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抱著他，乘坐醫(yī)院電梯一路往上，停在了兒童體檢區(qū)。
    父子兩人幾乎同一時間，看見了走廊盡頭的姜淑儀，懷里正抱著一個孩子。
    神情，語氣都是極為親昵的。
    是周牧野從未見過的，原來，媽媽是可以溫柔的，是真的很溫柔的。
    小周牧野睫毛低垂著，有點兒羨慕姜淑儀懷里的那個孩子。
    下意識去抓住父親，小聲問：“爸爸，那是誰呀？”
    父親溫柔的彎下腰，蹲在他面前，低聲說：“小野，等爸爸一下，好不好，我喊媽媽和我們回家。”
    父親掏了掏。
    從口袋里掏出一顆奶糖，“小野乖，吃完這顆糖，爸爸就回來了好不好？”
    “那你保證，媽媽會和我們回家哦。”
    父親寵溺的揉了揉他的頭，伸出小拇指，“拉鉤。”
    小男生笑了，笑容很甜，“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父親：“騙人就是小狗狗，汪汪汪～”
    父親溫柔地說：“不許亂跑，等我回來。”
    “好，小野會很乖，就坐在這里等著你和媽媽的。”
    小男生很乖，很聽話的點點頭，奶糖塞進嘴里，帶著甜膩的澀感。
    他有點兒羨慕姜淑儀懷里的小寶寶。
    在他印象里。
    姜淑儀好像還沒那么抱過他呢。
    父親說，姜淑儀身體不好，不能抱孩子，不然身體受不住。
    小周牧野很懂事。
    從不要求讓媽媽抱他，哪怕所有的孩子都有媽媽抱，他心里羨慕，也不想做出對媽媽不好的事情。
    抱抱嘛。
    有，或者沒有。
    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反正，他有媽媽啊。
    好多人都沒有媽媽呢。
    那些孩子，比他可憐很多的。
    父親說：“世界上，很多地區(qū)的孩子們，一年也見不上自己爸爸媽媽一面，那是真正很可憐的孩子們，我們小野，是不是已經(jīng)很幸福啦？”
    是啊。
    他很幸福了。
    父親說：“媽媽罵你，或是打了你，那都是一種情緒上的表達，她愛你，只是不會表達，我們小野，是最好的孩子，最能體諒媽媽對不對？”
    對啊。
    打也好。
    罵也好。
    不妨礙他喜歡媽媽這個事實。
    只是，
    當親眼看見，姜淑儀抱著別人的時候。
    小周牧野還是撅著嘴，有點兒唾棄自己，“小野真是壞小孩，也許那孩子很需要媽媽幫助，所以才抱他呢？”
    反正。
    姜淑儀是要和他們回去的。
    她又不是其他人的媽媽啊。
    這么想著。
    好像又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
    小周牧野坐在醫(yī)院走廊的椅子上，小腿兒蹬著。
    兒童區(qū)域放著時下流行的動畫片。
    他看了看，用舌尖頂著奶糖，往前，用門牙輕輕咬了咬。
    而后。
    聽見了爭吵的聲音。
    “哎呀，那里鬧的挺兇。”
    “好像是那女人背著老公在外面有了家庭，讓人抓了現(xiàn)行。”
    “那女人怎么好意思啊，還一直護著外面生的那個。”
    “男人也是慘，看過去溫和又老實，果然老天欺負老實人。”
    “”
    小周牧野聽不大懂那些大人們在討論什么。
    只是順著他們討論的方向，側(cè)目看過去，看見姜淑儀很用力的扇了父親一巴掌。
    他心里一驚。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沖著兩個人的方向大聲喊了一句，“媽媽——”
    姜淑儀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回過頭，對上了周牧野純真的眼神，別過頭不看他。
    眾人的眼神又紛紛落到了小周牧野身上。
    “啊，這就是人正主家里的小男生啊。”
    “這么可愛的小朋友，當媽的怎么忍心不要啊。”
    “要我生個這么好看的小寶，我還不得天天抱著親親舉高高？”
    “”
    周牧野對旁人的話充耳不聞，目光落到了父親身上，小臉上寫滿了擔憂，“爸爸——”
    父親聽見他的聲音，往右邊走了幾步，擋住了他的視線，似乎用口語再說：“小野別看，別看。”
    別看？什么？
    小周牧野眨巴眨眼，不太明白。
    姜淑儀見狀，連忙抱著那個孩子往另一出口走。
    周牧野側(cè)了側(cè)身子，往前跑了好幾步。
    “爸爸，媽媽——”
    等他跑到的時候。
    姜淑儀的確不見了。
    那一剎那。
    出自對母親的思念在心間泛濫，小周牧野不管不顧地匆匆追了上去。
    傍晚。
    天色漸紅，夕陽如火。
    躺在血泊里的男人眼角含著淚，仍舊喃喃自語喊著那個不肯回頭的女人。
    “淑儀，淑儀”
    男人極輕的嘆了口氣，帶著灼目的艷紅色染上小男生的整條胳膊，他拼盡了全力，才從牙縫里擠出那么一句。
    “小野，你要快樂啊”
    ——小野，你要快樂啊。
    周牧野裹著一頭冷汗睜開了眼睛，靜謐的空房間里只剩下熱風從出風口呼呼吹出來的聲音。
    他嗓子沙啞的厲害，從床上起身去衛(wèi)生間的瞬間頭暈目眩，太陽穴針扎似的疼。
    疼痛和回憶一并涌了上來。
    血泊里的男人。
    只留下個背影的女人。
    還有無數(shù)的快門聲，和驚呼聲。
    所有人都圍了上來。
    所有人都在看。
    可偏偏沒有一個人，走上來幫一幫他。
    沒有。
    從沒有。
    周牧野揉了發(fā)脹的腦袋，用冷水猛地沖了把臉，冷水沖擊著神經(jīng)，緩和了一些腦袋炸裂似的疼痛感。
    他從架子上拿過毛巾，將整個臉都埋了進去。
    還是忍不住。
    想哭。
    還是忍不住。
    在回憶中感到窒息。
    房間床頭，有一張小男生讓中年男人抱著的照片，照片上的兩個人都在笑，笑容很治愈。
    周牧野走了過去。
    坐了下來，拿著照片看了又看，而后嘆了口氣，“你也不平靜是不是？都這么多年了，她還要帶著那個人的孩子來擾你清靜，我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
    中年男人只是笑著。
    空蕩蕩的房間里，沒有人給他回應。
    周牧野用指腹輕輕摩挲著男人的臉，“你臨終前，說希望我快樂。”
    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平直的唇角彎了彎，“爸，我好像真的找到了，能讓我感到快樂的那個人。”
    天還沒亮。
    窗外的陰云密布，看起來不像是個好天氣。
    周牧野從床頭拿起關(guān)了機的手機打開。
    一打開。
    就看見了微信上，阮書意給他發(fā)的微信。
    他伸手點開。
    【小憨憨】：周哥，實不相瞞，我也是個治愈系美食博主，看我為你打下的江山。
    【小憨憨】：「圖片」，「圖片」。
    【小憨憨】：蝦仁雞肉小餛飩，配上阮氏獨家配料，一個字：香！兩個字：賊！香！
    他忽地笑了。
    眼角彎了彎。
    拿著微信上的信息，像是得意，像是炫耀，“你看，我還有小姑娘為我下廚呢，你活了大半輩子，可都沒有過那種待遇。”
    “嘖。”周牧野笑了笑，“為了她，我也要成為足夠優(yōu)秀的人。”
    周牧野喉結(jié)上下滑了滑，腦子里莫名想起了小姑娘的樣子。
    想起了小姑娘說的那句：“你不是沒人要，我要，我阮書意要你。”
    想起了小姑娘剛來嘉城的時候，因為害怕，而下意識護著腦袋，慫慫的說著：“別別別打我。”
    想起了高鐵上初見她時，她往自己懷里扔了紙團和巧克力。
    想起了她和自己越來越變的親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溫暖。
    想起她義無反顧告訴他，“我的周哥，是最好的周哥。”
    心里長久以來積壓的情緒，在一瞬間變的明朗，他從床上抓著手機，忽地起身，對照片里的男人溫和的說：“有個人，就算遲了一秒才見，我都會覺得，我荒廢了我的人生。”
    說完。
    他急匆匆沖到了門口。
    一打開門。
    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