,她遲疑著問道:“是要等完結了才會去做廣播劇嗎?”
方年平靜地“嗯”了一聲,“整體情節,我們一起梳理過,你只要按正常進度來寫就可以,等到完結的時候,我來幫你辦手續。”
許眠笑嘻嘻,手挽上去,“年年,你怎么這么好啊。”
方年怔了一下,下意識的問道:“我對你很好嗎?”
許眠用力的點頭,以此來肯定自己的觀點,“你真的對我超級超級好。”
方年還想說什么,遠處已經傳來主持人的開場白。
許眠哎呀一聲,“開幕式開始了,我們快回去吧。”
說完就拉著方年,一起往回走。
開幕式邀請了不少媒體以及相關單位,行業內的大佬也來了不少。
方年還有工作,并未繼續跟許眠一起,等到快走到的時候,就跟許眠道了別。
許眠一眼就看見人群里的陳遇許,笑瞇瞇地擠過去,甜甜的撒嬌:“我回來啦。”
陳遇許十分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攥緊,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隨口問道:“怎么這么久?”?
許眠有些許的驕傲,“我的新文要去做播廣播劇了。”
陳遇許輕笑,“這么厲害嘛。”
許眠點點頭,“當然。”
開幕式剪彩盛大恢弘,臺下的兩個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時間彷佛回到校園時期,臺上是校領導在激昂演講,臺下的兩人在斗嘴,環繞身邊的是青春的蓬勃氣息。
場景回到現在,剪彩儀式正式開始,象征著明天與希望的繽紛氣球,隨寒風奔向自由。
時光在苦澀與痛苦之后,饋贈甜蜜與幸福。
歲月漫長,所幸值得等待。
這是獨屬于他們的,最好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