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秦可坐下去后,多功能廳內(nèi)的掌聲猶持續(xù)了許久才停下。
而此間,小講臺后的霍景言已然回過神。他深望了秦可一眼,然后才笑著將視線收回。
“看來,課代表的人選你們已經(jīng)幫我決定好了?”
“是――”
多功能廳內(nèi)的學生們聞言一齊笑了起來。
霍景言笑著側(cè)過身,“既然如此,眾望所歸――秦可同學是吧,這‘藝術(shù)欣賞課’未來一學期的課代表職務(wù),就交給你了。”
秦可并不意外――這也是她會把霍景言那幅畫作的創(chuàng)作寓意說出來的根本目的。
在旁側(cè)投來的秦嫣嫉妒不甘的視線里,秦可站起身,聲音輕和安靜,“謝謝老師。”
講臺后的霍景言沒有抬頭,他只垂眼收拾著桌面東西,聲線里卻聽得出溫柔笑意。
“不必客氣,秦可同學,以后我們是互相幫助。”
“……”
秦可忍不住輕笑了下。
幾乎是與此同時,她突然敏感地感覺到,一束比秦嫣的視線更加強烈也存在感不容忽視得多的目光拓到了自己身上。
秦可若有所察,扭頭順著那方向看了過去。
正對上一雙壓在棒球帽下、漆黑微沉的眼。
目光相觸的一瞬間,秦可面上笑意微微停頓了下。
似乎是察覺到她這細微的神情變化,她視線里的男生驀地沖她一笑。與此同時,那雙骨節(jié)修長而白皙分明的手交疊著抬起來,緩緩扣壓在他自己的頸前。
秦可身形可見地一僵。
“下課。”
講臺上的霍景言在此時開口,學生們紛紛起身,有女生忍不住上前去找霍景言打著“問問題”的旗號套近乎,整個多功能廳內(nèi)里開始混亂嘈雜起來。
秦可的視線里,霍峻的身影也逐漸被無數(shù)學生交疊的身形淹沒。
斷掉了那個笑容和眼神的壓迫感,秦可才眼神一松,神色無奈地收回目光。
“可可,”顧心晴好奇地從后排離開,走到秦可身邊,“剛剛峻哥是在看你吧?”
“……嗯。”
“那他那個動作,”顧心晴想起自己方才恰好看見的一幕,不解地學著交疊了下雙手在鎖骨上壓了壓,學完就更疑惑了,“他那個動作是什么意思?”
秦可臉上沒來由地發(fā)熱。
她撇開眼,伸手扯掉了顧心晴的手,敷衍地說:“沒什么。”
“……明明一定有什么。”
顧心晴笑嘻嘻地湊上去,“難不成這才多久,你們之間已經(jīng)有你們的私人暗號了?那剛剛那個手勢什么意思,告白嗎??”
秦可怕顧心晴瞎猜,遲疑了幾秒后,她含糊地說了實話。
“不是,算是一種……警告吧。”
“警告?”
顧心晴一懵。
“嗯。”
“峻哥警告你嗎?警告什么?”
“……”
秦可沉默兩秒,玩笑著嘆氣。
“內(nèi)有惡犬,拴緊鎖鏈,免傷無辜。”
顧心晴:“?”
顧心晴:“哈哈哈哈哈哈――可可你也太逗了吧!要是被峻哥知道你這么在背后編排他,他得多生氣啊!”
秦可:“…………”
――
所以說,喜歡追根究底、但偏偏最后又唯獨絕不相信那句代表真相的實話,這真的是人的某種劣根性吧。
顧心晴笑點長得奇特,被秦可一句話逗得前仰后合,秦可也就實在沒辦法和她再解釋,只得放任她把這當做個笑話了。
等多功能廳里人數(shù)稍少了些,秦可再定睛去看霍峻原本身在的方向時,那座位里卻已經(jīng)沒人了。
再看一眼講臺上被女生們圍得里三圈外三圈的霍景言,秦可只能暗嘆了聲,按捺下莫名不安的心緒,和顧心晴一齊往多功能廳外離開了。
……
霍景言又被女生們纏了將近十五分鐘,才勉強脫開身。
他獨身站在講臺上,收起身后的幕布,俯眼臺下――多功能廳里此時已經(jīng)沒了學生,燈光暗下,空無一人。
霍景言沉默站定兩秒,從西裝口袋里摸出手機,在第一個默認的號碼上按下,撥了出去。
須臾之后,電話便接通了。
對面是一個沉穩(wěn)的中年男聲,帶著歲月沉淀磨礪的厚重與不怒自威,是霍景言所熟悉并最為景仰的存在。
接起電話的第一秒,霍景言主動開口:“叔叔,我見到小峻了。”
“嗯。”對面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并不能聽出太多起伏,但霍景言出國前不知追隨霍晟峰多少年――對方的一丁點情緒上的變化,甚至不等霍晟峰表達出來,他都能有所預(yù)測,更不必說此時。
那情緒里壓抑的關(guān)懷和欲言又豈止幾分?
“你剛到乾城,自己先安頓好,他的事情不用著急。”
“沒關(guān)系。”霍景言垂了視線,“除了有點排斥我的到來,小峻看起來一切都好。”
霍晟峰聲音一低,“那孩子就是被他母親慣壞了……從他知道自己身世起,素來都對霍家和我都不抱善意,這次還是要辛苦你了。”
“叔叔,這是我的本職。”霍景言收起手邊最后一疊教學材料,“我會把他帶回霍家,這是我理應(yīng)做的。”
霍景言停頓了下,猶豫之后還是開口問:“只是,您確定要讓他落進霍重樓的身份里嗎?”
“怎么,你也覺得我這決定是錯的?”霍晟峰聲音微微沉下去了,“霍峻年齡尚小,不知道出身的重要性,你也不清楚嗎?”
“不,只是……”
霍晟峰打斷了霍景言,“如果他沒了霍家大少這層身份、而只是個私生子,這一輩子他在圈子里都會被人看不起。為了給他一個合理合法的霍家正統(tǒng)繼承人的身份,我從他出生的那一刻就開始準備――而今,他就只因為他生母的事情,就想棄我多年的努力于不顧、執(zhí)意選擇一條困難重重的絕路?”
霍晟峰在電話對面重重地哼了一聲,扔下了總結(jié)語。
“我絕不會允許他這樣自毀前途。”
“……”
霍景言沉默幾秒,低聲。
“我知道了,叔叔。我會盡力讓小峻明白您的苦心的。”
電話對面,霍晟峰沉吟片刻,語氣稍稍放軟。
“如果小峻能像景言你這樣懂事,那我大概也不用操這么多心了。”
霍景言:“總有一天,小峻會理解的。”
“希望吧。”霍晟峰嘆聲,轉(zhuǎn)而又道:“那我讓你查的那件事呢?”
“……”
想起今日課堂上的那個叫秦可的女孩兒,霍景言目光微微一動。
或許是因為她是第一個真正看透了自己那幅畫的寓意的人吧……霍景言第一次對霍晟峰撒了謊。
“按照目前我觀察到的,小峻并沒有和哪個女生行為過密……我會繼續(xù)查察下去。”
“好,那小峻的事情,我就交給你了。”
“嗯,叔叔放心。”
“…………”
一兩分鐘后,通話結(jié)束。
霍景言收起手機,拿起講臺上自己帶來的零星教輔材料,順著幕后的臺階走下多功能廳的演講高臺。
廳內(nèi)此時除了臺上幾盞LED燈還拓著冷白的光,別處都已經(jīng)被黑暗覆滿。只在霍景言剛踏下最后一節(jié)臺階時,多功能廳的前門突然打開。
走廊上的光線透入,推開了門的人插著褲袋斜斜往門上一靠,薄薄的嘴角輕挑了下,眼尾弧度微冷。
“那么燦爛輝煌的履歷,只用來做這點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也不覺得憋屈?”
霍景言只在最初兩秒稍作怔滯,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又戴上那副面具一樣的微笑。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職責?”霍峻冷嗤,“你倒不如直說,老頭子給你許了多大的好處,才能哄得你這樣死心塌地地給他賣命?”
“這世上不是所有人和事情都能以利益收買或者驅(qū)使。”
霍景言一頓,眼底凌厲散了,復(fù)又一笑――
“只是我也沒想到,重樓少爺原來還會做這種偷聽別人電話的‘小事’。”
甫一聽到那個稱呼,霍峻就冷了眼神和臉色。
只不過霍景言原本以為霍峻會在第一時間駁斥他或者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但出乎他意料的,霍峻在黑沉了眼眸幾秒后,竟然既沒發(fā)火也沒走人,反是明顯壓抑了下眼底的躁戾。站在門前,踏著多功能廳里外的光影交界,霍峻冷哂,“我對你們之間那些勾當沒有丁點興趣――你不必擔心。”
“唔,那重樓少爺這是……?”
“……”
霍峻轉(zhuǎn)開眼。
幾秒后,他極輕地嗤笑了聲。
那一笑帶著點戾意,但更多的,卻是某種叫霍景言聽不懂的情緒。
――
“我只是要跟你確認一件事。”
“嗯?”霍景言眼神一閃,“重樓少爺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霍峻從來不吃他這一套。
所以聽了之后,他眼神依舊嘲弄,最深里某種情緒卻緩緩流動起來,“秦可,你會喜歡她嗎?”
霍景言一愣。
愣過之后他不由失笑,“這就是你要問的?”
“……”霍峻似乎也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十分幼稚,在之前開口時眼神就難得露了丁點狼狽,但話已出口,他也沒準備收回,“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霍景言仍是笑:“雖然重樓少爺和我理論上同輩,但按年齡來算,我?guī)缀跻呀?jīng)足夠做你那些小同學們的父輩了。喜歡一個幾乎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女孩兒……在重樓少爺?shù)男睦铮揖瓦@么不堪?”
霍峻毫不在意他的打趣,“這是你說的。”
確定完,他似乎轉(zhuǎn)身就毫無留戀地準備往外走了。
霍景言眼神一動,還是喊住了他。
“你應(yīng)該聽到我和你父親的電話了?”
“……”
轉(zhuǎn)過身的霍峻身形戛然一停。
他沒轉(zhuǎn)身,只側(cè)回臉,本就凌厲的下頜線更繃起近乎鋒銳的弧度,那雙黑眸也徹底冷下了最后一絲溫度。
“他不是我父親。我沒有父親。”
霍景言沒有與霍峻在這個話題上糾葛,而是十分明智地選擇了跳過。
“他的意思,我想你猜得到。”
“所以呢?”
“所以,”霍景言微瞇起眼,“我認為如果重樓少爺真的喜歡那個女孩兒,那么在現(xiàn)階段,你最該做的事情就是離她遠一點兒。”
“應(yīng)該?”
霍峻聞言,驀地從嗓子里迸出一聲戾然發(fā)啞的笑。
“狗屁應(yīng)該――在老子的字典里,沒有‘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只有想要不想要!”
霍景言難得皺了眉。
“你拿她當附屬物?”
“…………”
霍峻忍無可忍,轉(zhuǎn)回了身。少年那張清雋冷白的側(cè)顏,此刻被門外光影交拓,長影錯落,愈發(fā)雕刻得棱角分明而鋒利。
他眼皮一掀,笑意懶散又冷。
“別跟我扯那一套情感哲理學,老子沒興趣。”
他一頓,輕矜起眼,眸里漆黑得像是光都不能透入半點。
“霍景言,你知道我和你、你們,甚至那個老頭子和他的整個霍家――最大的區(qū)別是什么?”
霍景言眼神一閃:“愿聞其詳。”
“那老頭子和你,姓的都是霍家的霍――就算老頭子只把你當霍家養(yǎng)的扣著義子名號的一條狗,那也是貴族品種的狗。”
霍峻冷嗤一聲,眼神里的鋒芒刺得人生疼。
“可我不一樣。不管你怎么稱呼我,我生下來的時候就不是什么狗屁‘重樓少爺’,而是路邊人人都能踢上一腳的野狗。”
“……”
“你知道野狗什么習性嗎,貴族犬?”
霍峻仰頭,看向臺階上的霍景言。
他咧嘴笑,牙齒雪白,眸里漆黑如長夜――
“很簡單。”
“誰敢碰我的東西,我會親自把他撕碎了、一口一口吞下去。”
“――不管是你,還是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