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兩人,一路沉默。</br> 一直到進了敬老院。</br> 今天的氣溫偏高,太陽尤其好,沈姨推著姥姥和良娣奶奶在樓下小花園曬太陽。</br> 季言初和顧挽一進院子,遠遠就看到兩個老太太旁邊還站著一個人。</br> 那人一頭迷人的波浪卷,正低頭和兩個老太太說著什么。</br> 顧挽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跟緊季言初。</br> “好巧,聞雅姐也來了?!?lt;/br> 她輕聲道,才有放晴跡象的心情,一下子又灰暗了下來。</br> 他們走過來,聞雅看到他倆,笑瞇瞇地打招呼:“阿言,挽挽。”</br> 顧挽乖乖叫人:“聞雅姐?!?lt;/br> 季言初點頭示意,對聞雅還是那種不冷也不熱的態度,拿她當最普通的同學對待。</br> 偏偏聞雅別有心思,仿佛當上次季言初說過的那些話沒有發生似的,又很殷切地靠過來,言語親近地問:“怎么過來也不說一聲,不然我就跟你一起了?!?lt;/br> 季言初去推姥姥,不聲不響拉開距離,淡然道:“臨時決定來的,你我那邊也不順路,所以就沒說?!?lt;/br> 良娣奶奶突然插嘴:“言言,這就是你不對了,聞雅以后是你女朋友,哪有看長輩不帶女朋友的?”</br> 見良娣奶奶插嘴,姥姥也不甘心了:“誰說聞雅是言言的女朋友?死良娣你可別亂說?!?lt;/br> 眼看著倆老太太又要吵起來了,顧挽趕緊過去推姥姥,哄著她道:“姥姥,我給你買了你喜歡的蛋糕,又香又軟的那個,我們回去吃蛋糕好不好?”</br> 姥姥拉著她的手,卻不急著吃蛋糕,而是跟良娣奶奶炫耀:“看到沒,這才是我外孫媳婦兒,還給我帶蛋糕了,多孝順。”</br> 顧挽和聞雅臉色各異。</br> 季言初只覺人生都要被這倆老太太給攪亂了,當即幫著顧挽,推著姥姥回了房間。</br> “看來啊,我下次不能帶顧挽過來了,碰見聞雅呢,我也繞道走,省得你們倆一天天就這點話題,吵來吵去,也不嫌煩。”</br> 季言初把姥姥推回來,不知道因為什么,心情有點不好。</br> 姥姥聽他這話,當即炸毛,脾氣竟比他還爆:“明明是良娣在那瞎扯,你沖我兇什么?”</br> 她本來還有點高血壓,季言初怕她一生氣就血壓飆升,立刻又服軟:“誰兇你了,我就是發發牢騷,我哪敢跟您兇啊?!?lt;/br> 見他示弱,姥姥不依不饒:“還不帶你媳婦兒過來,怎么,威脅我啊?”</br> 她朝季言初罵罵咧咧,轉頭,又對顧挽笑瞇瞇的招手:“挽挽,你過來?!?lt;/br> 顧挽受寵若驚地呆了呆:“姥姥,您記得我?”</br> 姥姥一副你這孩子是不是傻的表情:“我外孫媳婦兒我怎么不記得呢,你真當我老糊涂?。俊?lt;/br> 她又交代顧挽:“以后這個兔崽子不帶你過來,你就自己過來,知道嗎?”</br> 顧挽被那句兔崽子整樂了,蹲在姥姥面前,笑彎了眼睛,點頭道:“行,以后我自己過來,咱才不受他威脅?!?lt;/br> 季言初正抱著姥姥的被子送到天臺上去曬,經過顧挽身邊,聽到她這同仇敵愾的一句,伸手掐住她后脖頸,惡作劇般晃了晃。</br>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嗯?”</br> 言語里滿是掩飾不住的寵溺笑意,說完人就走了出去。</br> 顧挽蹲在地上,有半秒的愣神,總覺得他忽然心情又好了。</br> 她摸摸自己的后脖頸,那里仿佛還殘留著他掌心的余溫,從溫熱熨帖漸漸變得熾熱滾燙。</br> 顧挽后知后覺,才想起來心悸臉紅。</br> …</br> 天臺上地勢開闊,光照充足,空氣好,還沒風。</br> 季言初晾完被子沒急著下去,而是靠著圍欄點了根煙。</br> 他思緒有點飄,一根煙點燃,也沒想起來抽幾口,就那么夾在指間,任由淡青色的煙霧在他指尖曼妙繚繞。</br> 從陪顧挽輸液那天晚上,他就發覺自己有些不對勁兒。</br> 那位護士對顧挽說的話,他明明聽得清楚真切,卻假裝去看手機,不想過多解釋。</br> 當時沒覺得什么,只當自己不想同不相干的人多費口舌。</br> 但是今天,良娣奶奶誤會他和聞雅,姥姥誤會他和顧挽,同樣的事情,不同的人,他的心情居然也是截然不同。</br> 對比一下子直白地擺在他面前,他才終于意識到自己有問題。</br> 可是……</br> 哪里出問題了呢?</br> 是不是真如顧遠所說,他這個哥哥的角色入戲太深,把顧挽攥得太緊?</br> 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太強?m.</br> “靠。”</br> 他郁悶地吸了口煙,百思不得其解。</br> “我他媽什么時候這么變.態了?”</br> 正自我吐槽著,樓道里傳來了腳步聲,他用手肘推著自己站起來,往那邊看了一眼。</br> 看清上來的人,眉間微擰。</br> 聞雅端了個塑料盆,里面裝著才洗過的衣服,見到他,也并不詫異,只笑吟吟的說:“怎么躲在這里抽煙?”</br> “沒,晾被子?!?lt;/br> 他匆匆吸了口,把煙頭掐滅,打算下樓。</br> 正要走,后面的聞雅急忙開口:“阿言,你是在躲我嗎?”</br> “躲你?”</br> 季言初回頭,不知這話從何說起:“我干嘛躲你?”</br> 聞雅放下手里的盆子,追到了他面前,臉上帶著幾分凄楚:“既然不是躲我,怎么我一來你就要走,現在和我獨處都讓你這么難受嗎?”</br> 季言初有點無語:“我是上來晾被子的,順便抽根煙,現在被子晾好了,煙也抽完了,我還待這兒干嘛?”</br> “可是我來了呀?!?lt;/br> 聞雅有些開始鉆牛角尖,眼眶跟著也紅了:“就算你不喜歡我,我們也還是朋友啊,你平時見到別的朋友也是掉頭就走么?”</br> 季言初沉默了幾秒,忽然心累地嘆了口氣,轉過身,坦然直接道:“可你并不想跟我做朋友,不是嗎?”</br> 聞雅抬頭,一瞬不眨地盯著他。</br> 而后,她點點頭,承認:“是,我是不甘心只做你的朋友,我……”</br> “有意思嗎聞雅?”</br> 他晾衣服許久沒下來,姥姥說中午想出去吃飯,便讓顧挽上來催,結果沒想到,才走到天臺門口,還未上去,就聽到了季言初這么一句。</br> 顧挽知道聽墻根不對,但不知怎么的,她定定站在那里,就是挪不動腳了。</br> 樓上的兩人靜默了許久沒說話,再然后,她就聽到了聞雅細小的啜泣聲。</br> 她依舊不肯面對現實的說:“季言初,咱們認識四五年了,你身邊一直只有我這么一個女性朋友,我不信,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br> 季言初始終冷淡,也很理智:“你也說,咱們認識四五年了,如果可能,咱們早就在一起了?!?lt;/br> “……”</br> 這話在情在理,聞雅無力反駁。</br>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夠好?</br> 他這個人,明明平時待人接物,對誰都是一派溫和謙遜,怎么一到這個事情上,就那么冷漠無情,不容商量?</br> 她抹掉淚,坦然無懼地對上他的視線,拋出最后一顆砝碼,也是這么多年,一次次被他拒絕,卻讓她始終覺得自己還有機會的希冀。</br> “你既然不喜歡我,那大學那會兒,周文良糾纏我的時候,你為什么要為我跟他打架,還警告他,說我是你女朋友,以后他再騷擾我,你就跟他拼命?”</br> 季言初有點詫異她居然知道這件事。</br> 以前是以為她不知道,所以覺得這種小事也不值一提,如今看來,她不僅知道,還因為這件事誤會了什么,那他就很有必要解釋清楚了。</br> 他問聞雅:“你還記得咱倆是怎么認識的嗎?”</br> 聞雅當然記得:“不就是在敬老院認識的?!?lt;/br> “是?!奔狙猿觞c頭,說:“那時候我經濟比較緊張,沒錢給姥姥交護理費,當時被你撞見,是你幫我墊付的?!?lt;/br> “我一直很感激你,就算后來把錢還上了,也總覺得還欠了你份人情,所以一直想找個機會還你?!?lt;/br> “之后,就遇到了你被糾纏的那件事?!?lt;/br> 他頓一秒,偏頭看著聞雅,眼里只有真誠,卻沒半點漣漪:“我是為了還你人情才插手的,沒別的意思,如果讓你誤會了什么,我很抱歉!”</br> 聞雅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眼里的委屈哀戚那么明顯。</br> 她淚如雨下,季言初卻態度堅決,始終不遠不近地站著,沒有要靠近安慰的意思,更沒有流露出半分憐惜。</br> 偏偏聞雅又覺得,他這個人,可恨又可敬的地方恰恰也在這里。感情的事,不喜歡從不拖泥帶水,第一次就拒絕得干脆利落。</br> 是她一直看不透,總覺得時間是讓一切皆有可能的良劑,所以每次他明明說得足夠清楚,她也閉目塞聽,刻意不去理會。</br> 或許,在外人面前,他忍受她的故意親密,朋友們開玩笑時的聽之任之,也都是看在那個人情上,沒有當面斥責,給她留足了面子。</br> 想明白這些,聞雅只覺心酸又可笑。</br> “你說抱歉干什么。”</br> 她伸手,拍了拍臉,把眼淚輕輕抹干凈,勉強笑道:“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一個人情,你連本帶利都還干凈了,我還一直當做別有深意,自己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夢里不愿意醒?!?lt;/br> 她笑著笑著,低下頭,又開始哭。</br> 泣不成聲的說:“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你,喜歡了那么多年……”</br> 季言初嘆氣,還是那句話:“抱歉,我們真沒可能?!?lt;/br> 顧挽默默從樓道里退了回來。</br> 往姥姥房間走的路上,她聽到了自己擂鼓喧天的心跳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