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一早偷偷買的食物和藥, 鞠禮整理好全部東西,確定沒有遺漏, 又將腹稿在腦海里過了一遍, 才舉著個杯子, 抱著一堆東西,出了門。
走在賓館走廊里, 她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是挨個車廂兜售貨品的列車員。
就差喊上兩句“火腿腸方便面盒飯……”
站在鐘立言房門口, 遠比站在陳昊宇房門口壓力還要大多了。
畢竟那時候自己不認識陳昊宇, 雖然也緊張, 但丟臉也就丟臉了,而且還不至于完全丟掉工作。
這么比較的話, 面對一個認識自己,又有絕對權力掌控自己職業生命的人, 恐懼感自然要大的多。
她面對著門板背誦了幾句金剛經, 直至背不下去了,才抬腳點了幾下門——她實在沒手按門鈴了。
等待回應的時間, 總是格外難熬。
這都是什么事兒啊……當了兩天秘書,竟一天到晚敲男人的門了。
當門內響起腳步聲, 鞠禮忙收神,停止了背脊面對貓眼兒, 同樣后退兩步,以便讓對方刻意從貓眼兒里看清她的人。
“回去睡覺?!遍T沒有如期敞開,門內只傳來鐘老板嗡嗡的聲音,顯得有些煩悶和不適。
緊接著, 腳步聲漸遠。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鐘老板居然連門都不開……
“老板?!彼偷蛦玖艘宦暎ба?,硬著頭皮,鼓起最大的勇氣,又輕輕踹了兩腳門。
這就是鞠禮,其他人也許會因為鐘老板的拒絕而嚇退——畢竟勇氣都是有限額的,用盡了可就再難調動起來了。
尤其是面對鐘立言這樣的人,他的拒絕,誰敢不當回事?
但鞠禮是個一旦制定目標,就很頑強很堅韌的人。
有些時候,甚至顯得有些盲勇。
如果說在鐘老板趕她之前,她還心存恐懼和忐忑。
那么現在,這些情緒反而消失了。
胸腔里瞬間涌滿不服輸的倔勁兒,‘想贏’‘好強’的小脾氣一起來,恐懼都被壓倒,她還非要敲開鐘老板這‘羞答答’的大門不可了。
于是,她不放棄的又又又輕踹了兩腳門。
直到聽到有些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靠近,才收腳后退。
當感覺到對方已經走到門口,有可能正湊著貓眼兒瞪她時。
她將抱著的東西往上挺了挺,努力將懷里的阿司匹林、紅牛、冰塊兒、清涼油、維生素、掛面、西紅柿、老干媽、一杯熱牛奶……全部展示給鐘老板。
這些都是她帶過來的‘敲門磚’。
鐘立言終于拉開了門,他一手撐著門框,一手拽著門把手,瞪著她的那雙黑眼睛,仿佛想要將她看穿般。
可他實在太疲憊了,一向理的很順的短發,被他抓的有些紛亂,眼底微微青黑,濃眉緊皺,肩膀也有些垮,仿佛下一刻就會因為極限工作而倒下去。
鞠禮瞧著他,突然就覺得兩個人的距離再次稍微近了一點。
眼前這個人也是普通人類,雖然看起來精力無限,實際上只是忍耐力更強一些而已。
她朝著他晃了晃上半身,以便讓他將注意力全落在她帶來的東西上。
鐘立言看了眼她捧著的那堆雜物,一眼便瞄見了阿司匹林。
他還有34封加急郵件要回;
有三個女主角候選要看;
6個新游戲開發策劃案要看;
43個審批流程待處理(涵蓋財務、法務、人事等不同業務);
還有3個來自母親的未接電話……
——他的確很需要阿司匹林。
只是……他目光又落在生西紅柿和掛面上,他挑眉看了眼她如小狗般圓溜溜眼巴巴的黑瞳,煩悶的嘆口氣,閉了閉眼,終于收回手轉身又拖著沉重的身軀,走向臨時辦公間。
鞠禮閃進房間,后腳一勾,帶上了門。
她轉頭朝著鏡子中的自己用力點頭,很好,第一道關卡已過!
將各種東西攤開在桌上,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一個關心卻又不過度關心的態度——絕不能讓鐘老板誤會她是想潛規則他,那會讓人覺得她唯利是圖,對她生出防備心。
尤其是他這種身居高位的大老板,面對的都是想要從他身上博得利益的人。
她更要嚴正自己不卑不亢的態度,向他傳達一切都是為了工作,這是秘書的本分,絕無半分私心私情的態度。
一邊將自己帶來的東西,一樣一樣擺放在客廳茶桌上,一邊確定自己已經完全平靜下來,臉上的表情也足夠疏遠和清冷了。
她這才端起熱牛奶——這才是她今晚的殺手锏。
現在鐘老板必然已經到了身體承受力的臨界點,就算她準備的ppt和說辭足夠好,在他心情不佳、狀態奇差的狀況下匯報,也可能事倍功半,甚至起反效果。
所以,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幫助鐘老板恢復精力。
可是,有什么辦法做到這一切呢?
她總不能‘唱催眠曲哄他睡覺’吧?
她可是有神奇獎勵‘點亮大腦的奶片兒’的天選之人!
出發前,鞠禮已經將之研磨成粉末,攪拌進熱牛奶中。
端著熱牛奶走進臨時辦公室時,她將加了料的溫牛奶和阿司匹林一起放在他面前。
看著他的眼神,仿佛在說:大郎,趁熱喝了這碗藥,病就好了。
溫熱的乳白色液體泛著清新奶香,細聞之下,又有股特別的味道,說不清道不明,深深吸一口這味道,卻像是有清腦爽神的效果。
鐘立言目光從面前的工作上,移向牛奶,只見潤白色的液體中仿佛閃爍著細碎的星芒,多看幾眼,像是就要被吸進牛奶宇宙中般。
他揉了揉眼睛,想著自己大概的確是需要休息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伸出手指勾住牛奶杯耳朵。
溫熱的液體入口,便有濃郁的清香盈滿口腔,絲綢般的乳液劃過舌尖,愛撫過他口腔中每一寸,入喉瞬間竟有種久旱逢甘霖般的釋放感。
他微微瞇起眼,咕咚咕咚一口氣將溫牛奶都灌了進去。
喝盡后,他茫然的看著杯底,胸腹間是濃濃的意猶未盡。
怎么就沒有了?
放下牛奶杯,他閉著眼睛靠進電腦倚中。
奇妙的感覺籠罩他周身,突然仿佛有無數雙手,恰到好處的按摩過他周身每一處。
四肢百骸中積存的疲憊感慢慢消失,放松感甚至讓這個很少表達愉悅感的嚴肅男人,喟嘆出聲。
那些無形的小手又涌向他的大腦,酥麻感擦過他的頭皮,又滲透進他腦海。
仿佛深睡過一場大覺,疲憊感漸漸消失,那種精力充沛的感覺居然逐漸充塞了他。
若他此刻照下鏡子,還會看到眼底的青黑也正悄悄消退,原本有些蒼白的皮膚也恢復紅潤光澤。
與喝一杯咖啡或者紅牛不同,這一杯熱牛奶起到的作用,不是刺激他興奮,臨時吊命。
而是修復疲憊下的損耗,真正的恢復健康精力,讓他登頂最佳狀態——真正的比睡一覺更有效。
再睜開眼時,鐘立言發現,時間居然只過去一分鐘,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睡了十幾個小時。
難道是身體里缺少什么牛奶中富含的營養了?
“你往里面加功能性飲料了?”鐘立言問。
“沒有啊?!本隙Y一臉茫然,“袋裝牛奶,我加熱了一下。”
“嗯?!彼麘艘宦?,的確沒喝出什么怪味兒,這也跟咖啡給他的感覺不一樣。
伸手指摸了摸杯身,他一邊點開郵件,一邊頭也沒抬的開口道:“把桌上的文件整理一下?!?br/>
鞠禮見桌上亂七八糟都是文件,有的是ppt,有的是預算表格。
這些ppt里,果然沒有她交給邱芳的那一份秋賢玥演員簡歷。
她一邊整理分類,一邊不時抬頭偷瞄他。
30秒后,鐘立言推開電腦,抬頭斜睨她。
對上他的眼睛,她砸吧了下嘴,看樣子,他已經發現她有話要說了。
“老板,我有一份ppt,想給您看看?!彼钗豢跉?,鄭重開口。
“嗯。”他好整以暇。
事實上,喝了牛奶感覺整個人精神煥發后,他看眼前這個小秘書,都覺得順眼了許多。
白白凈凈,清清秀秀,眼睛又亮晶晶的,看起來還挺好看的。
“老板,這是一個女演員的介紹ppt?!彼蝗粡暮笱锍槌鲆痪韕pt,如展示藏寶圖般,在他面前攤開。
隨即,她清了清喉嚨,將早就準備好的腹稿,一股腦的灌進他耳朵。
“雖然是新人,但是您看她的演技片段視頻……”
“在校期間,她的獎項收獲也顯示了她的優秀……”
“而且現在她還沒有簽約經紀公司……”
“她的長相雖然不是當今最火的鄰家小美女型,但也絕不是妖艷型,肯定不會激發女性觀眾的敵對情緒。另一方面,您看她的美,其實屬于當年林青霞王祖賢這類,是有英氣的漂亮。很抗打,氣質長相身材都非常難得……”
“我翻看了她大學4年所有微博,確認這孩子沒有什么黑點,普普通通干干凈凈……”
“從她微博、抖音等各種社交平臺發言來看,個性甚至與我們電視劇女主有些契合,這樣就大大提升了新演員上戲適應速度……”
“營銷方面,不用咱們帶節奏,就會有男主粉絲出來說:‘這個無名女是誰啊?憑什么奪走我老公的熒幕初戀?’。也不用捆綁營銷,其實這樣反而比知名女演員更容易出圈兒,也能帶起咱們電視劇的人氣……”
鞠禮巴拉巴拉說的慷慨激昂,口干舌燥。
鐘立言目光從ppt上抬起,對上鞠禮的臉。
她說話時神采飛揚,因為情緒高昂而臉頰紅潤,雙眼晶亮。
這樣一個小姑娘,居然口口聲聲稱呼另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人為‘孩子’。
而且連片子上映前的營銷方案都想好了。
他是知道她學習能力強,此刻卻發現,她的表現還是超出了他對她的預判。
看樣子,這幾天她每時每刻都沒有放空,將他們工作過程中釋放的所有信息點和知識,都努力記憶并消化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她之前是學英語的吧?
那入職前對這個行業應該是一竅不通的,現在居然能拿出這樣的一份ppt,捋出這樣條理清晰的邏輯,填充進這么多干貨內容。
在鞠禮說完自己準備的所有內容,展示了一切要素后,便乖巧的站在邊上,默默喘氣兒——說這一大通話,多少有點兒缺氧。
鐘立言抿了抿唇,轉手撈過一瓶礦泉水,放在她面前。
她感激的連聲道謝,擰開蓋兒咕咚咕咚狂灌兩口。
老板如此示好,是不是預示了一個很好的開端?
“你從哪里知道這個秋賢玥的?”他問。
“之前在《白扇軍師》劇組里看到的,陳昊宇跟我提過她,說她年紀輕輕演技很好,潛力很大,他們公司有簽她經紀約的意向?!本隙Y早就想到鐘老板必然會奇怪她一個剛入職的外行,怎么會知道這么個人了。
所以,提前她已經準備好這個問題的答案。
要知道,在與老板開會、向老板匯報工作前,提前預演老板可能會提的問題,是很重要的環節。
鐘立言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十幾秒,直看的鞠禮原本理直氣壯,此刻都忍不住有點兒氣短。
待她被看的手足無措,開始變得緊張起來了,他才慢條斯理的收回目光,并沉聲開口:
“明天10點之前,確定好時間后,通知邱芳一起來我這里,面試?!?br/>
“謝謝老板?!本隙Y高興的瞬間眉飛色舞。
之前想好的,什么要維持不卑不亢的態度,擺好公事公辦的疏冷表情,通通丟到后腦。
此刻的她,完全喜形于色。
鐘立言皺眉瞟了她一眼,“她是你親戚?”
鞠禮被他看的一機靈,忙道:“不是。在我跟隨您到《白扇軍師》劇組探班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世界上有秋賢玥這個人,既不是親戚,也不是朋友,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我這個人存在。”
鐘立言又用自己鋒銳的目光在她臉上來回掃射兩圈兒,這才斂目凝神繼續工作。
鞠禮見大事已了,放松下來后立即困了,今天她也是累了一整天沒怎么歇腳的。
“那鐘總我就回去了,晚——”
她‘安’字還沒說出口,便被他打斷。
“今晚就別走了。”他抬起頭,眉眼微挑,斜睨著她的神態間,有種難以言說的性感。
目光幽深如無底之潭,讓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這語氣,仍是不容拒絕。
輕描淡寫,但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