肘腋之變,叛亂發生得太近,首當其沖便是關中長安,一朝謀反,兵鋒直指大唐中樞,李隆基不得不下令大唐軍鎮入關中勤王。</br> 下這道旨意其實亦非李隆基本愿,當大唐的一個節度使反了,誰能保證別的節度使不會反?下旨令各地軍鎮率軍勤王其實是非常冒險的,因為誰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些節度使里面誰是忠,誰是奸,勤王之后究竟是蕩滌反軍還是引狼入室,都是未知。</br> 然而當反軍的刀劍已指向李隆基的鼻子,眼看就快攻破長安時,任何能夠抵擋叛軍的方法都要一試,包括冒險下旨讓各地軍鎮火速開赴長安。</br> 安西,河西,隴右三大節度使已入關中,安西和河西兩大軍鎮將士奉命在關中平叛,隴右軍鎮則直接調赴長安堅守,如今劍南道節度使也向長安開拔,對關中來說是個好消息。</br> 此次鮮于仲通率劍南道節府將士三萬人出蜀,從益州出發,往北經梓州,閬州,巴州,沿蜀道,過秦嶺,入關中。</br> 當初設劍南道節度使府是為了防備西邊的吐蕃,鮮于仲通這次能抽調兵馬勤王,也是間接得益于顧青當初的平吐蕃策。</br> 此策的影響和效果,在歷經兩年后已漸漸顯現出來,根據潛入吐蕃的探子傳來的消息,吐蕃如今將耕地改種藥材,隨著改種的耕地面積越來越大,舉國臣民眼中只有藥材的豐厚利益時,青稞的產量已漸漸顯出不足。</br> 今年還在炎夏,吐蕃的青稞便告急了,各地的地主權貴也不在意,紛紛派出使臣家奴來劍南,向劍南道官府購買糧食。鮮于仲通早已接到李隆基的旨意,但凡吐蕃人來購糧,一律賣給他們,就算糧食不足也要想方設法滿足他們的需求。</br> 鮮于仲通二話不說照辦,對李隆基晦澀不明的旨意已隱隱有了一些猜測。</br> 如今關中告急,鮮于仲通與節府官員幕僚們商議許久后,一致認為吐蕃近兩年內恐怕支應不起一場戰爭,劍南道軍鎮可調撥三萬兵馬入關中勤王,本地留下兩萬兵馬防備吐蕃足夠。</br> 夏天的陣雨來得快也去得快。</br> 宋根生隨軍走在泥濘的山道上,蜀道多山地,有時候騎馬根本走不了道,只能靠步行,鮮于仲通的官譜擺得大,難行的山路都乘坐軟轎抬著,但宋根生卻拒絕了鮮于仲通讓人抬他的好意,堅持靠步行。</br> 說來自從宋根生上任劍南道節府行軍司馬后,鮮于仲通對他還是頗為照顧的,一則是因為顧青的面子,可以說顧青在外面混得越好,越被天子重視,宋根生在鮮于仲通眼里就愈發重要。</br> 二則宋根生本人其實也很不錯,為人處世干練沉穩,年紀輕輕卻不知從哪里將官場之道學得爐火純青,做事做人都頗有章法,任何公務交給他都能做得很完美,鮮于仲通漸漸對他本人的能力也高看了一眼,委實比較賞識。</br> 聽說這次各大軍鎮入關中勤王,顧青在關中平叛做得很不錯,在關中各州城被叛軍打得一片哀嚎之時,顧青麾下的安西軍居然能夠逆轉局勢,不僅殲滅了兩萬叛軍,而且還收復了慶州,天子對顧青只怕會寵信到骨子里,顧青未來的前程不可限量,說他未來會封公封王鮮于仲通都毫不懷疑。</br> 眼看這條大腿越來越粗壯,對這條大腿的好兄弟宋根生,鮮于仲通無論如何都要照顧一些,將來也算是給自己的敞亮前程埋下了伏筆。</br> 大軍行至梓州時,宋根生隨同后軍一起在城外扎營,鮮于仲通下了令,大軍休整一日。</br> 行軍司馬的職責是查點軍資,維護軍械,兵馬人員造冊等等,大軍扎營后,宋根生忙前忙后,全部忙完后渾身累得如同散了架,癱在營帳里一動都不想動。</br> 正欲沉沉睡去時,帳外有鮮于仲通的親衛稟報,大營轅門外有故人求見。</br> 宋根生一愣,想了半天沒想起自己在梓州怎么會有故人。于是他披衣而起,走向轅門。</br> 轅門外,兩位女子正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其中一人頗為眼熟,走近了才發現,此女竟是張懷玉,另外一女身材比張懷玉稍矮,看起來頗為活潑,美眸一眨不眨好奇地打量著他,目光說不出的古靈精怪。</br> 宋根生急忙快走兩步,上前行禮:“暌違數年,得無恙乎?根生拜見張……呃,拜見嫂夫人。”</br> 張懷玉一身男裝打扮,旁邊的姑娘正是妹妹張懷錦,顧青奉旨離開長安回安西領兵以前,曾與李十二娘和張家長輩長談過,勸他們盡早離開長安。</br> 張九章是鴻臚寺卿,自然無法離開,但他還是很理智地提前將家眷送往老家韶州,張懷錦卻被張懷玉拐出來了,二女領著張家的一些護衛從長安一路西行,正打算往石橋村而去,沒想到路經梓州時見到劍南道兵馬入關中,張懷玉早知宋根生被調任劍南道節府,猜測宋根生可能隨軍,于是主動找來大營見他。</br> 見宋根生改口稱“嫂夫人”,張懷玉俏臉一紅,神情仍舊清冷,但眼神卻泛起羞意。</br> 旁邊的張懷錦卻不滿地道:“我也是嫂夫人,你為何不拜見我?”</br> 宋根生沒見過張懷錦,聞言吃了一驚:“顧青他又找了一個?”</br> 張懷錦得益地仰起小臉,道:“我是顧阿兄最……不,第二寵愛的妻子,與阿姐平起平坐的,阿姐對不對?”</br> 宋根生失神半晌,喃喃嘆道:“兵荒馬亂的時節也不耽誤他找婆娘,一個又一個……不愧是顧青,我不能及也。”</br> 張懷玉好笑地瞪了張懷錦一眼,隨即對宋根生道:“她是我的妹妹張懷錦,雖說也算是……嗯,算是顧青的夫人,但顧青還沒承認她呢。”</br> 張懷錦大急:“承認了承認了!顧阿兄早就承認了,顧阿兄說平叛之后就娶我的。”</br> 見張懷錦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宋根生愈發失神,黯然嘆道:“居然還是婆娘主動找他……果然非池中之物,我服了。”</br> 張懷錦哼了一聲,上下打量了宋根生一番,道:“聽顧阿兄和我家阿姐說,你是個書呆子,今日一見,果然有點呆呆的,不過你這見面就亂認嫂夫人的毛病可不好,以后要改。”</br> 宋根生一呆:“我亂認嫂夫人?”</br> “對,亂認嫂夫人。除了我和阿姐,還有一個家伙,說是什么公主,她覬覦顧阿兄的美色已久,你下次若見到那位公主,記得千萬不要叫她嫂夫人,哼,阿姐和我沒點頭,她就不是嫂夫人。”</br> 宋根生虎軀一震,精神再次受到重擊:“連公主殿下都……顧青這些年在長安都經歷了什么?”</br> 張懷玉笑了笑,道:“也不知為何有這么多女人對這根木頭著迷,似乎都是女人主動招惹她的,不僅是我妹妹和那位公主,據我猜測,他在安西可能也有一位紅顏知己……”</br> 宋根生虎軀再震:“還有一個……”</br> 張懷玉嘆道:“他從安西被調回長安后,居然會說人話了,我便猜到多半有一位紅顏知己招惹了他,根生,你是不是很羨慕?”</br> 宋根生訥訥道:“呃,我……可以羨慕嗎?”</br> “這個,可以有。你如今官至司馬,也算一方大員了,若有納妾之意,想必不難的。”</br> 宋根生搖頭:“我與秀兒相敬如賓,沒考慮過納妾的事。”</br> 張懷玉欣慰地笑了:“你比顧青專情,但顧青也說不上濫情,他只是缺少與女人相處的經驗,不知如何拒絕。”</br> 張懷錦加重了語氣道:“阿姐,相比之下,顧阿兄比這個書呆子強多了。男人就應該有理直氣壯納妾的霸氣,連家事都畏之如虎,如何縱橫天下,如何蕩滌乾坤?”</br> 盡管她與宋根生今日只是初識,但宋根生還是忍不住向她投去幽怨的一瞥。</br> 你們當著我的面虐狗還不夠,還想殺狗嗎?</br> 張懷玉寵溺你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生怕顧阿兄不納妾,那就沒你的份了,對吧?”</br> 張懷錦鼓著小嘴道:“我才不怕呢,反正顧阿兄一定會娶我的。”</br> 聊過閑事,張懷玉對宋根生道:“劍南道節府奉旨勤王,天子可有具體旨意,讓你們開赴何地拒敵?”</br> 宋根生搖頭:“尚未接到旨意,鮮于節帥的意思是先趕到長安再說。”</br> 張懷玉道:“顧青如今正率安西軍與敵周旋于洛陽,天子的旨意是讓他收復洛陽,雖說很艱難,但我相信他應該能做到,劍南道王師若至關中,平叛時不妨與安西軍配合,洛陽若被收復,安西軍多半要去潼關拒敵的,算算時日,你們應該趕得上……”</br> 宋根生不解地道:“收復洛陽后,顧青應該領軍北上,逐一收復失地才對,為何回師去潼關拒敵?”</br> 張懷玉神秘地笑了笑,道:“此時收復北地,時機尚未成熟,根生,你是顧青自小到大的朋友,與親兄弟無異,我可以告訴你,顧青要做的,不僅僅是平叛。他的謀算沒那么簡單。”</br> 宋根生愈發不解:“他還要做什么?”</br> “你們若在關中相遇,你可自己去問他。根生,好好做你的官,顧青對你托以厚望,他若認可你的能力,縱然讓你當上一鎮節度使亦非難事,若有一天他需要你的幫助,你……莫拒絕他,莫辜負他。”</br> 宋根生急了:“你到底在說什么?為何我完全聽不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