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一大早,距離金陵府不遠(yuǎn)的襄王府已經(jīng)開始熱鬧了起來,王府總管朱九指揮著一干府中的仆人小廝張燈結(jié)彩,所有人都忙活了起來。未及正午,王府的門前已經(jīng)車水馬龍,客似云來了。連平日還未接近王府門邊已經(jīng)被驅(qū)趕的乞兒們,今兒個也一人分得幾只月餅,好聲好氣地勸散了。
“什么事這么熱鬧?”有才從鄉(xiāng)下進(jìn)城的農(nóng)人不解地問經(jīng)過的路人。
“今日是襄王爺二十八歲的壽辰,這些全是趕著來送壽禮的。眼下王爺是被遠(yuǎn)謫金陵,誰知道哪一日轉(zhuǎn)了運(yùn),就又回去當(dāng)他的工部尚書?”路人熱心地回答農(nóng)人的疑問。
此時襄王府內(nèi),朱允聰懶懶地坐在花廳,聽小廝向他稟報又有什么人送了什么禮來。抑下了滿臉的不耐煩,他只想睡覺。趕在他生日的時候,各級官員紛紛呈上大禮。雖然他被遠(yuǎn)謫金陵,永世不得入京,只是一個有名無實(shí)的王爺,可是因?yàn)槟稿哪锛沂墙鲜赘缓贾蓐惣遥诔嫌信e足輕重的影響力,所以仍有人甘冒被太子黨傾軋的危險,跑來巴結(jié)他。真是可笑復(fù)可憐。
“王爺,京里來人了。”小廝再次跑回來稟報。
“哦?”朱允聰不甚感興趣地曼應(yīng)了一聲。
“是太子殿下派人送來的賀禮。”小廝提醒意興闌珊的主子。
“賀禮替我收下,賞銀百兩把人給我打發(fā)了他。”他連眼也不抬。
“是。”伶俐的小廝立刻退了出去。
一名王府里的內(nèi)侍走進(jìn)了花廳,俯首在朱允聰耳邊低聲說:
“司空公子差小的來告訴王爺,說月兒已經(jīng)在他的別院里了。”也不曉得打得是什么啞謎,這日頭可還沒落呢,哪里來的月?
“知道了。你下去罷,再有什么事就都直接去問朱九好了。我乏了,先去小睡一下,壽宴開始前再來叫我。”朱允聰揮了揮手,遣退所有的侍衛(wèi)婢女,然后負(fù)手信步踱向王府后花園。那里,他為司空辟了一處別院,閑雜人等一律不得擅闖,讓司空可以在別院里獨(dú)居,不被外人騷擾。
推開別院的門,朱允聰步進(jìn)了栽滿了葒草的庭院,高而茂盛的草莖遮蔽了視線,將別院內(nèi)的情形悉數(shù)掩住,只能隱約聽見談笑聲。他微微一笑,撥開草叢,露出一條小徑。穿過小徑,是霍然開朗的景致。司空正坐在一著身月白色宮裝的無情身邊,傾儇則斟茶遞水,三人好不快活。
“冉惟,你來了?”穿著一襲青色儒衫的司空聞散著發(fā),衣襟也敞著,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似是午睡被吵醒了,看上去頹廢而落拓,可是他清俊的臉上卻滿是溫雅的笑容,連眼睛都似在笑。“無情兒從別院的密道里出來,我吃了一驚。”
“我也吃了一驚。”朱允聰走近司空聞,一伸手,將他敞開的衣襟拉好,然后扯下自己的紫色織金腰帶系在他的腰上,淡淡說:“白露已過,早晚天涼,莫冷著了。”
“呵呵,王爺吃醋了。”無情笑,司空這副狂放不羈的模樣,的確吸引人。傾儇幾乎看呆了雙眼,稍早還頰生紅暈?zāi)亍?上В逋鯛斶却祝瑳]得看了。
“無情兒!”襄王朱允聰臉色微赧,也不接續(xù)她的話題,只是問:“怎么肯賞光呢?”
無情瞥了一眼暗暗搖頭擺手的傾儇。唉,無膽,罷了,成全了她罷。
“王爺?shù)纳眨以跄懿粊恚俊?/p>
“無情兒,你難道不是來看我的么?”司空聞不甘心地問。
“來看王爺,自然亦要來看你了。王爺同你,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還需分什么彼此?”
“無情兒!”這次換司空赧顏了。
“陪本王參加壽宴如何?”朱允聰問的是無情,看的卻是司空聞。
“不好。陪在你襄王爺身邊的女子,不是你的侍妾就是寵姬。”無情一口回絕。“把我這八面玲瓏的傾儇借給你。”
“不要,我要陪著小姐。”還有司空,傾儇在心里說。
“唉,本王在你們面前,似是一文不值呢。”朱允聰笑。“那你們就在這兒好好品茗賞月,我差下人送點(diǎn)心到門口,等我應(yīng)酬過客人就過來陪你們。”
“快去快去,別擾了我們的雅興。”司空聞似趕蒼蠅般驅(qū)他離開。
朱允聰不以為忤,只是寵溺地笑了笑。“等我。”
說完,他慢悠悠離開別院。
回屋小憩了一會兒,朱允聰換了一套紫色王袍,束金冠系玉帶,足踏粉底朝靴,帶著近身侍衛(wèi)慢慢步入大廳。來賓見襄王爺駕臨,紛紛起身,祝賀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朱允聰微微點(diǎn)頭落座,侍婢立刻替他斟了一杯酒。
“各位,多謝諸位今日撥冗前來參加本王的壽宴,本王無以為敬,略備了酒菜,聊表心意。各位不要客氣,請盡興。這杯酒,我先干為敬。”言罷,他端起碧玉酒盞一仰而盡。
酒過三巡,一群衣著艷麗的舞姬,款款舞了出來,以助酒興。霏霏靡靡之音,正符合了襄王在外人眼中一貫的形象,浪蕩風(fēng)流,酷愛尋花問柳。
其中一名紅衣舞姬更是媚眼如絲,極盡挑逗之能事,不停將青眼拋向了朱允聰。
“她是誰?”朱允聰問候在一邊的朱九。
“啟稟王爺,她是太子殿下送的壽禮——舞姬如姬姑娘。”朱九立刻小聲回道。
“如姬么?”朱允聰臉上浮起莫測高深的表情。“叫她來陪酒罷。”
“是。”朱九馬上向如姬招手。
如姬似一片紅云般飄向了朱允聰,依偎在了他是身旁,一雙玉手執(zhí)起了白玉酒壺,斟了一杯酒,奉至他的唇邊。
“王爺,奴家向您敬酒,祝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嬌軟的聲音,直酥麻的在場大多男人的骨頭,恨不能自己就是王爺。
朱允聰慵懶的眼里閃過快不可覺的凌厲,然后啟唇喝下她手里的酒。
未幾,一曲舞畢,舞姬們福身為禮。正當(dāng)客人們以為她們會退下去領(lǐng)賞的時候,這群舞姿曼妙的女子突然全數(shù)振袖飛身撲向高高坐在上首,懷抱美人的朱允聰,手里全是寒光閃閃的利刃。
“護(hù)駕!快來人啊!有刺客!”朱九立刻大呼小叫了起來,隨侍在側(cè)的侍衛(wèi)們立刻上前阻攔。
朱允聰想向后退,可是,他發(fā)現(xiàn)如姬正死死壓在他的膝上,右手扣住了他的脈門。在旁人看來她似是嚇呆了不知閃避,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根本就是制住了他,不讓他移動。他瞇起眼,合作地表現(xiàn)出一副無膽鼠輩的樣子,渾身發(fā)抖地躲在如姬身手,卻并不逃走。
客人一見好好的一長壽宴最后竟變成了行刺的鬧劇了,因?yàn)楹ε略獾讲埃缫呀?jīng)逃的逃,躲的躲了。惟有代表蓬萊商號赴宴的沈幽爵,悠哉游哉地喝酒吃菜,立在他身后的褐衣小僮小聲嘀咕。
“這么熱鬧,那死女人還愣在那里做什么?干什么不直接給姓朱的一刀,豈非干脆又痛快又有效?”
“閉嘴,不然等一下回去你就和鎮(zhèn)東、鎮(zhèn)南一起抄帳本。”沈幽爵綠眸一閃。目前王府的侍衛(wèi)還能應(yīng)付,王爺看起來也無性命之虞,他也樂得坐在一邊看戲。
“是。”一身侍僮打扮的鎮(zhèn)西識相地乖乖閉上了嘴。
在別院里賞月品酒的無情三人,閑坐無聊,司空提議。
“今日是中秋,有酒無詩豈不掃興,不如,我們喝一口酒,吟一句詩詞,句中須有月字,違者,罰酒三杯。”
“好哇,這個有趣。”傾儇?fù)嵴聘胶汀?/p>
見無情沒有異議,司空喝了一口酒,然后朗聲吟道:
“我先來罷。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我來。”傾儇亦小小喝一口酒。“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無情笑,此情此景,他們兩人吟的,倒也應(yīng)時。她不想掃他們的興,執(zhí)起青瓷酒盞,啜了一口,啟唇輕吟:“松月生夜涼,風(fēng)泉滿清聽。”
“思君似滿月,夜夜減清輝。”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三人玩得興起,正在欲罷不能時,無情倏忽蹙起了黛眉,示意傾儇與司空噤聲。他們地處王府后花園最深處,但她仍聽見嘈雜人聲。
“儇,保護(hù)司空周全,你可做得到嗎?”
“能。”傾儇幾乎要拍胸脯了。
“無情兒,冉惟他——”司空聞一見無情伸手系上月白色面紗,已經(jīng)知道出了事。
“放心,我這就去。為了他,你要忍耐。”
“好。”他點(diǎn)頭。冉惟愛他,怕他會被外人騷擾,替他辟了這處別院,知他無心仕途也從不逼他。他手無縛雞之力,是冉惟的負(fù)擔(dān)與弱點(diǎn)。為了冉惟,此時此刻他最應(yīng)做的,就是相信無情兒,耐心地等待,而不是莽撞地沖出去,害冉惟亂了陣腳。他——沒有用,只能等。
無情等到司空聞的保證,白色的身形已經(jīng)在十丈開外,留下暗暗傾慕司空聞的傾儇守護(hù)一介文生的他。
無情逸進(jìn)已經(jīng)一片狼籍混亂的大廳,首先看見王府里的侍衛(wèi)已死傷了大半,襄王爺似被施了定身術(shù)般傻坐在原地和一個女人抱成一團(tuán)。眼一瞇,她看向朱允聰,他極其輕微地?fù)u頭,示意她他的性命無憂。無情又看了一眼悠閑喝酒的沈幽爵,再看了看僅剩的三個侍衛(wèi)和兩個招式凌厲狠絕攻勢迅猛快絕的女子,淡淡“噫”了一聲。
女刺客用的,是極之小巧輕薄犀利的玲瓏雙刀,素日可以環(huán)在腕上做裝飾,緊要時候可以用來自保逃生,是為身份尊貴的女子設(shè)計(jì)的。霜寒閣一共只售出了一對,可這些女刺客,竟人人使的都是玲瓏雙刀,且將這樣小巧精致的武器運(yùn)用得招招帶風(fēng),分明是個個身懷高深武功。什么事在他的腦海里一閃,可是眼見又一名侍衛(wèi)被削斷咽喉倒了下去,她無暇細(xì)想,抽出纏在腰間的柔光軟劍,飛縱過去。
“你們?nèi)ケWo(hù)王爺。”冷洌聲音直接命令。
兩個最后的侍衛(wèi)一看是友非敵,立刻撤劍回身,保護(hù)主子去了。
“兩位姑娘。”無情清冷淡然地道:“你們不是我的對手,還是放下武器,速速投降了罷。”她不愛見到這樣的殺戮,完全泯滅的人性的光明,只有野獸似的屠戮。
兩名女刺客互相看了一眼,不發(fā)一語,一個揉身攻向無情,另一個仍是飛身撲向她們今夜的目標(biāo)——襄王朱允聰。
“羅剎門有你們這樣死心塌地的女弟子,不曉得是福是禍。影羅剎將你們調(diào)教得太好了。”無情無視沈幽爵探索研審的深邃眼光,輕輕化解刺客的攻擊,一邊淡淡自語。
“少羅嗦,看招。”刺客一驚,只一個照面,這個蒙面宮裝的白衣女子已經(jīng)看破了她們的身份師承,甚至還可以這樣輕松地應(yīng)對她的殺招。她——是誰?她不知道她不知不覺間竟將自己的疑問脫口而出。
“我么,只是王府里一個小小的無名之卒。”她沒扯謊,襄王府里可沒有她月無情的位子。月冷山莊才是她的地盤。“可惜,你們選錯了黃道吉日。今日不宜宰殺。”
后面的朱允聰聽了,苦苦地笑開,無情兒把他說得似犧牲祭畜,真是夠了。
見刺客無意投降,無情嘆息,手腕一抖,劍光如月光般無所不在,如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只見一片冷冷的銀色劍光閃過后,刺客的琵琶骨已碎,雙手已廢,無力地垂在身側(cè),而這樣的變化,亦只在短短的轉(zhuǎn)瞬間。
“花開堪折當(dāng)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不好,這句沒有月字,當(dāng)罰酒三杯。”無情轉(zhuǎn)身望向最后一名女刺客。“來罷,我還要回去吟詩賞月呢。”
最后的刺客看見同伴的下場,眼光怨毒且恐懼。她們?nèi)浅錾砉驴嗟暮⒆樱活I(lǐng)進(jìn)羅剎門,原以為從此有了一方容身之地,不用再做偷兒乞兒,誰料竟入了地獄。如果想活下來,就必須學(xué)會魅惑嫵媚之術(shù)和凌厲殘酷血腥的殺人之術(shù),等學(xué)成出師了,她們也已經(jīng)全數(shù)被藥物控制,無法脫身。只能當(dāng)一個身不由己的殺人機(jī)器。可是,她更恨所謂的武林正道人士用不屑鄙夷的態(tài)度對待她。她是污穢不堪,可是,他們又干凈到哪里去了?
她恨恨盯著眼前這個一身雍雅一派閑適的白衣女子,一咬牙,咬斷自己的舌根。她已無路可退,橫豎不過是一死。
無情看見女刺客嘴角溢出的猩紅血水,清幽的鳳目一冷。她早已經(jīng)知道這一批刺客是死士,卻不料——
“生命何等可貴,一擊不中,理應(yīng)全身而退,再思后計(jì),何苦要用血?dú)埞Γ考幢阙A了我,你的性命也已經(jīng)不保,何苦來哉?”她想到了那個粉衣女子,想到了那一池被她盡數(shù)毀去的荷,眼神又冷了一分。“明知是錯,值得么?”
最后的女刺客渾身一震,然她已口不能言,只是催動用生命瞬間提升的極致內(nèi)勁,襲向朱允聰。
“王爺,把你身前的狐貍精暫時當(dāng)成擋箭牌也只擋得了一時。”無情飛身攔住已經(jīng)是殺人活尸的刺客,氣定神閑地對他淡笑。“還不快逃?”
說話間她已經(jīng)只手拆了十?dāng)?shù)招。
“無情兒,這只是九尾狐貍精,肥得很,壓得我動彈不得。”朱允聰合作地說,如姬當(dāng)他是文人,不諳功夫,酒里下的蒙汗藥不重,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效用。不下毒,是因?yàn)樗荒芩涝谔铀蛠淼亩Y物手里。
“不如,我先為王爺殺了這狐貍精,再料理刺客罷。”無情眼中精光乍瀉,表明她不是在開玩笑。
一直暗暗限制朱允聰,不讓他起身的如姬一聽,嚇得一抖。可是,她不能收手。無情見了,只覺可嘆復(fù)可憐。這些女人,全數(shù)為了旁的人,放棄了自尊人格性命,淪為他人的工具同棋子,連些微的反抗之心也湮滅在殘酷的環(huán)境中。
罷,她先解決刺客罷,將內(nèi)力貫注柔光軟劍,原本輕軟的劍身,剎那已剛硬凌厲,挽了個劍訣,無情以優(yōu)雅的身姿攔下以死相拼的女子。
“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爛銀盤、來從海底,皓色千里澄輝。瑩無塵、素娥淡佇,靜可數(shù)、丹桂參差。玉露初零,金風(fēng)來凜,一年無似此佳時。露久座、疏螢時度,烏鵲正南飛。瑤臺冷,闌干憑暖,欲下遲遲。”
半闕詞吟畢,她挽個劍花,收勢。那女刺客,定立在她身前,身上并無太多處傷口,只是睜大充血的眼睛怔怔望住眼神憐憫的無情,終于,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眉心一抹猩紅慢慢沁了出來。
一直悠閑喝酒、淡定看戲的沈幽爵,在初聽見朱允聰叫著月白色宮裝的女子“無情兒”時,并未有太多的聯(lián)想。可是,當(dāng)她施展出優(yōu)雅卻快絕狠絕的劍式時,他碧綠如森海的眼徐徐瞇了起來,連被他喝令收聲的藍(lán)衣僮兒也忍不住“啊”的一聲,而后飛快地用手掩住嘴巴,似怕被責(zé)罰。
這個自稱“小小無名之卒”的女子使的,竟然是蓬萊幽境老主人、他的師傅所創(chuàng)、不外傳的“幽冥劍法”。只是,她用的,是幽冥月劍訣,而他習(xí)的是幽冥日劍訣。師傅曾說,他所創(chuàng)的這一套劍法分陰陽兩部分,男同女分開練習(xí)亦可成為天下無雙的劍客。然而如若幽冥日、月訣兩劍合壁,那便可天下無敵。但,師傅因心有所系,所以一生并未收過女弟子。那么,眼前這個白衣女子怎么會用這套劍法?莫非——他瞇起的眼復(fù)又瞪大,師傅八年前扔下一切說是云游四海去了,實(shí)則不然,他老人家其實(shí)是跑來此地收了個女弟子。而,試問天下間,又有誰比月初晴的女兒月無情更有可能做了師傅的女徒弟?如此一來,這個“無情兒”只可能是一個人——月無情。
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師傅癡情到心上人月初晴仙逝后,還要替她照顧女兒,教她一身絕頂功夫。而,她的確學(xué)得很好。只是,就不知道她曉不曉得,她使的,根本就是幽冥劍法了。他很想看見她知道真相后的表情,不知她面紗下的臉又是怎樣的絕世容姿呢?他勾起了薄而性感的唇,看來他來湊襄王府的這場熱鬧,是真的來對了。
無情將柔光軟劍纏回腰間,向已經(jīng)被她廢去了武功的女刺客淡淡道:
“我本無意殺人,畢竟萬物有靈,誰亦無權(quán)違反天道自然,輕取他人性命。只可惜,她死意已決,我救不了她。一個人自己放棄了生存下去的念頭,旁的人,又怎救得了他?你呢?你可還想活下去?”
她徐徐問,語氣平和,很難看出適才她還殺人于無形。
“活?誰不想活下去?可是,我們?nèi)蝿?wù)失敗,我武功被廢,且又身中奇毒,無論怎樣也只剩一條死路,又怎么活下去?”
無情一挑眉,霎眼間已經(jīng)逸至刺客身邊,執(zhí)起她的手,右手搭她的腕脈。稍頃,又換過另一只手,眉皺眉舒,復(fù)又皺了起來。末了,她放開刺客的手。
“想活下去,便聽我的。”無情自袖籠里取出一方織錦帕系在了她的腕上。“金陵城外紫金山上月下廬里的人,是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人。你莫耽擱,速速去罷。”
女刺客看了看滿地的狼籍與同伴的尸首,又看了看自己腕上系著的繡有一彎弦月的錦帕,向無情深深一揖。
“不殺活命之情,我記下了。他日相逢,當(dāng)涌泉答報。”說完,拖著蹣跚的腳步逃出襄王府。
“無情兒,你都不問我要不要饒了她,最起碼逼她說出幕后的主使也好。”朱允聰假意埋怨。
“是么?我還以為王爺心似明鏡,對此事的來龍去脈清楚的很呢。”無情走近他,在兩個侍衛(wèi)的注視下挑眉而笑。“堂堂一個王爺,躲在一名姬妾身后貪生怕死的樣子,真是難看。”
這時,一陣喧鬧聲傳來。
“王爺,下官護(hù)駕來遲,請王爺恕罪。”金陵府知府大人何守鎮(zhèn)帶領(lǐng)一隊(duì)官兵沖了進(jìn)來。
“要真等你來救,本王也不知死了多久了。”朱允聰冷冷地哼了一聲,“掃興,這些刺客死的死逃的逃,沒一個活口留下,你既然來了,就替我把這個大廳里的死人都收拾了罷,別臟了我的王府。本王要去休息了。”
朱允聰擺出一副無趣的樣子,視線一轉(zhuǎn),看見了仍坐在那里冷眼旁觀的沈幽爵,他一擺手。“這位仁兄,本來好好的一場壽宴,平白無故被人攪了你的雅興,本王實(shí)在是過意不去,不如——”
他的唇邊泛起微不可覺的邪笑,突然伸手一推,將一直壓在他身上的如姬一把推在了地上,冷冷道:“不如這名如花美姬,就當(dāng)是本王的賠禮罷。送給兄臺,隨你處置。”
“王爺!”如姬跌坐在地上,花容失色。她被送來的目的便是在襄王府王爺?shù)纳磉呁纤暮笸龋趺茨苓@樣輕易地被送走?媚眼一紅,淚水已經(jīng)延著香腮滑落,看上去好不可憐。
“你也瞧見了,跟在我的左右,危險得緊,隨時會有性命之憂。找個好人家把你遣走,是為你好。”他才不會傻到留一個禍害在身邊。
“這位姐姐,請你替我向王爺求情啊,我不能離開這里。”如姬看出朱允聰對待無情的態(tài)度與別不同,連忙轉(zhuǎn)向她。
“襄王爺玩女人,從來都是玩過就扔的。今日你仍是清白之身,還是跟那位公子去罷。我看他天庭飽滿意態(tài)從容,亦不是等閑之輩,比你在這王府里與人爭風(fēng)吃醋,哪一日連怎么死的都不曉得的好。”第一句話,無情只是低聲自語,后幾句,卻是發(fā)自肺腑。
“莫非是姐姐容不下我?我不會同姐姐爭的,我只想留在王府里罷了。”如姬楚楚可憐地啜泣,自忖是不是王爺實(shí)際上是為了這白衣女子才趕她走。
“癡兒,你的不爭,也不過是為了‘爭取’留下來罷了。”無情嘆息,“你可以不爭,我卻不可以。做我的男人,不得三七四妾、不得拈花惹草、不得逢場作戲、不得三心二意、不得男尊女卑。單只這‘五不得’,王爺已經(jīng)不合格。所以,你求錯人了。”
說罷,無情一揮衣袖,反身走出大廳。
“如姬,我已將你送給了蓬萊幽境之主,你且隨他去罷。”
“謝王爺。”如姬知道此時她再怎么求也是枉然,只能爬起身走到沈幽爵跟前,福身為禮。
沈幽爵綠眸一閃,外傳風(fēng)流浪蕩的王爺,認(rèn)識月無情已經(jīng)很稀奇了,還能一口道破他的身份,就更不簡單了。他向朱允聰抱拳。
“王爺?shù)亩Y,在下卻之不恭,那就收下了。改日再登門道謝。先告辭了。”
“朱九,送客。”朱允聰笑,他知道,沈幽爵會很好的處理這個燙手山芋的。
出了襄王府,沈幽爵上馬,卻把如姬丟給了藍(lán)衣僮兒鎮(zhèn)西。
“送她去蓬萊歡,告訴嬤嬤,她不掛牌,只賣藝不賣身。若有人為她贖身,也不用為難她,由她去。”襄王爺把燙手山芋轉(zhuǎn)送給他,可他也不是善男信女,不會留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在身邊。
“是。”鎮(zhèn)西押住不情愿的如姬步入夜色里。
“跟上他。”沈幽爵淡淡吩咐尚澤,而后策馬而去,沒半點(diǎn)憐香惜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