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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又是離別

    李熙走出大明宮的時候,頭頂陽光正艷,他又咬了一下舌頭證實自己的確不是再做夢,一時滿意地笑了。有人在向自己打招呼,一看,正是那位朱步亮。朱步亮侯在這是專門向李熙道謝的,感謝他為難時刻替自己求情,又施術救醒自己。
    李熙道:“既然是同僚,在下免收朱兄的診費,朱兄不必記在心上。”
    朱步亮道:“那怎么成?若非楊兄仗義相助,我這千年道行才修煉成的人形,轉眼之間又讓人打回去啦。”李熙道:“既然說到這,在下倒要勸朱兄一句,酒這東西小喝怡情,大醉傷身,何苦呢。”
    朱步亮道:“這也怪我,意志薄弱,經不住勸,明知這東西是個禍害,聞著香還是忍不住。一喝起來就沒個深淺,以為自己能扛的足,結果你看,真是丟盡顏面。”
    說了兩句話,還覺投機,李熙和他通了姓名,約定改日再見,二人在大明宮外別過。旺財見李熙手捧寶刀從宮里出來,驚喜道:“是天子所賜嗎?”
    李熙道:“不是天子所賜,難不成還是我從衛士那偷來的嗎?”
    旺財碰過寶刀贊不絕口,正要拉開,李熙趕緊奪了過來,喝道:“作死啊你,建福門外你拔刀弄劍的,怕衛士的箭射不中你是怎么著?”又問旺財塔希爾國在哪里。
    旺財道:“那是極西邊的一個國家,位在吐蕃之西,大食的西北。盛產寶刀,這刀裝飾如此華美,必非凡品。”
    李熙道:“那是自然,天子佩刀,豈是凡品。”
    李純所賜之刀果然不是凡品,連朱克榮和燕趙十二騎這些人見了也贊不絕口。塔希爾國大約位于今日伊朗高原,東西文化交融,會煉制極上乘的好鋼,作為國禮贈予大唐君主的這口刀自非凡品。眾人驚訝的除了這口刀的本身,還有李純跟李熙說過的一句話:帶著它為朕平定匪患,鎮守南國。
    這可不像天子跟一個營指揮使說的話,倒像是天子命將出征時在命將臺上該說的內容。是天子懶惰,隨口說來敷衍,還是別有一番深意?
    周宛等人揣測天子是另有深意,話可以亂說,刀豈能亂賜,這可是塔希爾王贈送的寶刀,地地道道的國寶,無緣無故地給了他一個七品縣令、營指揮使?太有深意了。
    周宛等人私下商議后,勸朱克榮隨李熙一起南下,在保寧軍中任職,憑他們兄弟在燕趙大地、群雄逐鹿中練就的一身好本領,南下平滅幾股盜賊還在話下嗎?
    朱克榮問韓氏自己該何去何從,韓氏溫柔地說道:“去哪做什么,我都不管你,只要你記著回來就成。”朱克榮道:“二弟幾次三番有恩于我,而今他受命組建新軍平賊,以他那兩下子哪里能施展的開,我豈可坐視不管?”
    韓氏道:“那你就去,南人堅韌勇猛,不可輕敵。”
    朱克榮笑道:“夫人的叮囑我謹記在心,我會小心的。”
    韓氏道:“我就留在長安,等你平定了亂匪,是留在嶺南還是回幽州,都要記得接我。如果你在嶺南遇見了更中意的女子,也可以忘了我,我也無怨。”
    朱克榮道:“你跟沐家夫人相處才多久,怎么說話的腔調就變的像她了。我聽說昨日他們倆為了這件事還在家里大動了一場干戈。你放心吧,我不是他,不會棄你于不顧的。”
    韓氏依偎在朱克榮懷里喃喃道:“其實他也不會的。”
    嶺南情勢危機,李德裕給李熙一天時間準備行裝,九月六日便要南下,李熙召集了郭仲恭、朱克榮和燕趙十二騎,計議了一番,約定六日晨在延平門外會齊。崔鶯鶯、沐雅馨、韓氏三人留在長安,旺財暫隨李熙南下,待到韶州接了家眷和陳招弟后再回長安。
    李熙走的前一天,朱步亮來訪,聞聽李熙要去嶺南監軍,也嚷著要去,李熙道:“朱兄是去喝酒的么。”
    朱步亮道:“無敵兄怎如此小看人,朱謀舊年曾在軍器使司任判官,軍中哪種軍械我不熟悉,嶺南多年未曾用兵,各地武庫賬冊上都是滿滿的,其實拿不出幾樣像樣的武器甲胄,這個我經管武庫多年,最清楚不過了。你若帶我去,我一來門路廣,別人要不到的東西我能給你倒騰來,二來大家都沒有,只要有鐵有鐵匠,我能打制出來”
    話還沒說完,李熙就贊道:“好,算你一個,不過軍中法紀森嚴,你的酒要戒掉。”
    朱步亮拍拍胸脯說:“自從那天的事后,我就悔悟了,從今往后我再也不喝酒了。”朱步亮說話時從容不迫地從袖子里摸出一個油葫蘆,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望見李熙發直的目光,朱步亮尷尬地笑笑,說:“這是最后一壺,喝完后,我就把它埋了。”
    李熙道:“你跟它是兄弟,你埋不埋它是你的事。話我是說清楚了,軍法森嚴,你倒霉碰上了我也沒辦法救你,你掂量著辦吧。”
    李熙事后找魏謨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個朱步亮除了好酒外,其實還真是一個能人,對軍中各種軍械十分熟悉,設計過圖紙,督造過軍械,看守過軍械庫,跟軍械有關的事他都熟悉。酗酒也非天性,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有腰疼病,久治不愈,日夜疼痛。郎中給他開了個藥方用蛇泡酒喝,每日一小杯,起初喝了也有效果,他也遵照醫囑一天一小杯,后來藥性漸漸不靈,他就一天喝兩杯,繼而三杯,四杯,結果病沒治好,酒量去上去了。
    終于一次喝酒誤事被革了職,母親因此抑郁而終,雙重打擊之下,他自暴自棄,終日以酒為伴,生活窮困潦倒。這年夏,當年提攜他的恩師從外藩回京養老,得知他的境遇,叫去一頓狠批,他才有些警醒。那位恩師動用舊日的關系為他在將做監謀了個官職,誰曾想入宮面圣那天,他又經不住幾個損友勸,喝的酩酊大醉,若非李熙等人替他求親,又有仇士良說話,他自己丟了官職不說,還極有可能連累告仕養老的恩師不得安生。
    李熙一向對這種奇人異士感興趣,這日別過魏謨后,他便循告身存根上所載的地址尋到了朱步亮的家。
    大業坊位于長安城南,貧民聚居區,朱步亮家有兩重小院,卻破敗不堪。給李熙開門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女人,高顴骨,尖下巴,有點朝天鼻,眼珠子大而白,看人的時候極不舒服,李熙正思朱步亮品味實在一般時,又一個女人出來了,也是二十六七歲,粗衣布衫,長相算不得驚人,卻氣質娟雅,別有一種風韻,聽開門的女人呼她大娘子,李熙方才知道這位才是朱步亮的妻子。一時不覺對朱步亮刮目相看起來。
    通了姓名,朱步亮的妻子桂氏斂容說道:“聽高升提過你,平山侯奉旨南下剿匪,為何非要帶上我們高升呢,他就是一個酒醉后愛說幾句大話的人,其實本事全無。去了軍中也幫不了什么忙。”
    李熙道:“妻子不忍丈夫置身險地,于情于理都說的過去。不過嫂嫂對朱兄的評價未免太低了些,他的確是愛幾杯酒,可我知道他是個有大本事的人,否則我又為何請他做我軍中判官,嫂嫂可知正有兩位駙馬在正爭做我軍中一職呢。”
    桂氏幽怨地嘆了聲道:“他既然執意要走,我又怎攔得住他,不過是發兩句牢騷罷了。平山侯勿怪。”
    開了門放李熙進來,領著李熙來到內院,內院里開辟了一個菜譜,朱步亮正跪在菜圃里堆一個土丘,身邊還放著一個木牌。桂氏朝李熙無奈地笑笑說:“他就是這么一個人。”
    朱步亮把他的酒葫蘆埋在了菜圃里,盤了墳丘,樹了個木牌,上書“顛倒君長眠之丘”。一通忙完了,才過來招呼李熙,引入客堂落座,桂氏去內屋從簸籮里搜刮了二十七個錢交給那女婢讓她去街心買些肉,賒些酒回來。
    女婢有些為難,二十七個錢,著實擺布不開。桂氏于是又從箱底摸出一枚銀簪子悄悄塞到她手里,銀簪子是桂氏陪嫁之物,女婢看來心不忍,站著不肯走,桂氏急了,捶了她兩拳,趕了出去。
    李熙笑嘻嘻地攔住女婢,道:“多買些酒肉,我與朱兄痛飲一杯。”
    女婢欲要開口說話,見桂氏凄然的眼神,不忍,低頭出去了。
    李熙一頓飯吃掉了桂氏的一根銀簪,朱步亮滴酒未沾,以茶水相陪。
    二日清早,旺財送來了三百貫錢,三石米面,六腔羊和四匹布,說是保安營營官開拔安置費,并鄭重其事地拿出一張回單要朱步亮簽收。
    旺財去后,女婢喜滋滋地忙著搬糧牽羊,桂氏卻哭了,朱步亮被她哭的煩躁,道:“好啦,我朱步亮一身本事不值得這些錢糧嗎?擔他的人情將來會還清的,你哭個什么。”桂氏嚶嚶泣道:“你的心思我看的透透的,你嫌棄我不能生育,找個理由躲開我,走了你還會回來嗎?”朱步亮陰著臉道:“話,我懶得跟你說上第二遍,我回不回來,等著以后再看。”
    旺財將朱步亮歉收的回單拿給李熙看,李熙揉成一團丟在地上,問道:“妞兒不肯回來,這小東西究竟在想什么?”
    旺財笑道:“老夫人待她如親祖母,她老人家一故去,這小東西心里割舍不下,故而才堅持要在藍田守靈。大郎不要怪她。”
    李熙道:“我不是怪她,我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奇奇怪怪的,可是哪兒不對勁呢,我又說不清楚,你說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懂什么”
    門外沐雅馨接話道:“喲,楊門家主又在謀算那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呢。”
    李熙一聽這話悶頭就往外走,沐雅馨攔住去路。李熙道:“跟我去嶺南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有話說話,別擋著我的路。”
    沐雅馨道:“我想通了,我不去嶺南了,打打殺殺的的確不是女人該沾邊的。”
    李熙贊道:“這就對了嘛,你有此覺悟不枉我平日對你的一番教導,眼睛紅了,哭過?怎么了?”
    沐雅馨的眼圈有些紅紅的,情緒也很低落,她喃喃說道:“我剛剛做了個夢,夢見招弟挺著個老大的肚子被賊兵追,我使勁喊她,她卻聽不見,跑著跑著就沒了蹤跡。嚇出我一身熱汗來。神通廣大的楊掌門,你快快回韶州把我的招弟妹妹送還回來吧。”
    李熙道:“罷了,難得你還這么記掛著她,我就不計較你烏鴉嘴亂說話了。我到韶州就讓她回來。放心,放心,放心吧!”李熙在沐雅馨圓潤翹臀上輕輕拍了一巴掌,樂滋滋地去準備他的平山侯受封大典了。
    “封個侯也這么麻煩,若是將來封王還不得把我煩死?真是的。”李熙樂滋滋地想。
    九月初六,長安城延平門外,崔玉棟、魏謨、朱羽、梅榕、汪覆海一行人來給李熙送行,前一天李德裕已經離京,李熙因為刺封侯爵的儀式耽誤了一天。
    杯中又盛滿送別酒,眾人互道保重。汪覆海已經認仇士良為義父,此番來也是奉仇士良之命給李熙送行,敬過酒后,汪覆海托出一個絹帕,說道:“義父贈予平山侯的,希望有所助益。”李熙要打開,汪覆海攔阻了。
    喝完最后一杯送別酒,李熙翻身騎上“寶馬”,向眾人拱一拱手,雙腿一夾馬腹,寶馬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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