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之中,一路之上辛六許是被楊易方才的言語所震懾,沉默不語,倒是沒有敢再講那些稀奇古怪的怪話。
楊易有些自嘲,原本以為讀書無用,不想原來還是有些用的。
辛六帶著他向牢獄深處走去。
一路之上,楊易左右張望,看著那些在牢中困了許多年,此時只能閉目等死的囚犯們。
驟然一死未必就有多可怕,明知要死,卻又無法可想,只能徒然掐算著臨死之日,才是真正的可怕。
這些人身上都帶著肉眼可見的死氣,即便是察覺到楊易打量的眼神,他們也只是微微抬頭,掃上楊易一眼,目光之中,茫然而空洞,全然不像還帶著生機的活人。
許是走到這里人氣多了些,辛六又恢復了些精神。
“小楊先生,看到這些人沒有?日后你也會和他們一樣,困在牢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是你求我幾句,我說不得可以給你換個牢房,如何?”
楊易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
只是眼中的鄙夷神色顯露無疑。
辛六獰笑道:“我倒要看看,小楊先生能嘴硬到什么時候。”
楊易道:“你這種人,不信鬼神?”
辛六搖了搖頭,“嘿,先生何必多問,我這種人自然不信鬼神,要是這世上真的有鬼神,我們這種人如何活的到今日?”
“人貴有自知之明,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辛六推了他一把,“我這種人就算有一天窮途末日又如何?小楊先生你是注定見不到了。”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不也是你們儒家長講的道理嗎?”
楊易沒言語,因為即便是他自己也無法解開這個困惑。
辛六帶著他不斷向里走去,越是靠近其中,越是能聽到一陣陣似有似無的哀嚎聲。
伴著陣陣陰風從其中飄蕩而出。
辛六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
其實此地他也不常來,嘴上雖然說著不怕,可真正進入此地,即便是問心無愧之人都會害怕上幾分,何況是他這種本就做盡了壞事之人。
疑心生暗鬼,自然有其道理。
辛六大聲言語給自己壯著膽子,“我才不怕什么鬼魅幽魂,這次我就把你送到一個好別處,那里關押的可都是縣衙里的頭號重犯。“”
“你能和他們關在一起,應該感到慶幸才是,說不得小楊先生還能憑借著你的儒家道理,讓他們改邪歸正呢?”
“楊先生,你怕還是不怕?”
楊易笑道;“是我怕還是你怕?”
辛六不再言語,只是在前面引路。
甬道長長,辛六手中的火燭隨風搖曳,在這許久不見天日的暗室之中,映出一道詭異的黑影。
“傳言人死不滅,心中有大仇怨之人會身化厲鬼,與當年害的惡他的人前來討命,辛六,你可怕了?”
楊易言語輕柔,可在這黑暗之中,又帶著些獨有的蠱惑之力。
就像一個惡魔在人耳邊低語。
勾起人心之中的恐懼。
辛六色厲內荏,強撐著道:“你們儒家不是不信怪力亂神?”
楊易點了點頭,于是他墻上的影子也就點了了點頭。
“所以子才會不說話。”
辛六沒言語,只是腳下雜亂的步伐說明他真的是心中已經慌了手腳。
他帶著楊易來到牢房最深處,這里有一間單獨的牢房。
從外向里看去,一個瘦小之人正面向墻壁躺在地上,另一個高大壯碩之人則是盤腿坐著床鋪的蒲團上。
兩人似乎對他們一行的到來無動于衷,依舊是靜悄悄,無人言語。
辛六吞了吞口水,他打開鐵門,“小楊先生,這里就是你以后的新家,滿不滿意?”
楊易邁步而入,點頭微笑,“確實是個好去處,辛兄以后常來做客。”
辛六哼了一聲,大步離去。
楊易再次打量了一眼這兩個與他同室之人,見兩人依舊沒有反應,他隨便找了一地,盤腿坐下。
那個盤坐在榻上的高大之人忽然道:“看你的衣著,你是個讀書人?”
楊易點了點頭,“隨著我家先生讀過些書。”
“這里莽夫糙漢的都常見,只有你這樣細皮嫩肉的讀書人不常見。你們這種聰明人竟然也會惹了吳非那個狗官。”
高大漢子嘿嘿一笑,“你可知道上一個從這第三層里活著出去的讀書人,是如何出去的?”
楊易的目光看向高大漢子,“知道。”
那人怪笑道:“失了骨頭的讀書人,還不如當初一死了之痛快些。即便是我這種鐵石心腸之人,當年見了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都差點動了惻隱之心。”
楊易笑道:“可茍延殘喘到底還是活了下來,一切就都還有機會,不是嗎?”
漢子沉默無語。
良久之后他才開口,“不愧是讀書人,言談鋒利,我這個大老粗,說不過你。”
“不過這第三層牢獄之中當年活著出去的是三個人,你可知道另外兩個是何人?又是如何出去的?”
楊易笑道:“難道先生知道?”
那人點了點頭,滿臉得意,“我自然知道,在這座牢房里,沒人比我待的更久的人。”
楊易也是來了興致,雖說他早已知道,按著那個讀書人的結果來看,這兩人也多半沒有什么好結果。
“那請先生說說看。”
漢子清了清嗓子。
“這第二個離開的,是一位有些姿色的婦人,不過你可不要誤會,她能離開和她的姿色的關系半點也無。”
“她之所以能被縣令大人看中,得了一個逃出升天的機會,是因為她有一個孩子。”
楊易心中一沉,忽然有些后悔聽這個故事。
漢子看了看他的神色,“看來你已經猜到了。不錯,同樣是二選一。母與子,兩人只能活一個。”
楊易的言語有些冷淡,“所以,最后那個婦人活了下來。”
漢子點了點頭,“她活了,所以,她也瘋了。”
父母愛子女,人之大倫。
背倫活命,自然心中有愧。
“嘿,我記得那個婦人發瘋的時候,吳非那個狗官就站在門外。”
“當時他笑的可開心了,果然是山陽鎮的好父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