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的六月，熱起來讓人恨不得去非洲避暑。
    還好，只要下雨，天氣就會變得有些涼爽。
    可連綿的陰雨同樣惱人，連襪子都曬不干，非要買上十幾雙襪子，十幾條內褲才罷休。
    但即便穿上已經晾干的衣服，仍總有濕漉漉的感覺纏繞不散。
    從小在這里長大的人，早已習慣江海市的潮濕，生來如此，仿佛世界本就該這樣。
    鞠禮的家再往北是遼闊草原，往南是大興安嶺連綿不絕的大山，無論山風還是草原來的風，都將她吹的更習慣干爽清冽。
    在江海念了4年書，她還是不怎么習慣，總覺得身邊所有一切，都在發霉。
    弟弟過來探望她的第二天，她來到實習公司，辭職。
    孫虹一路送她到公司門口，一臉期待的問：“你找到工作啦？”
    鞠禮笑著搖了搖頭，“不過我準備投簡歷到占云文化。”
    “啊？那家公司學歷門檻不是研究生嗎？”孫虹一臉詫異的看她。
    “試試唄。”她自然不會跟同學說太多，對于【小秘書系統】提供的東西，她還要再去確認一番才行。
    對于能否成功進入占云，她也沒有把握。
    “我可是聽說，許多研究生學姐想進占云都難。”孫虹語氣不自覺的有些不以為然。
    誰不知道占云文化是一家多好多厲害的公司，不說它的福利和待遇，光它每年產出的優質電視劇和游戲，就讓許多年輕人擠破頭都想進去。
    甚至有很大一部分，為了頂級優秀公司的資源，愿意拿低工資。
    “哈哈，我就是說說，反正也拿到其他offer了，回頭整理一下，隨便選一個最好的唄。”鞠禮不想跟孫虹廢話太多，抱著自己的東西，趁著電梯門開，與對方作別后，便走了進去。
    直到電梯門合上，孫虹才嗤了一聲：“癡心妄想。”
    ……
    ……
    辭掉工作后——
    第一天，鞠禮坐巴士到滴水湖，在湖邊吹了一天的海風。
    夜幕降臨，她這些年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寧舒適。
    原來停下工作，決定全副身心去做一件‘傻事’，是這樣的感覺。
    潮濕的夜風，遼闊的海面，岸邊燈火影影綽綽。
    星辰寥落，她踏著夜色，背著一整片大海的波光粼粼，投身茫茫星光。
    第二天，她在自己的房間里查了一天的資料。
    室友以為她被實習公司辭退，現在又找不到工作，晚上還專門洗了個蘋果給她，旁敲側擊的安慰了半天。
    她笑容沉靜，感謝對方的好意，臉上絲毫沒有找不到工作的焦慮。
    弟弟聽說她居然異想天開想進占云文化，擔心她失敗后受挫，也在電話里勸她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鞠禮沒有跟弟弟解釋太多，很快轉移了話題。
    第三天，天空終于放晴，她穿著一身運動服，戴著口罩出門，奔波一天，很晚才回到家。
    夜里又伏案寫寫畫畫許久，才趕在12點之前洗漱躺下。
    定好隔日6點的鬧鈴，她不敢熬夜，數著水餃很快入睡。
    第四天，仍是一個晴天，亮灑的藍和厚實的白色云團，配上這座每一個轉角仿佛都有故事的漂亮城市，讓快節奏奔波的人偶爾停步四望，都忍不住慨嘆一聲。
    她穿上一件淺米色的短t，一條簡單的深灰色九分褲，配上一雙白色高跟鞋，化了淡妝，早早出門。
    鞠禮沒有時間欣賞城市風光，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做。
    早晨六點多的地鐵里，已有許多趕著上班的白領，一臉困頓，沒精打采的或坐或站。
    扭了扭脖子，鞠禮面對著行駛中地鐵的玻璃，因著隧道的黑暗，玻璃如鏡面一般倒映出她的臉。
    清秀的面容上，斗志滿滿。
    這幾天，她整理了自己收到的所有offer，沒有一份令她滿意。
    起步差的話，想從小公司的行政打雜工作，往大公司跳，幾乎可以說是天方夜譚。
    鞠禮沒有特別好的學歷，所學不是特別稀缺的專業，也不算特別漂亮。
    想要有個好前程，讓媽媽和弟弟過上好日子，她不能渾渾噩噩，更無法隨遇而安。
    身邊所有同學和朋友勸她先隨便接受一份offer，保證溫飽再說。
    她卻不這么認為。
    7:23分，她站在全江海最繁華的地段，面前是辦公、商場兩用的香港廣場大廈南座。
    這座大廈辦公區20樓到38樓，都屬于同一家公司：占云文化。
    鞠禮走進廣場辦公區大廳，站在各樓層指示牌前——每樓層數后面，都標注了這樓層有哪些公司辦公。
    這其中，有18層都標注著‘占云文化’。
    這會兒廣場里人不多，大多數公司的上班時間都在9：30到10：00之間。
    她回頭朝著正打量自己的青年保安微笑點頭，便轉身朝另一邊商場區域走去。
    一樓另一邊，有一個大型健身房，那里才是鞠禮今次目的地。
    健身房前臺小姑娘看見是她，矜持的笑了笑，回頭賊兮兮的朝著身后健身房打量一番，見沒人關注這邊，才飛速幫鞠禮辦好了手續，放她入內。
    這里健身的基本都是辦月卡年卡的，鞠禮自然沒有錢辦卡，但她昨天已經用一個紅包和一頓飯收買了前臺——
    對方答應她可以在今天早上老板不在的時候，來健身房呆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對于鞠禮來說，已經足夠了。
    走進健身房，她的動作神情都從容不迫，看起來像是個常到健身房鍛煉的都市白領。
    昨天她在知乎上看了許多健身貼，以防自己因為從未出入過這樣的場合而出洋相。
    在悄悄熟悉周邊一切的過程中，她發現這里跟各種帖子里寫的如出一轍。
    心內大定，她表現的更加自在起來。
    找到靠窗的跑步機，她回憶著自己查過的跑步機操作方式，有些笨拙卻還算順利的打開慢跑模式開始跑步。
    幾分鐘后，一個長相不俗的青年，果然按時走進健身房——
    這人便是她蹲點加規劃的目標人物，朱敬一！
    31歲，未婚，占云文化江海公司的行政總監，有江海市行政部門的獨立招聘和人員派遣權利。
    每天早上7點半左右，會到公司所在的香港廣場南座一樓的健身房，健身40分鐘。
    經過鞠禮蹲點確認，【小秘書系統】的信息資料，完全準確！
    今天，朱敬一穿著一條灰色大短褲和一件運動t恤，如往常一般，準備到靠窗第四臺跑步機跑步。
    走過第五臺機器，看到正跑步的鞠禮時，他特意轉頭凝了一眼——平常早起來健身的人不多，他對生面孔很敏感。
    目光在鞠禮窈窕的曲線上停留幾秒后，他收回視線走到自己跑步機前。
    開始跑步后，他又常常佯裝不經意的輕微側頭，以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右邊跑步的女孩兒。
    出于本能，他給鞠禮的身材長相打了分，整體分中上，可以給個7分。
    朱敬一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小子，給對方打過分，他便不再過多關注身邊的陌生女孩兒，開始專注健身。
    中間他上廁所的時候，鞠禮看了眼他放在器材上的手機。
    趁四周人不注意，她假裝不小心掉了手巾，轉身時碰掉了手機，致使它落在器材縫隙間不易發現的地方，這才撿好自己的手巾，回到自己的器械上繼續鍛煉。
    ——
    如果按照她所計劃的發展，朱敬一不會第一時間發現手機不見。
    40分鐘后，鞠禮率先收拾東西走人，朱敬一果然并沒發現異常。
    5分鐘后，坐在隔壁早餐店吃早飯的她，看見朱敬一已經換上一身職業裝——
    灰色襯衫，黑色西褲，頭發梳的整齊，斯文中是不易察覺的傲氣。
    她只掃了他一眼，便繼續喝自己的豆漿。
    鞠禮有交代健身房前臺的小妹子，在朱敬一離開后，幫他把手機撿回來，等他回去找時，交還給他。
    所以心里絲毫不慌。還好，都在計劃內，并無意外發生。
    朱敬一一走進早餐鋪子，就看到了方才在他右邊健身的妹子，由于對方每一步都走在他前頭，倒也沒有懷疑是對方刻意接近他，只以為是緣分。
    點好食物，他才發現自己手機不見了，現代都市人出門花銷幾乎都仰仗手機支付，以至于他很少帶錢包。
    鞠禮在他準備回去找手機時抬起頭，正巧與他目光對上，不失時機的微笑問他：“沒帶手機？”
    朱敬一愣了下，雖然心里惦記著自己手機，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鞠禮也不管他的反應，轉頭問身后準備收銀的小姑娘：“多少錢？”
    “十六元。”收銀員小姑娘答道。
    她悠哉卻又快速的站起身，在二維碼上一刷，就幫朱敬一付好了錢。
    朱敬一原本準備回去健身房找手機，不想鞠禮會幫他付賬。
    收銀臺后的小姑娘已經將豆漿和馬芬蛋糕遞給他，他只好一邊接過，一邊道：“要不你加一下我的微信吧，我一會兒找到手機，通過了你的好友申請，還你錢。”
    鞠禮咽下最后一口小蛋糕，拎起自己的包便站起身，朝著他微微抬起下巴，淡笑道：“不用了，請你。”
    說罷，轉身繞過他，率先走出了早餐店。
    朱敬一忙捏著早餐走出去，發現鞠禮是朝著與健身房相反的方向走。
    他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放棄繼續找對方要微信號的想法，轉身快速走向健身房……
    鞠禮昨天跟蹤朱敬一的時候就確認，這人如【小秘書系統】提供的信息一樣，并不是一直拿著手機看的那種人，所以才想出致使對方手機丟失，然后搭訕的方法——
    如果朱敬一在健身房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手機，那在早餐店里，就換成她找他借錢。
    一切發展都在有序推進，握著手機離開時，鞠禮突然開始真切的希望，自己如果真能進入占云文化工作該多好。
    ……
    ……
    第五天，鞠禮下午背著書包出門，傍晚時出現在新天地附近的言幾又書店。
    她在書架上，找到那本書，打開果然看到里面夾著一張簡易書簽兒。
    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點了杯牛奶，她走到二樓角落靠窗的位置坐好。
    10分鐘后，朱敬一踏進書店的門，先點了一杯咖啡，隨即徑直走向自己熟悉的書架。
    可當他尋找自己看了一半的阿加莎小說時，卻發現那本《東方快車謀殺案》樣書不見了。
    又在附近的書架找了半天，他才不得不認命的選了阿加莎的另外一本書，隨即走向自己常坐的二樓靠窗位。
    發現沙發座長桌對面已經有一位年輕女人在看書，他也并沒在意，畢竟言幾又一向人多，如果不是早點過來，甚至連沙發座都搶不到，只能去坐臺階。
    將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放一邊，他打開書開始看。
    幾分鐘后，服務生將他的咖啡送過來，往咖啡里倒牛奶時，他余光掃到對面女孩子手里捧著的書——居然是他之前看的那本《東方快車謀殺案》。
    下一刻，他手上的動作頓住，抬頭朝著對面女孩子望去。
    看清楚對方的臉，朱敬一忍不住笑了。
    這是什么緣分？
    這拿了他之前看的書，坐在他對面的妹子，居然是昨天早上在健身房遇到，又在早餐店幫他付了早餐錢的那一個。
    這時候鞠禮也‘恰巧’抬頭，對上朱敬一熱切的眼睛，她甚至還非常‘自然’的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嗨，還記得我嗎？昨天早上你幫我付過早飯錢。”往日里從沒搭訕過女孩子的朱敬一，在與一個人發生如此多巧遇的時候，也自然而然放下了矜傲。
    鞠禮立即‘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
    接著，一切都發生的很自然。
    朱敬一加了鞠禮的微信，將早餐錢轉給她，又就她手里的《東方快車謀殺案》聊了起來。
    最后，兩個人從這本書，聊到阿加莎的其他書，又聊到外國偵探小說和國產偵探小說……
    直到一個小時后，朱敬一才發現自己對偵探小說的了解，竟還不如對面的女孩子。
    人總是容易與自己有共同愛好的人成為朋友，若對方就此愛好比自己更著迷和擅長，那這個親近的心情又更加強烈了。
    從言幾又書店出來，朱敬一完全沒有聊盡興，干脆提議請對方吃飯。
    好在小姑娘雖然年輕，性情卻率性爽利，絲毫沒有矯情的覺得他是在變相搭訕，大大方方答應下來。
    兩人便在新天地找到一家西餐，開始了偵探小說討論會第二輪。
    朱敬一提到的與偵探小說相關的，鞠禮全知道。
    而鞠禮提到的一些生僻內容，朱敬一卻不一定聽過——
    忙碌的上班族，尤其是他這種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課余時間又要健身又要結交朋友和應酬，想要保有‘獨處愛好’已是不易。
    看了一年多偵探小說的他，對于這個領域，完全還只是個新鮮人。
    酒足飯飽，他終于聊累了，這一話題似乎無窮無盡，他的大腦已經無法消化更多信息。
    兩人便進入閑聊環節，自然而然的，他知道了鞠禮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最近正處于找工作的階段，普通公司的offer她看不上，正犯愁呢。
    詢問過她所學專業，和對未來的規劃后，他沉吟片刻，似隨意的笑道：“你對占云文化感不感興趣？”
    “我聽說過，好多我們看的高分電視劇，和大家玩的游戲，好像都出自這家公司。”
    鞠禮的表情并不熱切，一如她面對比他長幾歲，還明顯比她成功的‘同好’朱敬一時，表現出來的樣子，慢條斯理，不卑不亢。
    朱敬一始終沒有向她訴說關于他的私事，此刻也沒有說自己是占云文化的行政總監。
    他只如熱心老大哥般的笑著道：
    “我聽說這家公司，最近因為總裁將總部從燕京市轉到江海市，正擴招人力。你不如遞一份簡歷到占云文化的行政部，他們應該還缺許多行政人員。”
    “占云文化的總裁是叫鐘立言吧？我看許多新聞說，鐘老板為人嚴苛，還是個開人狂魔+工作狂。還有八卦新聞專門寫鐘立言，說他開人直接讓保安將人從辦公室里拎小雞一樣，一路拎到大門口，然后狠狠一腳踹出公司大門——搞的跟游街示眾再斬首似的。之后還拿封條封住被開的人的辦公室，嚇的員工在公司里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喘。”
    鞠禮皺了皺眉，似乎并不想往這家公司投遞簡歷的樣子。
    朱敬一忙擺手，認真說服‘不想’進占云的小姑娘：
    “總裁就算喜歡開人，也不會開到剛進公司的員工身上。活少錢多離家近，那是在家門口擺碗。占云可是行業內的頂尖公司。”
    夜愈來愈深，新天地卻變得更加熱鬧起來。
    都市男女們的夜生活才剛開始，三五成群結伴而來，或一人點一杯酒細細品味……
    帶著溫潤水汽的風吹拂而過，梧桐樹葉簌簌而響。
    鞠禮轉頭望向窗外正酒酣暢聊的幾個老外，嘴角悄悄的挑起個妖妖竊竊的笑容：
    “好啊，我今晚回去就試試，謝謝你給我提供這個信息啦。”
    “客氣什么，工作這么多年，想要碰到聊得來的人，我才要謝謝你啊。”
    朱敬一飲了口酒，也朝著窗外看。
    因此錯過了對面女孩子眼中狡黠神色。
    這個世界是如此美好。
    鞠禮深吸一口泛著酒香的空氣，伴著西餐廳慢悠悠的音樂，于迷離燈光中，有些熏然。
    看樣子，她的計劃完全奏效了。
    再回頭，她望著朱敬一的眼神充滿了慈愛——
    事業有成的老大哥，如此單純可愛，真好。
    朱敬一完全不知道在鞠禮眼里，自己是個入套的獵物，他還當對方那是崇拜的眼神，美滋滋的喝著酒，洋洋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