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初自當年離開,就沒再回過這座城市。</br> 因為姜時青的關系,他對這座城市情感很復雜,又因為也在這里遇見了顧挽顧遠,得之不易的友情與溫暖,也曾讓他在某個午夜夢回的夜晚,對這座南方小城念念不忘。</br> 好像,真正覺得自己長大,是個成年人,也是在這里。</br> 他循著第一次偷出家門的那條路線,穿街過巷,找到當初今安畫室的那個小巷子。</br> 一路緩緩而來。</br> 這條巷子如今看起來似乎沒有當初那么晦暗閉仄了,兩邊墻壁也重新粉刷過,原來那些鬼畫符似的的涂鴉也一起被掩蓋,仿佛從來也不存在。</br> 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巷子中間那盞破舊的路燈。</br> 燈罩和燈柱上面的銹跡更加斑駁破敗,像個被風霜侵蝕得快要倒下的老人,撐著最后一口氣,倔強孤傲地佇立在此,冷眼旁觀世事變遷。</br> 季言初站在路燈下失神,想起很久以前,顧挽像個小蘑菇一樣蹲在這里。</br> 午后溫暖的陽光從巷子口投了進來,將整條巷子染上舊時光般的橘黃。</br> 他的影子也被拉得老長。</br> 驀然抬頭,光進來的方向,他的小尾巴正朝他飛奔而來。</br> 有那么一刻,季言初很想張開雙臂,讓她直接撲進自己的懷里。</br> 然后,再貼著她的耳朵,誠懇的跟她道歉。</br> 顧挽,對不起。</br> 我喜歡你!</br> 怔怔站在原地,看著顧挽由遠而近地跑過來,直到站定到了他面前,他微微恍神,仿佛才從夢里醒過來似的。</br> 茫然了一秒,才笑著說:“我去清河苑找你,才知道你們搬家了,所以只能來這兒等你。”</br> 可惜,他還是恢復了理智,與克制。</br> 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沒做。</br> 顧挽喘了好一會兒,才調整呼吸,皺著眉點頭:“是啊,我高中那會兒搬的,搬到御景苑了,離原來的地方也不遠。”</br> 因為家里換房子,顧挽還記得她當時偷偷哭過好幾次。</br> 那時候,覺得季言初可能永遠也不會再來迎江了,他們三個人的小基地也要被換掉。而那些短暫溫暖的快樂,最后會連同他存在過的痕跡一起,被時光一點點覆蓋,掩埋。</br> 她怎么也不甘心。</br> 于是,才有了目標,定了方向,無論山高水遠,哪怕遍地荊棘,她也要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br> 他們的故事,絕不該就此潦草收筆,無疾而終……</br> “迎江的變化很大,我差一點連這里也找不到了?!?lt;/br> 季言初笑著說,抬頭看看那個舊閣樓,原來開著畫室的地方已經殘敗,門窗都被不入流的小廣告貼得密不透風。</br> 顧挽順著他的視線,跟著說:“是啊,這幾年發展飛速,舊街道都要整改翻修,馬上這里也要拆了?!?lt;/br> 頓了秒,她瞥一眼季言初的臉色,見他一派平和,才敢繼續說:“余老師的畫室后來轉給了她同學,開的很好,換到鼓樓那邊去了,不過名字不叫今安畫室了。”</br> 季言初還看著那個舊閣樓,不知想起了什么,好半天,才低頭嗯了一聲,問顧挽:“你后來還見過余老師嗎?”</br> 顧挽搖頭:“她離開的時候說要去環游世界,應該不會再回迎江了吧?”</br> “也對?!?lt;/br> 季言初若有所思地點頭,忽地牽了下唇角,說:“希望她現在已經遇到真心待她的人,被愛,也有所愛,幸福美滿,余生順遂。”</br> “會的?!?lt;/br> 顧挽拽著他的衣擺,輕輕晃了一下:“你也會的。”</br> 他側目過來,顧挽笑了笑,又篤定的說:“我們都會的!”</br> 季言初才欲泛皺的心,仿佛被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過,那些曾經疼痛過的溝壑傷痕,也被一些柔軟溫情的東西填滿,彌補,漸漸看不到原來的模樣。</br> “嗯!”</br> 他笑瞇瞇的,溫柔而寵溺地揉了揉顧挽的腦袋,像哄小孩似的說:“看你這么乖,也不枉哥哥大老遠坐車過來。”</br> 說著又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皺眉道:“你不是回來過年么,怎么感覺還瘦了?”</br> 顧挽覺得他純屬胡扯:“我今早上稱還重了兩斤呢?!?lt;/br> 反倒是他,過年期間暫停工作,不用出庭辯護,也不用天南海北的跑,竟也沒見他長肉。</br> 顧挽瞥了眼他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清晰而流暢的下頜線,所有的歡喜心動都被她很好地隱藏在胸腔里。</br> 他們一起往巷子外面走,顧挽邊走邊問:“你今晚準備住哪里,你這次過來……真的只是給我過生日?”</br> 面對質疑,季言初就有點不滿了:“怎么,還懷疑我的誠意?”</br> 這無疑是肯定的回答,顧挽開心地笑了起來,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輕扯:“那走吧,帶我去吃好吃的?!?lt;/br> “行,想吃什么?”</br> 顧挽想了下,也不跟他客氣:“想吃火鍋,想吃蛋糕,吃完飯想去買奶茶喝,還想看電影?!?lt;/br> 就像普通情侶約會那樣……</br> 季言初一如既往的好說話,不管她提什么都點頭說好,百依百順,有求必應。</br> 兩人吃完火鍋出來,午后兩點多,從火鍋店出來便去附近的商場看電影。</br> 大抵因為過年,商場越晚越熱鬧,人流量很大。</br> 一樓的奶茶店門口在做什么活動,聚集了一大群年輕的男女,一進去,人頭攢動地擁擠在一起,很是吸引人。</br> 顧挽為了買奶茶,也擠過去圍觀,看到很多情侶在旁邊那個特制的玫瑰心形框架里比愛心拍照。</br> 顧挽問店員:“你們在做什么活動啊?”</br> 店員禮貌回答:“哦,因為過兩天就是情人節了嘛,我們店提前做特惠活動,只要情侶在我們指定的玫瑰圈里拍張比心的照片,貼在店內的愛心墻上,就可以免費領取兩杯新口味奶茶,和兩盒哈根達斯冰激凌。”</br> 這個活動確實足夠實惠,他們才吃完火鍋,商場內暖氣又足,顧挽正覺口干舌燥,還挺想吃點涼的。</br> 她回頭,朝正往人圈里擠的季言初招手,把店員剛說的話跟他復述了一遍。</br> 然后躍躍欲試地慫恿季言初:“言初哥,要不我們也去拍一個吧,只要咱倆不說,他們也不知道我們是不是真的情侶,對吧?”</br> 季言初神色不明地睨了她一眼,轉頭去看拍照的那個小型的布景區。</br> 粉色玫瑰的背景圖,加上那個白紗裝飾過的紅色玫瑰架,怎么看怎么像結婚似的。</br> 雖然他確實很想和顧挽拍張合照,但這種的……</br> 也太甜膩了,他有點招架不住。</br> 他收回視線,摸摸鼻尖,難為情的說:“你想吃冰激凌,哥哥給你買吧?”</br> 顧挽一臉不解:“有免費的,干嘛還要自己掏錢?你看看這個活動,多劃算呀?”m.</br> “你是覺得尷尬嗎?”</br> 她低聲過來問,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拍拍他:“沒事的,都是為了免單,以前我哥為了免單,更豁得出去,還假裝是我男朋友跟我求過婚呢。”</br> 季言初:“?”</br> 顧挽渾然不覺他眼里已經對某位哥哥寒光乍起了,還在安撫他:“你這是沒經驗,多幾次就好了,又不是真的,也沒必要放在心上?!?lt;/br> 季言初還想說什么,顧挽暗暗一抿唇,直接上手拉著他往那邊走,看起來一副免單心切的模樣,碎碎念道:“哎呀別猶豫了,快點快點,這么劃算的活動,待會名額有限,咱們想參加都沒機會了?!?lt;/br> “……”</br> 季言初就這么哭笑不得地被她拉了過去,和她頭靠著頭站在那個玫瑰框架里,又被使喚著單手舉過頭頂,笨拙別扭地擺了個半圓的動作。</br> 店員按下拍照的前一秒,顧挽小聲下命令:“一二三,笑!”</br> 季言初很聽話的,高高揚起了嘴角。</br> 俊男美女,這一對本就過分惹眼,引來周遭無數驚艷的目光,結果照片一出來,拍照的店員更是大呼小叫。</br> “哇塞,這也太好看了吧,兩位的顏值簡直比某些演員明星還要好看?!?lt;/br> 她一邊吹著彩虹屁,一邊手腳麻利,用手機連上旁邊的照片快打機,很迅速就把照片打印出來了。</br> 隨后在愛心墻上選了個中心c位,將照片貼在了上面,并在隨身帶著的小本本上開了個號碼條給顧挽。</br> 顧挽拿著號碼條,樂顛顛地去柜臺那邊排隊領奶茶和冰激凌。</br> 人群擁擠,熙熙攘攘,等她拎著奶茶,捧著兩盒冰激凌出來,一轉身,就被季言初穩穩的接住了。</br> 她幾乎是被他牽著帶出來的,等離人群遠了一些,顧挽把兩盒冰激凌都送到他面前:“一個草莓味,一個香草味,你要吃哪個?”</br> 季言初無所謂:“都行,看你喜歡哪個。”</br> 顧挽看看草莓的,又看看香草的,兩個口味她都喜歡,一時選擇困難。</br> 很少見她這么孩子氣,季言初被逗笑了,建議她:“要不你兩個都嘗一口吧,哪個不好吃再給我?”</br> 顧挽心動地眨了下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br> 默了幾秒,才小心翼翼的問:“行嗎?”</br> 季言初臉上的笑容更大:“行啊,今天你過生日,你最大,怎樣都行?!?lt;/br> 他說得豪爽大度,心無城府。</br> 顧挽卻因為最后那句怎樣都行,神色陡然凝滯住。</br> 那一刻,腦子里鬼使神差地在想,怎樣都行嗎?</br> 那</br> 親你一下行不行?</br> “………………”</br> 意識到自己腦子里似乎跑進了什么奇怪的東西,顧挽的臉噌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兒。</br> 她慌忙低下頭,掩飾性地用勺子挖了一塊冰激凌塞嘴里。冰涼沁人的口感一刺激,臉上的熱度稍稍退卻,人也清醒了不少。</br> 到底沒好意思兩種口味都嘗,她把另一杯還給季言初:“算了言初哥,我覺得草莓味的很好吃,我就吃這個好了?!?lt;/br> 季言初誤以為她終是有所忌諱,斂了下唇角,也不強求,點頭道:“行。”</br> 兩人并肩走到電梯口,準備去四樓看電影。</br> 顧挽心里還裝了件事,眼看電梯要下來了,她眼眸閃爍,忽然驚呼了聲:“呀,我外套落在奶茶店了。”</br> 不等季言初反應,她把手上的東西和包一股腦兒塞他手上,只拿了個手機朝奶茶店跑。</br> 邊跑邊回頭沖季言初喊:“言初哥,你先上去,我拿了衣服就去找你?!?lt;/br> 跑到頭,再拐個彎就是奶茶店。</br> 顧挽沒找到剛才拍照的店員,只能去柜臺找點單的那位,說:“您好,剛才我和我男朋友的照片,你們能給我發一份留底么?”</br> 她還挺怕自己行跡敗露了,說著話,眼睛還看著來的方向,深怕季言初跟了過來。</br> “啊,好的,您稍等。”</br> 正好剛才拍照的手機就在柜臺上,點單的服務員拿起手機,溫柔道:“這邊需要先加一下您的微信,然后再發給您?!?lt;/br> 顧挽把早就調出來的二維碼送過去,掃碼,添加,照片接收后點擊查看原圖,保存到手機。</br> 她用最快的速度做完這些,然后拿起自己故意丟下的外套,道過謝,又如來時那般風馳電掣地跑遠了。</br> 剛走,先前拍照的店員從后廚出來,看到她的背影咦了聲:“那個漂亮的小姐姐回來干嘛?”</br> “哦,她外套落在店里了,過來拿,還要了剛才和她男朋友的照片?!?lt;/br> 拍照的店員又咦了聲:“剛才她男朋友已經跟我要過照片了啊,沒告訴她嗎?”</br>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倆遲早有一天都要露餡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