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陳秀禾說得口干舌燥，徐露葵一點松動的跡象都沒有，她沉默著聽陳秀禾喋喋不休。
    “你這個死孩子，這樣犟，不聽勸，也不曉得像哪個。說了一個小時，我看你是半點沒聽進去。你現(xiàn)在心情不好，媽媽也知道。我掛電話，你也去睡覺吧。你靜下心來，再好好想想我說的是不是有道理。”
    回家不是不可以。
    媽媽雖然嚴(yán)厲，對她關(guān)懷備至。爸爸話不多，總是用實際行動體現(xiàn)他對這個獨女的關(guān)切。
    小城市，出門就是熟人，拐個彎就能遇上沾親帶故的各路親戚，阿姨叔叔表嬸表叔表姑不重樣。初高中同學(xué)有不少人在這里定居生活，不愁沒有朋友。
    娛樂活動不消說。徐露葵年前回家，驚訝地發(fā)現(xiàn)本城新增兩家大的影院，有一家她從家里出發(fā)，走路幾分鐘就到。最新上映的電影，影院里也都有排片。
    論生活，在小城無疑會是非常舒適的，可是她不甘心。可能是自尊心作祟，也或者是別的什么。
    她光明正大地來蓉城，即使回家，她也希望是光明正大地回，而不是因為分手，沒有退路，她不得不回去。
    “媽媽，謝謝你耐心給我說了那樣多，你說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小時候，你讓我讀論語，我總記得一句話，‘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我一直都沒能做到。
    大學(xué)畢業(yè)，不顧你和爸爸的反對，我一意孤行來蓉城，回家看你們的次數(shù)少得可憐。對比你們對我的關(guān)心，愛護，我實在做得不夠好。
    仗著你們對我的愛護，我在生活中一直肆無忌憚。
    昨天和俞維分開后，我回到家里。我的室友一下子就看出我狀態(tài)不好，給我紙巾擦眼淚，喊我吃好吃的。我坐在她旁邊，對著一大堆吃的，眼淚都快要流下來。
    你經(jīng)常教導(dǎo)我，眼淚很金貴，不要動不動就哭。我有時做不到，但是昨晚，我想到你說的，還是忍住了。
    吃完后，我室友也不要我?guī)兔κ帐埃拔以琰c睡，她說好好睡一覺，不管什么事情，都等吃好睡飽了再說。
    我想到你和爸爸。在家里，你們也是這樣照顧我的。
    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們。
    我想回到幼兒園的時候，你每天都接我放學(xué)。我有時耍賴，問你要零食吃，你賴不過，就會在學(xué)校門口給我買好吃的，那種5毛錢一袋的白白的云片糕，我吃得滿嘴都是，還有一條條卷起來的果丹皮，撕開薄薄的透明包裝紙，好大一張。
    你牽著我的手，問我學(xué)了哪些新東西，老師有沒有教新歌。和班上小朋友相處開不開心。
    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真幸福啊，可是我一點也不懂。
    我知道，你要是當(dāng)面聽我說這些，你可能會翻個白眼，說我好端端地干啥想回到幼兒園。
    可我真是這樣想的，當(dāng)幼兒園的小朋友多好啊。每天開開心心的，每天都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經(jīng)常可以吃到喜歡的零嘴兒，也不用擔(dān)心長胖。
    不知道什么是憂愁，不高興的事兒，哭過就忘。
    不喜歡的小朋友，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不和你玩’；被喜歡的小朋友欺負了，也很快不計前嫌，擦干眼淚，又湊上來一起玩耍。
    不過媽媽，你不要擔(dān)心。我現(xiàn)在雖然沒有幼兒園的小朋友那樣有勇氣，可我懂得身上肩負的責(zé)任。
    你和爸爸不要太擔(dān)心我，我在外面會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決定回家生活，一定是我心甘情愿做出的選擇。
    我愛你們。”
    徐露葵熄燈上床，想想，又坐起來，開燈，就著手機微信，給陳秀禾發(fā)去長長的一封信。
    除了幼年讀書時，應(yīng)老師的要求，給媽媽爸爸的卡片上會寫“我愛爸爸媽媽”的字樣，徐露葵很少如此直白地對他們表達愛意。
    她寫完讀一遍，有點害羞，不過還是按下發(fā)送鍵。
    袁圓邀請徐露葵一起吃晚餐。她的客戶今天過來繳費了。一整天，袁圓都喜氣洋洋的，臉上藏都藏不住的興奮。徐露葵也被她感染，精神振奮不少。
    “我給你提個小小的建議哦。”袁圓伸過頭來，笑瞇瞇的。
    徐露葵端起水杯，正準(zhǔn)備喝。
    “怎么了？你說。”
    “我剛不是在摸魚嗎，聽了幾嘴你和客戶講電話，我覺得你和客戶說話的語氣有點太嚴(yán)肅，不夠自然，就……怎么說……有點像播報員……就是一板一眼的，太正式了……”
    袁圓說著，模仿了幾句徐露葵說話，兩人不由得同時哈哈大笑。
    “你有沒有感覺？是不是太一本正經(jīng)？”
    徐露葵笑著點點頭，忙問袁圓怎么改正。
    “你和客戶溝通時，不用特別刻意，盡量把對方當(dāng)做朋友，可以適當(dāng)用一些語氣詞，笑一笑，把氣氛弄自然親切一點。你想啊，和喜歡的朋友說話經(jīng)常會有如沐春風(fēng)的感覺，我們就要給客戶營造這種氛圍。
    不要一講電話，客戶就覺得，哎呀，討人嫌的推銷員又來了,他們聽不到兩句，肯定掛電話。”
    袁圓的說法給了徐露葵新的視角。她力求給客戶傳達的信息是準(zhǔn)確的，沒想過合適的內(nèi)容也需要配以合適的表達形式，才能得到滿意的結(jié)果。
    “不過這里面水可深，我也是菜鳥，還在琢磨。你下次注意點就好，有了意識后，會越來越好的。”
    徐露葵感激袁圓的慷慨，她們是競爭關(guān)系，袁圓本沒有義務(wù)告訴她這些。
    憑她自己，不知道會熬多長時間才能悟到的點，袁圓輕而易舉就給她挑明了。
    兩人吃晚飯，徐露葵要付款，袁圓堅決不讓。
    “我這個月有提成，當(dāng)然我請你，等你開單了，你再請不遲。”
    “那我就不客氣了。也借你吉言，沾沾你的喜氣！我今天溝通一天，都沒邀約到客戶。明天就周四了，哎呀，想想就愁得慌，我真怕老大又喊我去辦公室。”
    袁圓噗嗤一聲，“你提到老大，我倒想起一件事。今天上午去洗手間，我聽到有人在討論他，聽聲音我不熟悉，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的。”
    “討論他什么？”
    “說他有房有車，怎么還沒找到女朋友。”
    “人家說不定早就有了，沒在公司說而已。”
    “你不好奇他女朋友長啥樣？”
    “一個鼻子兩只眼睛一張嘴，正常人唄，我對老大的私人生活一點興趣都沒有。”徐露葵做了個鬼臉，又長嘆一口氣。
    “我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我的業(yè)績。他上次跟我說，試用期三個月不出業(yè)績，要掃地出門，我的大限快到了。”
    “你才開始入這行一個半月不到，不是我打擊你啊，沒那么快出成果。做我們這行的，據(jù)我觀察，都得靠堅持不懈地熬。我以前公司，那幾個老員工，每個月都有開單，都是老資歷，人家積攢了口碑，光轉(zhuǎn)介紹我們都羨慕不來。”
    “你在我面前也是有資歷的前輩，真羨慕你。”
    袁圓一口水差點噴出來，“我？算了吧，我就一普通小菜鳥，你羨慕什么。你要是看到真正的大神，不是要跪地膜拜？”
    “大神長啥樣兒啊？你說來聽聽，我也長長見識。”
    “許老大呀，我沒來公司時，就聽過他的光輝事跡。據(jù)說沒有他談不下來的單，客戶還很喜歡他。”
    “這么厲害？你怎么知道的？”
    “圈子很小的，大家互相之間跳來跳去，一來二去就聽說了。可惜來公司后，還沒見過他出山，他現(xiàn)在主要做管理去了。”
    “聽你這么一說，老大還真厲害，怪不得你說有人八卦他，說不定公司就有女的暗戀他哈哈哈。”
    “這我就不知道了。”袁圓撩起耳后的頭發(fā)，從從容容喝下一口酸梅湯。
    “你在以前公司做得好好的，要我，我可能就不挪窩。你到這里來什么都是新的，一切要從零開始。你真有勇氣，哎，光是這點，我就很佩服你。”徐露葵由衷贊嘆道。
    “時間長了你就知道，我們不是管理層，在哪里都一樣。”
    倆人拉拉雜雜扯半天。
    徐露葵到家后，安心看了兩個小時的書。
    袁圓說得對，她從事這行不到一個半月，光想著什么時候出業(yè)績，可能適得其反，倒不如沉下心學(xué)習(xí)，把基本功掌握扎實。
    她在網(wǎng)上到處搜集銷售相關(guān)的文章，看到有評論說不懂心理學(xué)的人，做不好銷售。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下單了一堆心理學(xué)書籍，附帶加上好幾本教育學(xué)的。
    這是她自參加工作以來，最投入的一次。沒有別的想頭，也就期待工作開花結(jié)果，她可以揚眉吐氣。
    也會想起俞維，發(fā)呆的時候，走神的時候，徐露葵不再如見面時憤慨，遺憾都不再有。
    愛是流動的。位置不同，心境不同，對愛的期望就不會相同。
    他們有過讓彼此都很快樂的日子。
    收到一束包裝簡單的玫瑰花，她能高興一整天；吃到她準(zhǔn)備的豐盛的食物，他交口稱贊。抱著一桶爆米花，兩杯冰可樂，倆人能在電影院耗一整天，在不同放映廳轉(zhuǎn)場。
    彼時，他們的心愿太容易滿足，快樂也如此簡單。
    他們沒能走下去，不過是對愛的理解和期望產(chǎn)生分歧。她仍然注重精神上的支持和溫暖的陪伴，而他，早就過了有情飲水飽，荷爾蒙唯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