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搬到了山陽鎮(zhèn),府衙沒有重新修建,倒是新建的關(guān)押犯人的牢房,是縣令大人親手設(shè)計。
牢房占地極廣,許是縣令大人從一開始就算好了將來這處牢房大有用處。
牢房分為內(nèi)外三層,最外面是些犯了小偷小摸的尋常商販和市井之中的無賴漢。按著縣令大人的意思,這些小偷小摸的家伙實在是配不上用最里面的那兩間牢房。
不錯,就是配不上。
吳非曾經(jīng)語重心長的和王越說過,人生來本就是有三六九等的,有些人是真的連坐牢都不配坐那些好些的。
牢房第二層,專門關(guān)押的是那些手上沾滿了血的山上山賊和犯了死刑的重犯。
這些人將來大半都是要處死的,當然,倒也不是十拿九穩(wěn)的會死。
只是如果沒人在外面花些錢財?shù)脑挘@些人多半是要死的。
一切只看外面之人肯不肯為里面之人多出些錢財。
至于最里面一層,只要被送進去基本上就是十死無生。
最后一層不止位于牢房最深處,而且看守極嚴。
用那些看守牢房之人的話來說,別說活人,就是蚊子都飛不進去一只。
這最后一層關(guān)押之人,所犯的罪行也極為有趣。
是所謂的忤逆。
何謂忤逆,簡單些說,就是違背了縣令大人的意思,與縣令大人作對,自然沒有好果子吃。
輕者被打一頓了事,嚴重者,自然是要被投入這大獄之中。
據(jù)說從這處牢獄建立以來,從中活著出去的犯人,僅僅有三人而已。
辛六在頭前帶路,就是要把楊易投入到這第三層之中。
“小楊先生,可知這最后一層之中的可怕?若是不知,我可以給先生講講。”
楊易看了他一眼,臉上倒是沒什么驚恐之色,他既然敢隨著辛六來到此處,自然就做好了受些皮肉之苦的打算。
“牢獄之中第三層,號稱無邊黑獄,我自然聽過。聽說這處牢獄之中,只有三個人從中活著出來。其余進入牢獄之人,都死在了里面。”
辛六以為他害怕了,得意道:“不錯,這處無邊黑獄,從修建到現(xiàn)在確實只有三個人從這里出去過。只是你知道他們都是何人,又是如何出去的嗎?”
“即便你讀了再多的書,你也猜不到。”
他豎起手指晃了晃。
“今日我就大發(fā)善心給你小子講講,以報你這一酒壺之恩。”
他方才已經(jīng)得了消息,吳非不準他對楊易用刑,不然他指定要讓這個讀書人知道知道,其實他身上的骨頭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硬。
既然不能動手,他就只能寄希望于恐嚇一下這小子,能把他嚇死在這第三層的黑獄里自然最好。
“這第一個人,是個和你一樣的讀書人,不過比你年紀要大些。那小子剛來的時候也是一副鋼筋鐵骨的樣子。看著像是個有骨氣的。”
“不過后來咱們稍稍用了點刑法,就讓這小子吃痛不住,開始哭爹喊娘。想來當時大概是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他咋了咂嘴,掃了一眼楊易,略微失望的搖了搖頭,大概是遺憾不能在他身上東動用刑法。
“咱們縣令大人也不是個不講人情的人,那個書生后來既然知道錯了,縣令大人自然是大人不記小人過,給了這小子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只要那個書生做了一年件事,楊先生,你也是讀書人,你可知道是合何事?”
楊易搖了搖頭,“人心豈可猜獸心。”
辛六大笑,似乎在他看來是什么得意之事。
“縣令大人只是要他把先生供了出來,一人生,自然要有一人死。那個讀書人當時可是千恩萬謝,不然怎么說讀書人讀的書多呢,他當時那些詞,就是要我現(xiàn)在學都學不上來。讀書人啊,不佩服不行。”
楊易神色終于有變,轉(zhuǎn)過頭,冷冷的看著辛六。
辛六不以為意,他本就是看不慣楊易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已經(jīng)是階下之囚了,裝樣子給誰看?
“聽說當時那個讀書人是把他先生誆騙進來的,謊稱是有遺言要交代,沒想到最后卻是把他先生交代在了這里。”
“后來這個書生逃出升天,脫了儒衫,焚了私塾,聽說是到山上落草去了。”
“那間私塾還是如今你所在的紅爐私塾的前身。”
“怎么,是不是沒聽過此事?馮先生那種人是不會和你講這種事的,可我要告訴你,這就是真的。”
此時他們已經(jīng)進了監(jiān)獄之中當時第三層。
獄中漆黑一片,只有極目看去,才能稍稍看清幾步之外的路途。
從牢獄深處吹來的風中帶著一陣陣與血腥味混雜的惡臭。
辛六隨手指了指身側(cè)的一處牢房。
“這就是當年那個讀書人逃出升天的地方,也是他那個先生的葬身之地。這么多年,這間牢房里,也只關(guān)押過他們一對師生。”
楊易向牢中看去,哪怕過了這么多年,周圍的墻壁之上,還能是能看到一個個用鮮血寫就的大字。
累年日久,好似已經(jīng)和這座牢籠的墻壁融為一體。
時隔多年,似乎還有一個年輕人的讀書人站在那面墻壁處,滿面掙扎。
之后年輕的讀書人便成了一個老邁儒生。
他盤膝而坐,面向墻壁,心中滿是躊躇與不解。
世道為何會如此?
最后他咬破了手指,以指尖血污在墻上刻下一個個血書大字。
楊易終于還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眶,這個自入獄以來一直十分強硬的讀書人終于還是紅了眼眶。
辛六以為是他害怕了,譏笑道:“怎么,小楊先生怕了不成?”
楊易只是扯了扯嘴角,抬手指向牢中的那處墻壁,“當中那兩個大字,你可見到了?”
這么多年,即便是在屋中,風霜之下,墻上那血書的大字也早已模糊不清。
身后一陣冷風吹過,辛六悚然一驚。
這次反倒是楊易,這個辛六眼中弱不禁風的讀書人,大笑了一聲。
“那兩個字,是正道啊。”
言語之間,他嗓音極大,正氣凜然。
原本嘈雜的牢獄之中,悄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