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請帖，花容帶著月清去了一趟云山寺。</br> 她按照賓客名單，買了一些紫檀木的佛珠，準備裝進福袋里做伴手禮。</br> 云山寺的香火很盛，聽說從山腳一步一叩首的上山，便能得寺中高僧開光祈福，庇佑平安。</br> 花容是不相信鬼神的。</br> 但之前殷氏上山為江云騅求過玉，花容也想求一求。</br> 為她只能放在心中卻不可言說的那個人。</br> 云山寺的臺階很長，階石很硬，上山添香火的信徒很多，愿意這樣跪求上山的人卻很少。</br> 月清跟在花容旁邊，看著她一次次跪下又起來，沒多久，石階上就有了淡淡的血印。</br> 月清忍不住勸：“郡主，只是開府宴的伴手禮罷了，那些人也不一定會放在心上，你何苦做到這種地步呢？”</br> “有人會在意的。”</br> 她所求的，也只為那一人。</br> 花容從晨曦初現跪到夜幕深沉才上到寺中。</br> 白日的熱鬧散去，整個寺廟都很安靜。</br> 花容的膝蓋早就跪出了血，每走一步都猶如針扎，月清和寺中沙彌想代她把佛珠送進佛堂，被她拒絕。</br> 她執拗且虔誠的把佛珠送到佛案之上，又在靡靡的誦經聲中退出佛堂。</br> 她做了能做的，不愿用不潔之身沾染福澤。</br> 僧人要為佛珠誦經祈福三天三夜，出了佛堂，有沙彌帶花容去禪房休息。</br> 多年沒來，花容對這里的景致還是很熟悉，當初在這里受過的傷和屈辱也都歷歷在目。</br> 到了禪房，月清立刻打來清水幫花容處理膝蓋上的傷。</br> 掀開裙擺，里褲已經磨破嵌進肉里，血淋淋的。</br> 月清看著都疼，小聲說：“會很疼，郡主忍一忍。”</br> “好。”</br> 怕弄疼花容，月清處理得很小心，出了一身的汗，處理完抬頭卻發現花容怔怔地看著窗外在發呆，好像感覺不到疼。</br> 月清并不知道花容只有半年可活了，看到這一幕卻莫名的有些心疼。</br> “奴婢去廚房看看有什么吃的，郡主吃完早點睡覺吧。”</br> 月清拿了齋飯來，花容叫她一起吃，月清不敢，但拗不過花容，還是坐了下來。</br> 吃完飯，花容柔聲問：“你幾時入宮的，家里還有什么人嗎？”</br> “回郡主，奴婢十二歲入宮，我爹是舟縣的更夫，娘親靠織布補貼家用，家中有一名兄長、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去歲家中來信，兄長年底成婚，今年家中約莫能添人丁。”</br> 提起家里人，月清臉上帶了笑，眸底也有些期盼。</br> 花容沒體會過一家和睦的感覺，有些羨慕的問：“你想回家去嗎？”</br> 月清先是點點頭，隨后又搖頭說：“郡主待奴婢寬厚，奴婢愿意一直侍奉郡主，家中也需要奴婢拿錢回去補貼家用。”</br> 月清的年紀大了，回去就得被催著嫁人，她不想這樣。</br> 花容看出月清的顧慮，想了想說：“我想把那間成衣鋪做大，你的針線活做的不錯，以后也做些鋪子里的活計，我另外給你算工錢，你若是有什么好的想法也可以說出來，鋪子里生意好了，會有額外的分紅。”</br> 半年時間雖然不夠長，也能讓月清好好歷練一番，到時再給她留一些錢，單單養活她自己應該沒有問題。</br> “郡主給奴婢開的月錢已經夠高了，奴婢不能再要……”</br> “多勞多得，這是你應得的，而且我需要的不僅僅是個忠心的丫鬟，還是能幫我做事的心腹。”</br> 花容打斷月清，有意栽培她，月清很快反應過來，壓著激動說：“奴婢一定好好努力，決不辜負郡主的期望！”</br> 第二日，花容被肅穆的鐘聲喚醒。</br> 膝蓋比昨日更疼了，花容卻不想在屋里悶著，讓月清扶著自己到外面逛了逛。</br> 沒一會兒，便逛到了高聳的舍利塔前，旁邊還有一個石碑刻著功德簿。</br> 這就是當初江云騅監工重修的舍利塔，功德簿上的名字和蕭茗悠當初謄寫的一樣。</br> 時過境遷，蕭茗悠早就被處決，江云騅也不復當初在寺中對她的癡情，這兩樣東西卻雷打不動的留在了這里，實在是天意弄人。</br> 花容看著功德簿出神，一個僧人突然走過來說：“阿彌陀佛，女施主，你平安回來。”</br> 花容還了禮，問：“法師認得我？”</br> “認得，幾年前女施主隨江施主來寺里幫忙修繕寺廟，還掉進了水潭里，貧僧對女施主印象很深。”</br> 除了掉進水潭，還鬧出了不少事端呢，不怪人家記得。</br> 花容想道歉，又聽到僧人說：“江施主在廟里為女施主燃了一盞長命燈，今日怎么沒有陪女施主一起來還愿？”</br> 花容愣住。</br> 長命燈是比讓寺里高僧開光祈福還要難得的東西。</br> 它不需要一步一叩首的上山，只要用朱砂抄寫經書九九八十一遍，且一個筆畫都不出錯，就能點燃。</br> 聽說只要燃上這盞燈，便能為病者續命，為厄難者消災。</br> 江云騅那樣驕傲的人，竟也為她信了神佛，做下這種事。</br> 花容隨僧人去了供奉長命燈的佛堂。</br> 里面的金像佛像高大慈悲，座下卻只供奉著寥寥的幾盞燈。</br> “世人皆有雜念，便是揣著最大的誠意來為人祈福也免不了被旁的念頭打攪，江施主抄了整整五日才抄完。”</br> 墻上仍貼著江云騅謄抄的那些佛經。</br> 朱砂尚未褪色，艷得驚人。</br> 當時花容生死未卜，真相不明，也不知道江云騅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抄寫那些經書的。</br> 花容盯著那些經書看了一會兒，輕聲說：“能把那盞燈滅了嗎？”</br> 這話一出，月清和那僧人都是一驚，月清不敢在佛堂之中大聲喧嘩，只輕輕拽著花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這樣做。</br> 僧人驚訝之后有些好奇：“世人都想多福多壽，女施主就算不信這些，留著這燈也沒有壞處，為何要滅掉？”</br> “因為我不需要。”</br> 我早就對他死了心，不需要他在背后為我做這樣的事。m.</br> 我壽元所剩無多，點了這燈也無用，不如滅掉。</br> 花容答得很快，語氣還很堅決。</br> 僧人知她心意已決，雙手合十，沉沉念道：“阿彌陀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