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顧挽幾乎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了。</br> 她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愣愣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br> 偏偏他又不說了,就那么別有深意地盯著她,自顧自地笑。</br> 顧挽被他這個樣子攪得更加心慌意亂,又不敢過多再問,無端有了一絲惱意,不怎么高興地狡辯:“我沒為了誰,你別瞎講。”</br> 見她面頰上都染了一層緋色,也不知是羞是惱,季言初心知不能太過,轉頭又來安撫她:“行了,逗你呢,妹妹依賴哥哥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br> “況且你和顧遠差不多是相依為命長大的,感情自然不是一般兄妹可比。”</br> “?”</br> 顧挽感覺更糊涂了:“這和顧遠又有什么關系?”</br> “怎么沒關系,你來暨安不就是為了他?”</br> 顧挽茫然地眨眨眼:“……為了他?”</br> 季言初一臉你就別不好意思承認的表情,拍拍她的肩:“你哥都跟我說過了。”</br> “你放著金光閃閃的帝城美院不讀,退而求其次地選擇暨安美院,不就是因為暨安離濱城近,你太依賴他,離不開他么?”</br> “???”</br> 顧挽一臉他有病,輕嗤了聲:“那我干嘛不直接去濱城讀大學算了?”</br> “你哥說,因為濱城沒有好的美術院校。”</br> “……”</br> 季言初:“暨安美院在國內也算小有名氣,離濱城又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所以是你兩全其美的選擇!”</br> “……”</br> 說得都好有道理,顧挽一時竟無法反駁。</br> 所以,她是不是該感謝一下自己這位臉皮超厚,還喜歡自作多情的哥哥?</br> 幫她找了個這么無懈可擊的借口,連她自己都快要被說服了。</br> 于是,她也懶得掙扎,索性做出一副半推半就默認的樣子,還佯裝不甘道:“你也說了,這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br> “嗯,不丟人。”季言初從善如流的點頭,隨即又笑,“頂多被人笑話不夠獨立,可那又有什么關系?”</br> “……”</br> 顧挽被噎得一時沒話說,他們之間又安靜須臾。</br> 季言初又有想抽煙的沖動,但因為顧挽在,又忍住,半晌,才輕聲道:“我開玩笑呢,你別在意。”</br> 顧挽點頭:“我沒在意。”</br> 即便她這么說,季言初還是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而后,陡然問:“小書呆,我們之間是有什么誤會嗎?”</br> “嗯?”</br> 顧挽猛地抬頭看向他,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搖頭道:“沒有啊。”</br> 從前讓她憤憤不甘的小外號,時隔多年聽到他再叫,反倒平添了幾分親近感。</br> 顧挽眼波微動,因為這個稱呼,內心忽地一下柔軟了起來。</br> “那怎么感覺你現在跟我挺生疏的?”</br> 季言初似乎斟酌了下,微偏著頭,盯著她問:“一副不愛搭理我的樣子,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惹你不高興了嗎?”</br> 顧挽忙答:“當然沒有。”</br> 默然一瞬,她抿了下唇,實話只說前面一小半:“可能是因為我現在長大了吧,對人對事不可能還像小時候那樣肆無忌憚。”</br> “但坦白講……”</br> 頓住,她內心掙扎半秒,小心翼翼的決定再多說一句:“能來暨安讀書,又見到了你,我覺得還挺開心的。”</br> “真的?”</br> 這話十分受用,直到聽見這句,季言初一直縈繞心頭的那股失落才煙消云散,瞬間覺得通體舒暢。</br> 他高興地揚了揚眉,臉上的笑容很明顯。</br> “車修好了你們去哪兒,回學校?”</br> 再開口,他連聲音都高了分貝,不自覺帶著雀躍。</br> 顧挽乖順的點頭,回答:“嗯,現在只能回學校了。”</br>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視線漫不經心地往小翁山的方向掃了一眼,很快,略有失落地收了回來。</br> 她的動作很輕微,幾乎只算得上是微表情,但季言初還是看出來了。他從前就喜歡不動聲色地觀察她,通過她的一些動作和表情來剖析這個小孩子的內心。</br> 于是他也靠過來,與她并肩站著,半彎著腰,視線順著她剛才的方向往前看。</br> “還想去小翁山?”</br> 小心思被點破,顧挽側目看過來,看到他那令人沉迷的側顏,輕微抿唇,很誠實的點頭:“想去。”</br> 他在這時也收回了視線,偏頭看著顧挽。</br> 兩人四目相對,距離有些近。</br> 她的眼睛,一如從前那般清澈干凈,如今長大了,更有少女的秋水星眸,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蕩人心魂。</br> 胸口莫名跳了一下,感知明顯,季言初有點猝不及防。</br> 隨即輕咳一聲,不著痕跡地挪開視線,笑著說:“這簡單,過兩天哥哥帶你去。”</br> 既然是他先給了承諾,惹得顧挽的較真勁兒也上來,追著問:“四號?”</br> 季言初當她心心念念的是那座山,好笑道:“看你猴急的,小翁山又跑不了。”他頓了頓,算了下自己的工作安排,又道,“五六號吧,到時候我去學校接你。”</br> 之后耐心的跟她解釋:“我今天剛下飛機,本來打算回去休整一下,晚上去大學城找你吃飯的,沒想到咱半路就遇到了。”</br> “明后天我手頭還有個案子的資料要整理,四號要去敬老院看姥姥,所以基本上要到五號才有時間了。”</br> 他說完,又頓了秒,才低頭過來問顧挽:“可以嗎?”</br> “可以的。”</br> 顧挽沒有異議,但聽到他要去看姥姥,想起那個曾經教她翻花繩的可愛的小老太太;還有那年冬天,陪她來暨安的季言初。</br> “姥姥身體還好嗎?”她問。</br> “挺好的。”</br> 季言初一臉無可奈何的笑:“有時候糊涂,有時候又清醒得過分,身體倒是越發(fā)硬朗,總和良娣奶奶吵架,精力旺盛得很。”</br> 顧挽聽了也跟著笑,猶豫了一秒,征求性的問:“言初哥,我能不能也跟著你去看看姥姥?”</br> “行啊。”</br> 季言初隨口答,潛意識里又當她是那個小孩子,沒什么男女之防的建議:“那回頭你帶點換洗衣服過來,四號看完姥姥在我那兒住幾天,我之后都有空,帶你去暨安好玩的地方轉轉。”</br> 顧挽下意識啊了聲,見他一臉尋常,又很快地垂下眼,掩住情緒,輕輕點頭,說:“好。”</br> 補好車胎后,幾個姑娘就準備回學校了。</br> 季言初本來打算也跟著去大學城那邊,想請顧挽他們吃頓飯,但被顧挽拒絕了。</br> 反正過兩天又要見面,況且他一早下的飛機,臉上難掩疲倦,一看就知道昨晚沒怎么睡。</br> 臨別時,顧挽和他互加了微信。</br> 兩人認識這么多年,通常聯系不是打電話就是發(fā)短信,以前微信這玩意兒還沒出來,不過那時候也沒機會加q.q。</br> 回程的車上,顧挽坐在后排,盯著他的微信直發(fā)呆。</br> 他的微信名直接就是自己的名字,頭像是白底黑字,寫著“華誠律所”四個字。</br> 顧挽又翻了翻他的朋友圈,大多是轉載一些有關律師的法律文件或者新聞之類,極少出現有關自己的事情。</br> 古板又無趣。</br> 顧挽點開備注名,在空白的框框里輸了言初哥三個字,隨后又立馬刪掉,覺得這和他的微信名一樣無趣。</br> 一路糾結,想了七八個備注名,都不滿意,顧挽有點崩潰,最后干脆什么都沒備注,直接顯示他自己的名字拉倒。</br> 之后兩天,顧挽基本就沒再出校門了。</br> 放假期間,學校人也不多,陶嘉慧幾乎每晚都要給她打電話或者發(fā)視頻,談話間又聊到了季言初。</br> 顧遠沒少在陶嘉慧面前夸他,潛移默化的,她現在對季言初這個人還算放心,又叮囑了顧挽幾遍,記得要請人家吃飯,以后一個人在那邊也好有個人照應。</br> 顧挽乖順的一一應下。</br> 三號晚上,季言初發(fā)微信過來問:我明天一早去接你?</br> 顧挽還在打字,他那邊又跳過來一句:算了,你們小姑娘愛睡懶覺,我十點左右再過去吧?</br> 顧挽把好字刪掉,重新打了一句:我們小姑娘,年輕有活力,沒有睡懶覺的習慣。</br> 季言初:微笑.jpg</br> 季言初:那行,明早九點準時到你校門口。</br> …</br> 次日,天蒙蒙亮,顧挽就醒了,之后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br> 她索性起來,洗漱完,換了件自己最喜歡的連衣裙,然后在頭頂梳了兩條很減齡的小辮子,最后還對著鏡子淡淡抹了一層口紅。</br> 把這幾天要換的衣服收拾好,裝好要用的洗漱用品和護膚品,然后又百無聊賴,無事可做。</br> 她坐在中間的公共桌邊發(fā)呆,時不時按開手機看眼時間。</br> 偶爾焦躁,偶爾又沒來由地忐忑,時間仿佛走得格外緩慢。</br> 八點的時候,她上鋪的沈佳妮醒了,陡然看到下面愣愣坐了個人,還嚇了一跳。</br> “挽挽,你起那么早干嘛?”</br> 她迷迷糊糊的說,伸出腦袋,等初醒的惺忪退卻,看清楚下面那個人,又一下睜大了眼睛,別有深意地笑了:“打扮得這么漂亮,約會啊?”</br> 沒等顧挽回答,林霄也醒了,也八卦地伸出腦袋:“是不是新生報到那天接我們的那個學長?叫……叫什么來著?”</br> 不知道什么時候醒過來的厲文靜插嘴:“徐奕南。”</br> 林霄:“對對對,徐奕南。我記得迎新晚會那天晚上,他還專門跑過來找你要微信。”</br> 顧挽的思緒有些鈍,還停留在沈佳妮那句打扮得這么漂亮上,抬頭問他們:“我這打扮,看上去是不是太夸張了?”</br> “挺小清新的呀,很好看,一點都不夸張。”沈佳妮如實說。</br> 林霄無奈得直翻白眼:“你這叫夸張,那我每天描眉畫眼的,豈不是濃妝艷抹?”</br> 厲文靜瞅了顧挽一眼,由衷感慨:“有顏就是好啊,你看看,只抹個口紅就要顛倒眾生了,這早上起床得多省事兒啊?”</br> “……”</br> 顧挽懶得聽他們友情互吹,抽了張紙巾把口紅擦了,又站起來拆辮子,最后和平常一樣梳了個高馬尾。</br> 出門前,她打斷那幾個正唏噓的賴床狗,說:“我和徐學長一點事也沒有,你們不要亂講了,我是去之前遇到的那個哥哥家看一位長輩,這幾天會住在他家,你們晚上不要給我留門了。”</br> “嘶”</br> 厲文靜柯南上身,用拇指和食指摩挲下巴:“看來你這個哥哥……不是一般的哥哥啊?”</br> 林霄臥槽了句,伸出爾康手:“不要啊挽挽,我本來還想從你這兒走走后門,把那個漂亮哥哥搞到手的。”</br> “想都不要想!”</br> 顧挽直接關門,將那一室鬼哭狼嚎杜絕耳后。</br> 路過食堂,她進去買了兩份早餐,出來的時候已經八點五十了。</br> 她幾乎是一路小跑到校門口,遠遠的,就看到季言初靠坐在車頭,正低頭看手機。</br> 穿著和之前不同,就簡單的白t牛仔褲,很年輕,像個還沒出校門的學生。</br> 他長相精致,風姿卓越,隨意悠閑地往那兒一靠,就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兒。</br> 偏偏自己還不知道多惹眼,兀自低頭看著手機,渾然不覺來來回回吸引了多少熾熱目光。</br> “季言初。”</br> 顧挽站在偏遠的地方,又故意猛地叫他名字。</br> 他并未聽真切,但也抬頭看了過來,迎著陽光,微瞇了下眼。</br> 下一秒,他揚起唇,露出那個很好看的括號笑,朝她招了招手。</br> “傻站著干嘛,還不過來?”</br> 陽光在他們中間肆意蔓延,帶著夏天獨有的炙熱與爛漫。</br> 穿透層層光線,與飄搖不定的俗世浮塵,顧挽恍惚看到還是少年期的季言初。</br> 那個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夜晚,他像個從天而降的英雄,將她從危險的漩渦中一把拉了過來,然后不顧一切,穩(wěn)穩(wěn)地護在身后。</br> 顧挽掏出手機,在朝他走過去的那個間隙里,終于把他的微信備注名改掉了。</br> 蓋世英雄。</br>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這里,挽挽就已經默默表白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