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墨卿從東宮出來時,只見他面頰泛紅,嘴角漾笑,眸子里羞澀的光點粼粼閃耀。
“墨卿。”一道頎長俊碩的身影靠在回廊轉角處,笑吟吟地望著墨卿從身旁擦過,不經意般道,“何事如此高興?”
墨卿循聲扭頭,在看清來人后,笑意霎時僵在嘴角,“大、大人……”血色從臉龐迅速抽離,墨卿緊咬下唇,滿目惶遽地看著眼前那人。
“看來墨卿今日心情甚好,”那人靠著廊柱未動,臉上卻閃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讓本官猜猜,難道是……”起身走近墨卿,那人俯身在他耳畔低聲問道,“難道是太子殿下寵幸你了?”
墨卿身子一震,已沖到嘴邊的否認在對上那人凌厲的眼神后,隨即化為烏有。
半垂著頭不敢直視那人,墨卿的心因恐慌而劇烈跳動,交疊在身前的雙手藏在寬大的袖中,狠狠擰攪著。
“為何不回話?”那人嗓音冰冷,語氣中充滿了壓迫與不屑。
“回、回大人……”墨卿身子顫抖,整張俏臉蒼白如雪,聲音從喉間逸出時,帶著深邃的懼怕,“是因為……是因為……”
才剛開口,那人視線眺向路的盡頭,手一抬,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你先退下。”
“啊?”墨卿一愣,不明所以的看著那人。
“是賀蘭敏之。”那人眉頭微蹙,沉靜地看著敏之的身影緩緩走近,下令道,“你現在不宜和他照面,速速離去!”
墨卿松了一口氣,忙俯身行禮后,轉身朝回廊的盡頭奔了去,瞬間不見身影。
而這邊敏之雖是人已走近東宮,心里卻不免仍有猶豫。想著李弘對自己素來心結頗重,按理自己原不該常去探視……可若當真不去,卻又放心不下。
正邊走邊在心底徘徊猶豫,只見薛御郎從前方回廊上走了下來,含笑道,“賀蘭公子也來請太子殿下安么?”
敏之一見他便想起上次林中之事,頓時心情從平靜降至冰點,冷著臉反問,“我來不來東宮,莫非還要薛大人同意不成?”
見敏之一臉的憤然,薛御郎眸中笑意點點,走上前伸手抬起他的下顎,道,“還在生氣么?不如,下回讓你一次,如何?”
敏之打掉他的手,扭頭瞪著他,那氣徒然上竄已到了嗓子眼處,卻又給硬生生咽了回去。
“薛御郎,于公,我比你官階大上四品。于私,你我之間未有交情。”敏之朝身前那人偏頭一笑,笑意未到的眼睛里,卻是冷然淡漠,“所以日后相見,如無國事相商,還請你退避三舍。”
話才說完,敏之又覺自己言語犀利過于傷人,心中不免微感后悔。然則抬頭之際,卻恰巧捕捉到薛御郎眼底一閃而過的異樣,敏之心一驚,轉身就走。
剛邁出兩步,薛御郎追了上來,跟在敏之身后笑道,“若論品階,薛某自然是要對大人退避三舍的。但若論私交,”說著,一把抓住敏之手腕將他猛地拽了回來,抱在懷中柔聲道,“薛某對賀蘭公子的心,始終未曾變過。”
敏之還未回神,人便已被薛御郎緊擁在懷,掙了幾下未得脫身,不禁惱羞成怒喝道,“薛御郎,請你自重!”
薛御郎勾唇一笑,伸手撫上敏之的臉龐,若有似無般輕柔摩挲著,“賀蘭公子當真這般無情?”薛御郎一手摟住敏之腰身,一手順著他頸間一滑而下,探入衣襟內游移搓揉。
敏之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子竟不受控制的變得炙熱起來。雙手被禁,無法掙開鉗制,敏之心中血氣上涌,既羞又氣,怒聲喝道,“薛御郎,你放肆!這可是在宮中,隨時都會有太監宮女經過,你竟敢……”還未說完,那人覆唇過來含住敏之的耳垂,舌尖纏繞舔舐,引得敏之身子一陣戰栗。
“這么敏感?”薛御郎聲音低沉而極具誘惑,濕滑的舌卷著敏之的耳珠吸吮糾纏,手指越發深入,觸上敏之胸口的一處茱萸,輕輕按了下去,“敏之,這可是你的第一次?”
敏之眼簾陡地一抬,水岸邊那段被遺忘的記憶霎時如海水般涌進腦中。偏頭避開薛御郎的唇齒,敏之正想著不如豁出去了,只聽見熟悉的戲謔聲從一旁傳來,“青天白日下,兩位在宮闈之中這般肆意穢行,不怕被賜杖刑嗎?”
敏之即刻聽出來人身份,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推開薛御郎,朝那人身邊奔了過去。
站在原地等敏之自己過來后,狄仁杰笑意溫柔地替他整理好衣服,撫順肩頭微微凌亂的發絲,似真非假道,“你可是玩鬧夠了,卻將我一人丟在宮門處等候。”抬眼一瞟對面那臉色有些暗沉的男人,狄仁杰和煦的笑里多了一絲意味不明的挑釁。
敏之此刻心下紊亂,想著方才那一幕定是被狄仁杰瞧見了的,此刻也不知他會如何看待自己,急忙開口就要解釋,“狄仁杰,我……”
“敏之不必多言。”狄仁杰食指點在敏之鼻尖,眸中笑容暖如溫泉,“下不為例,知道么?”
敏之一愣,而后臉居然微微紅了起來。見狄仁杰似乎并未將方才之事放在心上,敏之抿笑點頭,默允著他的問話。
“薛大人,”狄仁杰在轉向薛御郎時,溫柔的神情宛如水蒸氣一般陡地蒸發掉了,“若是這般閑暇無事,蘭臺一職,狄某隨時等候大人升任。”
驕陽下,狄仁杰眉間眼角,笑意盈盈,說不出的儒雅飄逸,容光照人。
敏之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薛御郎,待想再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化作無聲輕嘆。
真情假意,誰人得知?敏之轉身,朝宮門一步步走去。至今為止,除了李弘那一泓深情,自己一無所有……只可惜,那終究也不會屬于自己……
“敏之,”狄仁杰幾步跟了上來,一如既往的揶揄口吻里,多了一絲微不可聞的關切,“臉色這般難看,難道是責怪狄某擾了公子好事不成?”
敏之停步回頭,雙眼直定定望著狄仁杰,心里突然有著一瞬間的錯覺,好像面前這人最吸引人的,并不是他魅惑的容顏,而是他那璀璨明亮的眼睛。笑時,神采飛揚,自信睿智,波光流轉。不笑時,狹長的眸子里總漾動著柔軟的情感,仿佛能將人心融化一般,溫柔莫名。
“怎么這么看我?”狄仁杰眸子朗朗生輝,亮得攝人心魄。
敏之回神,美如皓玉的臉上揚起一抹燦爛的笑,指著他臉上某處道,“你臉上有臟東西。”
狄仁杰聞言一怔,伸手抓著袖擺在臉上拭了拭后,問道,“可有擦去?”在見到敏之眼中浮動著的促黠光點后,頓時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問道,“你竟是在戲弄狄某?”
“恩。”敏之一本正經點頭,“難得能戲弄到你一次,你可是像狐貍一樣狡猾的人。”
狄仁杰朗聲起笑,“狐貍,倒抬舉狄某了。”狹長幽黑的眸子因笑意而閃動著瀲瀲彩光。
敏之靜靜凝視著狄仁杰的笑容,將他每一個動作言語深刻在心。半晌后,見他扭頭望來,敏之收斂心神,微笑道,“既然受了我的奉承,現在幫我做件事,如何?”
而這邊,薛御郎目光復雜地送走敏之和狄仁杰后,從另一側宮門走出,坐轎往早已約好的酒樓行去。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后,薛御郎在酒樓門前下轎,徑直上二樓走進最末尾的廂房里。
屋內桌旁,有著一頭墨青發絲的男子正在獨飲清茶,見薛御郎進來,正眼也不瞧他的問道,“東西帶了嗎?”
薛御郎順手將門闔上,走到男子對面坐下,嘴角挽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地宮門人造反了?居然等不及皇后娘娘傳令,便自行來到長安。”頓了頓,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放在桌上,道,“正好娘娘有意召你前來,你將此事辦妥,東西自會給你。”
男子拆開信快速讀完后,掌心微微用力,那信隨即化作無數的碎片紛紛墜地。
“笑話。”男子譏笑道,“本尊豈可屈居人下,隨意任人差遣。”
“屈居人下?”薛御郎嗤之以鼻地仰頭大笑,毫無情緒波動的眼底,沉淀著青凜寒芒,“鬼仆,拿不回地宮宮主的玉印,你便是想要屈居人下,也是枉然。”
鬼仆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對面那人,不帶任何感情與善意的冰冷眼睛,仿如高傲的孤鷹輕視著大地萬物,“薛評事,沒有玉印,本尊一樣可以統領地宮。”
“既然如此,”薛御郎毫不在意地彈了彈身上灰塵,隨意道,“此事右使只管斟酌,可辦可不辦,全憑你心情而行,如何?”見鬼仆一言不發地開門走出去,薛御郎淺笑提醒,“入國公府前,記得把那頭發染了。這絲一般的顏色,倒真是打眼的很。”
鬼仆余光瞟了身后那人一眼,眸中寒光一閃而過,邁步走出了酒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