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安,這座西北的中心城市在氣候上實在很沒有西北氣象,剛進五月就有了熱度,跟號稱南方火爐城市的杭州根本沒什么分別。
一輛出租車穿過永寧門,貼著城墻根開了一段,在一條窄街上停了下來。
后排車窗降下,言蕭扒下眼睛上的墨鏡朝外看:“到地方了?”
司機說:“到了,你要找的那個客棧就在這條街上,從這兒往前走,也就幾步路的事兒。”
言蕭掏出錢包付了錢,開門下車。
兩個小時前她剛從飛機上下來,是裴明生親自把她送上的飛機,就連這里的客棧都是他提前訂好的。
街道雖窄,店鋪林立,專賣筆墨紙硯的一條街,偶爾夾雜一兩家古玩店鋪。
言蕭肩上搭著雙肩包,一手拖著行李箱,一直走到頭,看到了那間名為“一棵樹”的客棧。
這是間民宿,門面不大,麻繩懸著木頭做的招牌吊在門額上,風一吹搖搖晃晃,挺有文藝情調。
實在不知道裴明生為什么要給她訂這種地方,原本按他的習慣,至少也該是間星級酒店才對。
門一推開,一眼看到柜臺后面站著的青年老板,正在跟正跟柜臺外面的幾個人聊天,一片歡聲笑語。
看到有人進門,老板馬上笑臉迎客:“住宿嗎?”
“嗯。”言蕭拿下肩頭的包,掏出身份證遞給他。
老板一邊登記一邊職業性地跟她寒暄:“你這姓不多見啊,我一般見姓嚴肅的嚴比較多……從杭州來的?難怪人家說江南出美女,你們杭州人是不是都這么水靈?”
言蕭職業化地微笑一下,算是回應他的恭維。
老板又問:“專程來西安玩兒?”
“不是,經過。”
旁邊站著的人里聽了就有人接話問:“那你這是要往哪兒去啊?”
言蕭看過去,是剛才在這兒聊天的幾個人,一男兩女,看起來都很年輕,問話的是其中的男青年,理著個小板寸,發型很顯眼。
她當人家隨口一問,回答得也很敷衍:“往北邊。”
小板寸連忙解釋:“你別介意,我不是要打聽你什么,就是正好在找人拼車,要是順路就一起吧。”
“不用了,肯定不順路。”
“那不一定啊,你說說看呢。”小板寸挺執著。
言蕭從背包里掏出張地圖在柜臺上攤開,手指在上面點了點:“我要去這個地方。”
柜臺里外的人都被吸引過來看,地圖上面用紅筆圈了個地方,上面挨著內蒙,下面挨著陜西,左邊還有寧夏。
“這地方怎么連個名字都沒有啊。”小板寸嘀咕著,研究了一下說:“看位置,你要一路往北走,先去陜北邊界的定邊,然后轉道往內蒙的鄂托克前旗走,最后一直到沙漠邊沿,再往后……得找向導了吧!我真是第一次見這么偏的地方。”
“不順路吧?”
“嗯,確實不順路。不過你這地方離得最近的機場在銀川啊,你怎么到西安來了?”
“……”言蕭有點無言以對,這恐怕得問裴明生,如果不是他急著送她走,大概她還能多點時間準備充分。
但他只說到了西安一切都會有安排,就把她送上路了。
看她不說話,小板寸覺得自己話多了,也許人家就是特地繞來西安有事呢。
言蕭沖他禮貌地點了個頭,接了老板遞過來的門卡,把地圖卷了卷,塞回包里,拖起行李上樓。
小板寸實在好奇,追著問了一句:“哎,你去這三不管的地帶干什么啊?”
言蕭踩著樓梯,轉頭沖他笑了一下:“流放。”
小板寸莫名其妙,看她臉轉過去嘴邊笑就沒了,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剛進房間,言蕭的手機就響了一聲。
她放下行李,手指點上去滑開屏幕,是裴明生發來的微信:“一切順利?”
“嗯,順利,順利地繞了十萬八千里。”
裴明生應該是察覺出了她字里行間的嘲諷:“別擔心,親愛的師妹,這都是特地的安排,叫你去西安是因為考古隊也到西安了,我給你訂的客棧也是他們要求的,后面會有人去找你的,你跟他們一起走我也放心。”
言蕭看完在心里過了一下,難怪選在這個地方,敢情是考古隊的提議。
才放下手機,裴明生又發來一句:“別真記恨我啊,師兄所做的都是為你好。”
這大概是這幾天以來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了,叫她走的時候挺硬氣的,轉頭真走了又開始賣笑臉,真是他的作風,狐貍一樣。
言蕭沒回復,哪知緊接著他又來了第三句:“別再去酒吧了。”
她默默盯著他的頭像看了三秒,干脆把他拉黑了。
可惜,沒一會兒電話又響了。
言蕭按了掛斷,把他的電話也拉黑了。
話太多了,讓他消停消停也好。
她轉頭從箱子里找出他給的那只厚紙袋,順手把電視機打開,盤腿坐在床上拆。
封口拆開,東西一股腦倒在床上,有她從業的相關證件、履歷,一封給考古隊的介紹信,一把車鑰匙,還有一張本地4S店取車的單子,簽了裴明生的名字。
他果然把什么都準備好了,居然連車都有。
紙袋拆了就破了,言蕭把那些東西都放進背包里收起來,隨手打開電視,去洗手間里洗澡。
洗完出來,窗外的天也暗下來了。
言蕭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掃了眼電視,里面正在播一個鑒寶節目,幾個專家學究模樣的人圍坐一堂,對著拿上來的“寶貝”鑒定真偽,說的頭頭是道。
仔細看看,居然還是幾張鑒寶會上見過的熟面孔。
她輕蔑地笑了一聲:“一群騙子。”拿起遙控器摁了關機。
為了等那個考古隊領隊,她沒有出門,就在房間里待著。
外面很安靜,房門沒有被敲響過,手機也沒有響過。
也許她來早了,考古隊的人可能還沒到西安。
言蕭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足足好幾個小時,毫無睡意。
和在杭州時一樣,她再次難眠。
終于,她又起床,換了衣服,背包下樓。
之前跟她搭過話的那個小板寸趴在柜臺邊上寫明信片,看到她下來,主動問了句:“已經這個點了還打算去景點嗎?”
言蕭笑笑,往外走:“不是。”
“出去吃飯?”
“不餓。”
“那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酒吧。”言蕭走遠了。
小板寸一愣,回頭問老板:“她大老遠跑來西安就為了泡吧?”
老板被他的話逗笑了:“誰知道呢,也許人家就喜歡喝酒呢?”
※
西安的城市是厚重的,酒吧卻有一種清新的格調,安安靜靜,只有駐唱歌手哼唱著民謠,聚集了一些年輕人,好多看起來都是游客。
言蕭一身白襯衫黑長褲,膝頭擺著只雙肩包,獨自坐在角落里,和那些游客沒什么兩樣。
裝扮保守,不惹眼,今夜沒有男人來聊騷。
店里的客人不多,入夜后就顯得格外安靜,只有音樂和竊竊私語。言蕭漸漸覺得乏味,抿了兩口酒,從膝頭的雙肩包里拿出一臺數碼視頻顯微鏡來在手里擺弄。
這是用來做鑒定的儀器,她把儀器打開,對著手里的酒杯掃。
當然掃不出什么價值,完全是打發無聊,畢竟現在還有什么東西能讓她鑒定呢?
剛想到這兒,身邊坐下了一個人:“你是做古董鑒定的吧?”
言蕭抬眼,那是個年輕男人,五官在昏暗的燈光里看著模糊,只有脖子上掛著根手指粗的金鏈子扎眼。
沒想到會有人看得出來,她多看了對方一眼:“算是吧。”
“怪不得,我見過有鑒定師用這個。”金鏈男指指她手里的儀器,口氣流里流氣:“你外地的吧,整個西安做鑒定的就沒我不認識的,也沒不認識我的。”
言蕭“哦”一聲,聽了出來,這是來找茬的。
金鏈男伸手進外套的口袋里摸:“來,你幫我鑒定個東西,看看你眼神好不好。”
言蕭擺弄儀器的手停了一下,笑了笑:“行啊。”倒不是要在他面前證明什么,她完全就是閑著無聊。
金鏈男一只手按亮了手機燈,照在另一只手上,那只手伸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攏著,直到言蕭眼前,攤開,里面是一小塊玉。
言蕭兩指捏著那塊玉拿到眼前,發現這是個玉璜。
玉璜在古代是樣禮器,在遠古某些宗教禮儀活動里也是巫師祭司的重要配飾。手里的這塊弧面上有綿延出去的刻紋,兩端還有穿線的孔,證明這塊玉璜還有其他部分,這可能只是其中一節。
仔細觀察,玉質老舊,沁色自然,有點雜質,裹著一層厚厚的包漿。輕掂,手感沉重,用手里的酒杯輕輕敲一下,聲音清脆悅耳,余韻悠揚。呵氣,有股濃烈的氣味,是新近出土的氣味,這種味道只有經手過無數玉器的人才有經驗感覺到。
言蕭單憑眼力就已判斷這是真品,手里的儀器根本沒用,抬頭就說:“壓堂貨。”
意思是放在店里就是鎮店之寶的那種,絕對是一等一的好貨。
一般人都要看個半天才敢開口的,她居然這么快就有了定論。金鏈男把玉接過去,沖她豎了個拇指:“有點眼力啊,行,剛才算我得罪了,我請你杯酒吧。”
一瓶上好的皇家禮炮送了過來,他擰開,給言蕭倒滿一杯。
言蕭端起玻璃杯輕輕晃動,里面的冰塊隨著酒水輕搖,叮叮的輕響,燈火被搖碎,把她一截雪白纖細的手腕映的點點發亮,鮮嫩的惹眼。
金鏈男順著她的手腕看到了她的臉,才發現她居然很年輕漂亮,挺直小巧的鼻子下面一雙豐潤的唇,下巴尖的弧度在曖昧的燈光里讓人有伸手去捏的沖動。
看了兩眼,他覺得有點眼熟:“美女,怎么好像見過你啊,怎么稱呼?”
言蕭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她的事情早就上了新聞,圈外的人可能不認識她,但同一個圈子里混的肯定對她不陌生,被認出來也不稀奇。
金鏈男看她一言不發地拿著包站起來,伸手攔了一下:“怎么,要走了這是?”
言蕭看他一眼:“你的酒我喝了,謝意我也領了,沒必要深交,你也不能攔吧?”
金鏈男笑得賤兮兮的:“是是,我也沒別的意思,你有本事,跟我去見幾個賣家怎么樣?以你鑒定師的身份幫我把這玉璜出了手,我給你分成。”
“我沒興趣,可以讓開了嗎?”
金鏈男像是故意的一樣,手臂伸得直直的,嘴里笑嘻嘻的游說:“考慮一下吧,大家都賺錢難道不是好事?”
言蕭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一下,忽然掃到他身后。
那里的沙發上坐了個男人,昏暗中難以看清容貌,只看得見他利落的短發,瘦削的側臉,逆光勾勒出他寬闊的肩,疊起的腿收在陰影里,面朝著他們的方向,似乎已經看了很久。
緊接著,從他側面的方向,忽然冒出來兩道身影,接近了金鏈男。
言蕭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金鏈男就被一把壓在了沙發上,他手里的玻璃杯打翻,酒水正好潑在她胸口。
那兩個人影不發一言,抬手迅速擊打了金鏈男幾下,他連哼都沒哼出一聲就軟了。
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間,迅速的不可思議。
言蕭一直退到角落,胳膊被人抓住,口鼻也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捂住,身邊赫然多出了道人影,她第一反應就是去看斜前方的座位,那里的男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