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娣奶奶自從入院之后,情況一直不太樂觀,這幾天,更是一直昏迷,人事不省。</br> 敬老院那邊已經派人來看過好幾次,聊表慰問,幾個之前和良娣奶奶要好的老伙伴也相繼跟過來看過了。老人家們大多走路不是很方便,出來一次不容易,權當是做最后的告別了。</br> 季言初之前一直有意瞞著姥姥這件事,怕她知道了承受不住打擊,結果最近幾天,往醫院跑的老人多了,不知道誰在她那里說漏了嘴,昨晚半夜給他打電話,要他今天務必送她去醫院一趟。</br> 季言初最近睡眠質量一直不好,一個晚上也睡不了幾個小時,昨晚因為和顧遠的電話,更是整晚失眠。左右睡不著,于是天剛微亮,他便去敬老院接姥姥。m.</br> 他去的足夠早,結果到的時候,姥姥居然都已經收拾妥當,等了他好一會兒。</br> 開車到醫院,時間尚早,季言初帶著姥姥在外面吃過早飯才進去,順便還給聞雅帶了份雞絲餛飩。</br> 姥姥進了病房,看到病床上骨瘦如柴,渾身插滿管子的老人,瞬間頓住腳,回頭茫然地問季言初:“這是良娣嗎?”</br> 季言初也很震驚病魔吞噬人的生命如此之快,他也就隔了一個星期沒來,沒想到老人家就已經是一副皮包骨頭的枯槁模樣。</br> 這顯然是彌留之際的跡象。</br> 他也愣了一秒,然后心情沉重地點頭:“是,她是良娣奶奶。”</br> 聽到回答,姥姥眼圈瞬間就紅了,顫巍巍挪到床邊,輕輕握著她的手,仿佛怕吵醒她似的叫了聲:“良娣?”</br> 聞雅給他們倆倒了杯水,又給姥姥搬來了個椅子,難掩傷心的說:“姥姥,您和她說說話,她興許能聽到的?!?lt;/br> 姥姥點點頭,在椅子上坐下來,雙手還是握著良娣奶奶的手不放,笑著說:“死良娣,你不是跟我說,你是回家享福去了嗎?”</br> “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難看死了。”</br> 她像往常跟良娣奶奶斗嘴一樣,故意調侃她:“前兩天,老張頭來看你了吧?你難道也是這副樣子?”</br> 聞雅這段時間差不多快把眼淚流干了,即便已經哭到麻木,聽見姥姥的話,依舊忍不住眼眶泛酸。</br> 季言初瞥見她傷心難受的樣子,不想她繼續待著這種傷感的氛圍里,索性拍了下她,提著手上的餛飩,輕聲道:“讓老姐妹倆說些悄悄話吧,咱們出去坐會兒,正好你把餛飩吃了,不然過會兒要涼了?!?lt;/br> 聞雅知道他是好意讓自己換換心情,于是點點頭,提著餛飩,帶他去了醫院樓頂。</br> 樓頂安寧清凈,和下面的人聲鼎沸是兩個極端。</br> 天光微亮,太陽還沒升起,卻早早地將天際邊的云層渲染出大片的橘紅,像少女臉上濃淡相宜的胭脂妝,精致漂亮。</br> 聞雅無聲攪動著碗里的餛飩,卻沒什么胃口。季言初也一直不發一言,在旁邊安靜地靠著。</br> 兩人就這么待了好半晌,聞雅才突然說:“我感覺就這兩天了。”</br> 沒頭沒尾的話,季言初卻一下就聽懂了,支起身子,眉頭略擰了下,蒼白無力地勸:“你別胡思亂想?!?lt;/br> 聞雅低下頭,澀然地笑了下:“其實也好。這段時間我一直待在醫院,生死每天都能看見好幾回,見得多了,許多事也就看開了。”</br> “像我奶奶這樣,說句大不敬的,與其整天備受病痛折磨,還不如早點去了解脫的好?!?lt;/br> 雖然她說的是那么個道理,但對比一下家里的老人,季言初五味雜陳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怎么繼續勸她。</br> 兩人又靜默一秒,聞雅很快自己調節了過來,埋頭吃了口餛飩,無意轉頭,瞥見他白凈的脖子,想起一個月前的那塊滑稽的膏藥,不禁莞爾。</br> 她拿勺子舀著餛飩,狀似隨意的問起:“你家那只小貓,沒再撓你了?”</br> “?。俊?lt;/br> 壓根沒提防她會突然問起這個,季言初下意識摸了摸喉結,輕咳了聲:“啊,沒?!?lt;/br> 聞雅從鼻息里發出輕笑,低頭攪著餛飩,也不說話,忽然又抬頭,意味不明地笑看著他。</br> “……”</br> 季言初反應了兩秒,陡然明白過來,頹敗地扯了下嘴角:“你看出來了是嗎?”</br> “嗯。”聞雅坦誠的點頭。</br> 季言初不說話了,垂眼盯著地面,濃密的睫毛從側面看,在他眼睛上方翹出一個很讓人心動的弧度。</br> 聞雅盯著看了一會兒,強迫自己收回視線,笑著說:“你最近瘦了很多,狀態看起來也差,你們在一起……不順利嗎?”</br> 季言初輕微掠起眼皮,朝遠處的天際看了一眼,太陽升起來了,卻依舊沒有出來,縮在濃厚的云層里,仿佛在害怕什么。</br> 他又微微吐了口氣,才偏頭看著聞雅,卻是忽然說:“聞雅,對不起?!?lt;/br> 聞雅愣了一瞬,好笑道:“好好的跟我道什么歉?”</br> 他淡淡抿唇:“就是覺得以前沒有站在你的立場為你想過,說過很多過分的話,覺得很抱歉?!?lt;/br> “許多事,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總是事不關己地說著風涼話,只有等到親身經歷過一遍,才能知道個中滋味有多苦?!?lt;/br> 聞雅很意外他會這么說,但仔細一想,卻又覺得,恰恰是他,才會這樣說。</br> 這個人對待感情,向來做不到敷衍將就,深情而不濫情,不喜歡,于是從一開始就不會給你任何希望。</br> 看起來冷漠無情的做法,其實對對方何嘗不是一種尊重?</br> 聞雅釋然地笑笑,很真誠地說:“季言初,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因為你沒有做錯,知道嗎?”</br> 他詫然側目,頓了一秒,也帶著點調侃:“我知道我沒做錯,就是覺得方法有些粗暴,所以還是應該道歉?!?lt;/br> “哈哈……”</br> 聞雅豁然開朗地笑出聲,混不在意地招招手:“行吧行吧,你的歉意我接受了,原諒你?!?lt;/br> 他眼尾下壓,終于彎起眼睛跟著笑了下,然后重新靠回到旁邊的欄桿上。</br> 姿態放松了些許,臉上緊繃的表情也略有松動。</br> 見他情緒稍稍轉晴了一些,聞雅不動聲色地掃他一眼,才坦然問道:“不如跟我說說吧,你和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興許我還能幫上忙呢?”</br> 季言初撓了下鼻尖,難為情地嗐了聲,倒沒指望她真能幫上什么忙,只簡略地說了個大概輪廓。</br> “還能怎么回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喜歡人家,但人家沒看上我?!?lt;/br> “嗯?”</br> 聞雅瞪了瞪眼,一頭問號:“沒看上你?”</br> 不對吧,她看到的情況可不是這樣。</br> 她不免好奇的問:“你怎么知道她沒看上你?你表白被拒絕了?”</br> “我可能連表白的機會都沒有?!?lt;/br> 季言初苦笑:“她有喜歡的人,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表示過,說自己多么多么喜歡那位?!?lt;/br> “這不對呀?”聞雅納悶地指了下他的脖子,“你上次這里,遮遮掩掩的,不是她弄的?”</br> “咳咳咳咳……”</br> 季言初有點招架不住她的直接,當即抵著唇,咳得臉紅脖子粗。</br> “……那是個意外?!?lt;/br> 咳完緩了緩,他才尷尬的解釋:“她當時…喝醉了。”</br> 聞雅極少見到他這么窘迫難堪,一時也覺得挺有意思,嘴上理解地哦了一聲,卻故意拖長了尾音,笑得有些幸災樂禍。</br> 季言初斜睨她,也很無奈地嗤了聲,認栽地點點頭:“笑吧?!?lt;/br> 真得到允許了,聞雅反而又覺得過意不去,壓著唇角斂了笑意說:“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覺得,你這么個大男人,竟然被一個小姑娘酒后輕薄了,想想還是挺搞笑的?!?lt;/br> 說著似乎又戳到了她的笑點,捂著嘴,又吭哧吭哧地笑個不停。</br> 這段時間她也不容易,估計很久都沒這么開懷笑過。</br> 季言初權當逗她樂了,不僅聽之任之,還索性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br> 等聞雅笑夠平復完情緒,終于又回歸正題的問了句:“那既然你知道她喜歡誰,你就沒打算跟對方一較高下嗎?反正男未婚女未嫁的,公平競爭又不犯法。況且……”</br> 聞雅又半開玩笑地慫恿他:“你和她都醬醬釀釀了,你是搶占先機的人啊,慫什么?”</br> “……”</br> 雖然無語,但季言初也不由暗忖,竟然認為聞雅的說辭有那么幾分道理,一顆心,被鼓動得躍躍欲試。</br> 然而只雀躍了半秒,他忽然想到個問題,又覺得棘手。</br> 他如實地告訴聞雅:“其實,她并沒有確切地告訴我她喜歡誰,我只是聽她形容,大概猜到是她的一個同學?!?lt;/br> 聞雅挑眉,眸光一閃,很快就能抓住其中重點:“她沒有明確告訴你那個人的名字?只是形容?”</br> 季言初點頭:“嗯。”</br> 隨即,又頹喪的表示:“不過已經形容得夠具體了,不難猜?!?lt;/br> “哦?有多具體?”聞雅故作一臉好奇,“真那么有指向性,能讓你一下就篤定是她的同學?”</br> 一說起這個,他便想起小姑娘掰著手指頭數著那人優點的樣子,不禁有點吃味,沒好氣的復述她當時的話:“說他長得很帥,人也溫柔善良,優秀,脾氣好,細心體貼,頭腦聰明,學習很棒之類的。”</br> 他也掰著指頭數,聞雅跟著一個一個點頭。</br> 聽完:“就這?”</br> 季言初略不忿:“這還不夠?”</br> 合著所有優點被他一個人占全了才滿意?</br> 聞雅好笑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就這個形容,根本一點指向性都沒有啊,是不是你太先入為主了?主觀認定是那位同學,所以不管顧挽怎么說,你都覺得是在說那位同學?”</br> 見季言初陷入沉思,聞雅瞥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長地補充:“就這形容,我覺得套在你身上也說得過去啊?!?lt;/br> 季言初霍然抬頭,恍惚了片刻,很快便搖頭否定:“這不可能!”</br> “這有什么不可能?”聞雅反問,又去指他的脖子,拿眼神暗示。</br> 仿佛腦袋被敲了一棒,他清醒了幾分,從前并未在意的那些細枝末節,也開始漸漸在腦海里清晰明朗</br> “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他是誰,因為那個人……還不知道我喜歡他?!?lt;/br> “我喜歡他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lt;/br> “言初哥,你能不能別再拿我當小孩兒了?”</br> “或許早就有人不遠萬里,跋山涉水地奔向你了,只是你自己還不知道?!?lt;/br> “言初哥,你把我也帶走吧?”</br> ……</br> ……</br> 有什么東西在他胸腔里激烈燃燒了起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意識過剩,自作多情了,他有滿腦子的疑問,急需找顧挽問個明白。</br> 他情緒開始激動,胸膛劇烈起伏著,他看著聞雅,眼神焦急無措,但眼里的那抹光卻灼熱透亮。</br> 什么都不必說,聞雅已經了然一切。</br> 她會心一笑,看起來不耐煩地沖他揮手:“趕緊去趕緊去?!?lt;/br> “那我姥姥……”</br> 聞雅讓他安心:“我媽上午會來換班,我回家的時候順道送姥姥回去。”</br> “麻煩你了?!奔狙猿躅櫜簧显S多,說著話,人已經拔腿朝樓道口跑了。</br> “季言初!”</br> 在他即將走到那扇鐵門門口,聞雅突然又叫住他。</br> 他拉開門,回頭:“怎么了?”</br> 聞雅最后一次猶豫,頓了半秒,還是選擇告訴他:“你看過大話西游嗎?”</br> “顧挽的秘密,都藏在那部電影里?!?lt;/br>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著急,耐心一些……</br> 圣誕快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