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初的話,猶如一記悶雷,直直劈在顧挽的頭頂。</br> 讓一個深陷在夢里的人,被陡然驚醒,然后讓她的偽裝,掩飾,所有的刻意忽略,都沒有辦法再繼續。</br> 喜歡。</br> 沉重而悸動的兩個字,顧挽像打啞語般在唇齒間繞了不知道多少回,但她從來沒有膽量,像林語那樣坦然無懼的對一個人說出來。</br> 甚至連清晰一點的發音,她都不敢泄露半分。</br> 因為她還小,應該什么都不懂,即便林語被拒絕了,那也是值得她羨慕的——</br> 成、年、人!</br> 透明的液體,不期然間砸在手背上,顧挽有點茫然無措,明明也沒什么感覺,但不知怎么,就沒辦法控制了。</br> 季言初聽到動靜的時候,她幾乎快哭成了個淚人。</br> 小姑娘從認識到現在,哪怕是被小混混團團圍住,也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現在哭成這樣,季言初也慌了。</br> “她這是怎么了?”</br> 他沖過去,一把將她的腦袋揉進懷里,臉色很不好地瞪著旁邊兩個人。</br> 那兩個女生也一臉懵逼,結結巴巴的解釋:“不是我們,我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哭了……”</br> “顧挽,顧挽。”他邊幫她擦眼淚,邊喊她的名字,“告訴哥哥,你怎么了,誰欺負你了?”</br> 顧挽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自己都有點搞不懂自己為什么在哭。</br> 恰在此時,小腹處又傳來一絲墜疼,陡然間,像是終于找到了真正的癥結所在。</br> 果然只是因為肚子疼吧,并沒有其他什么原因。</br> 緊繃的嗓子釋然一松,她捂住眼睛,索性哭開了:“我肚子疼……”</br> “肚子疼?”</br> 季言初愕然,怎么看,她都不像是因為肚子疼就哭成這樣的性格。但同時又想,能讓她哭成這樣,興許是真疼得厲害。</br> 他不敢怠慢,拉著顧挽就在路邊攔車,并回頭交代林語他們:“幫我跟顧遠說一聲,顧挽肚子疼,我帶她去醫院看看。”</br> 顧挽由著他拉上車,窗口的冷風一吹,又沉又鈍的思緒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慢慢穩住情緒。</br> 車子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又拒絕去醫院。</br> “我要回家。”她悶悶的說。</br> 季言初偏頭,只能看到她乖巧的發旋兒,好聲好氣的哄她:“咱先去醫院看看,沒什么問題再回家好不好?”</br> 顧挽委屈巴巴地吸了下鼻子,搖搖頭,執拗的堅持:“我想回家。”</br> 窗外的風,把她剛到脖子的短發吹得翻飛招搖,她始終低著頭,像只固執的鴕鳥,一頭扎進沙子里,就誰也不愿意再看一眼。</br> 無聲僵持了幾秒,季言初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妥協:“那行,我送你回家,我現在給你哥打個電話,讓他趕緊回來。”</br> “不用了。”</br> 她又拒絕,一把按住他要拿手機的手,阻止道:“一輩子就一個十八歲,你讓他好好玩兒。”</br> “……”</br> 等到了家門口,季言初還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行不行?”</br> 顧挽不想再給他添麻煩,點頭胡謅道:“可能只是吃壞了肚子,現在又不疼了,我有點困,想洗洗就睡。”</br> 對于她的作息,這個時間確實算很晚了。</br> 季言初點點頭,不再多說什么,只叮囑她:“把門鎖好,洗完澡早點休息,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多晚都可以。”</br> “好,你回去注意安全。”</br> 目送他轉身下樓,顧挽很聽話的鎖好門。</br> 然后去浴室準備洗個澡,睡一覺,明天一覺醒來就什么事都沒有。</br> 她放了熱水,浴室的鏡子上漸漸覆上一層朦朧的水汽,她盯著鏡子里模糊不清的人影,眼睛里又不爭氣地漫上了一層熱乎乎的水霧。</br> 她低頭,用力抹了一把,開始脫衣服洗澡。</br> 將外面的兩條褲子脫掉后,她將內褲褪下,順手扔進旁邊的竹簍里。隨著動作,猛然間,視線里一抹紅色一閃而過。</br> 顧挽僵了下,以為自己看錯了,彎腰去把剛扔的內褲撿了回來。</br> 然后就被那片觸目驚心的鮮紅嚇得愣在了那里。</br> …</br> 時間不知不覺邁入十一月,天氣開始一天比一天冷。</br> 顧挽睡相不好,晚上睡著了就好踢被子,一到換季降溫,總會很應景的受涼感冒。</br> 一個月總有那么一兩次咳嗽發燒,連她自己都慢慢習慣了,每次都會定期在藥房買了感冒藥備在家里,感覺有點跡象了,就立馬懟兩顆藥片。</br> 但這次感冒似乎比以往都嚴重許多,病來如山倒般,連續好幾天輕微的頭疼低燒,晚上睡覺又咳得厲害,都沒怎么睡好覺,精神更加萎靡不振。</br> 這兩天她身體不好,季言初也沒讓她補課,學校畫室那邊也沒去,在家病歪歪躺了好幾天。</br> 顧挽生病,顧遠也難得有所收斂,每天放學準時回家,還扯著季言初過來,跟著他學習怎么給病人燉營養粥。</br> “我妹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br> 兩人正在廚房忙活著,顧遠突然沒頭沒尾地冒出這么一句。</br> 季言初停下動作,回頭看他:“怎么講?”</br> 顧遠也沒頭緒,茫然地搖頭:“就感覺,這兩天悶悶不樂,都不太愿意搭理我。”</br> 季言初笑了:“她平時也不怎么愿意搭理你。”</br> “……”</br> 白粥開始沸騰,噗噗的熱氣從鍋蓋的縫隙里鉆出來,季言初手疾眼快地揭開鍋蓋,拿了勺子在里面攪拌。</br> “會不會是因為生病,人就比較脆弱?”</br> 他一邊攪動著鍋里的粥,一邊問顧遠:“她病成這樣,你也沒告訴你爸媽?”</br> “她不讓說。”</br> 顧遠幫他把切好的碎肉沫和皮蛋倒進了鍋里,繼續說:“可能也習慣了吧,從小到大,大多的時候都是我倆相依為命,感冒發燒的事常有,總不能一有事就告訴爸媽吧。再說了……”</br> 他忽然靠在流理臺邊,半垂下腦袋,有點悵然若失的說:“他們搞科研的,都是為了國家大事,家屬一點頭痛腦熱的小事,也不可能說回來就回來。”</br> 他的情緒一閃而逝,很快又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自我安慰的說:“不過我妹呢,打小就聰明懂事,思想也比同齡人早熟,自己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優秀漂亮,遇到困難也基本能自己解決,很少讓人操心。”</br> 季言初沉默一瞬,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遇到顧挽的那個夜晚。</br> 當時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她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清透明亮,面對圍攻的局面,也臨危不亂,一點不露怯。</br> 像個全身豎起針芒的小刺猬,倔強又勇敢。</br> 但不露怯,并不代表她就真的不害怕。</br> 他只記得,小姑娘當時把耳機遞還給他的時候,整個人,都還在止不住的發抖。</br> 事情過去那么久,當時他們還不認識,也沒過多的感觸,到今天,才后知后覺地有點心疼那個晚上的小女孩。</br> 又想起前兩天,她不知為什么哭得那么厲害。</br> 他垂眸,繼續手里的動作,語重心長的勸顧遠:“她就算再聰明,思想再成熟,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遇到傷心委屈的事,也會偷偷哭鼻子,你比她大五歲,還是個男的,平時應該多體貼關心一下自己的妹妹。”</br> 這話顧遠非常認同,一拍掌:“所以啊,我這不就把你拉過來了。”</br> 季言初:“?”</br> 顧遠勾過他的肩,剛剛還一臉小憂傷,此刻又能嬉皮笑臉的跟他耍無賴:“你也比她大五歲,也是個男的,她也叫你是哥哥,咱兄弟倆,我妹不就是你妹?”</br> “……”</br> 季言初被他的不要臉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