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沒多久就入了春,春雨多起來。</br> 驚蟄那日,春雷滾滾,狂風大作,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沖毀了云山寺的舍利塔。</br> 歷任方丈的舍利子被泥石流卷走,寺中僧人和留宿的香客都受了傷。</br> 云山寺是昭陵的百年古寺,香火極盛,地位崇高,消息傳進宮里,不多時,便有宮人到忠勇伯府宣旨,讓江云騅負責此次修繕寺廟的差事。</br> 宮人離開后,花容被叫去了沁瀾院。</br> 殷氏坐在主位,周身氣壓很低,神情有些焦躁。</br> “奴婢見過夫人。”</br> 花容上前行禮,殷氏冷涔涔的看著花容,問:“知道為什么叫你來嗎?”</br> “奴婢不知,還請夫人明示。”</br> “云山寺的舍利塔被沖毀了,陛下下令讓三少爺帶人去修繕,此行少說要半年時間,你跟著一起去。”</br> “是,請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會盡心竭力照顧好少爺的。”</br> 花容彎著腰,低眉順眼的很是恭敬,殷氏卻還是一臉擔憂:“去寺里上香的魚龍混雜,難免有居心不軌的人,我讓你去不單單是照顧阿騅,更要警惕那些不干不凈的狐媚子近他的身,懂嗎?”</br> 話里藏著機鋒,透出危險。</br> 花容的腰更彎了些,低聲保證:“奴婢明白,奴婢不會讓居心不良的人接近三少爺的。”</br> “若你沒本事留住阿騅的心,也不必留在府里了。”</br> 殷氏說的絕決,沒給花容留余地。</br> 花容不明白殷氏為何會如此擔心,直到她在云山寺見到了蕭茗悠。</br> 山路多處被泥石流沖毀,香客滯留寺中,廂房不夠,所有人只能擠在大殿中。</br> 幾日沒睡好,蕭茗悠看上去狼狽又憔悴,沒了在齊王府時的清冷高傲,像開得正艷的梅花,被人從枝頭折下,丟進臟兮兮的泥里。</br> 蕭茗悠的反應比花容驚訝多了,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了,她下意識的往花容身后看了一眼。</br> 只一眼,不帶什么情緒,轉瞬即逝。</br> 除了花容,誰也不會發現。</br> 蕭茗悠很克制,伺候她的桃花就完全不同了,她直接沖到花容面前問:“你怎么來了,江三少爺呢?”</br> 幾次見面桃花的態度都明顯凌駕在花容之上。</br> 花容之前被欺壓慣了,并不覺得有什么,這些時日讀書識字又學會了看賬簿,后知后覺的覺出不對勁來。</br> 她和桃花都是奴才,各伺其主,誰也不比誰高貴,桃花瞧不上她,要么是不把江云騅放在眼里,要么就是有自信江云騅會縱容她的行為。</br> 桃花一直在蕭茗悠身邊伺候,跟江云騅不可能有什么交情,她的底氣,只能來自蕭茗悠。</br> 花容眸光微閃,淡淡回答:“三少爺有事要忙,姑娘有什么事的話奴婢可以代為轉達。”</br> 花容沒有透露江云騅的行蹤,桃花眉頭一皺,表情有些不耐,剛想說些什么,蕭茗悠搶先道:“桃花,不得無禮。”</br> 簡簡單單一句話,桃花頓時變了臉色,委屈的說:“我家王妃腿傷的很嚴重,麻煩讓江三少爺派個大夫過來看看。”</br> 能夜宿云山寺的香客都非富即貴,宮里特意派了好幾位御醫同行,花容立刻請了一位御醫來為蕭茗悠診治。</br> 大殿里人很多,男女皆有,看診并不方便,花容請僧人用經幡做簾子隔出了一個角落作為臨時的診室。</br> 蕭茗悠在御醫的注視下緩緩撩起裙擺,一條血淋淋的腿映入眼簾,有些地方甚至有些發膿潰爛。</br> 花容有些被嚇到,桃花更是直接哭出了聲:“王妃,你傷的這樣重怎么不與奴婢說呀?”</br> 蕭茗悠很鎮定,笑了笑說:“寺廟里人手不夠,藥材也不夠,還有比我傷的更重的人,我忍一忍也沒什么。”</br> 桃花泣不成聲,花容忍不住問御醫:“大人,王妃的腿能痊愈嗎?”</br> 御醫仔細檢查了蕭茗悠的傷,點點頭說:“雖然耽誤了幾日,但只要好好休養,會好起來的。”</br> 御醫說完讓花容找了一截木頭給蕭茗悠咬著:“我要幫王妃清理傷處,但麻沸散已經用完了,會很疼,辛苦王妃忍一忍。”</br> “好。”</br> 蕭茗悠的聲音依然平靜,臉卻有些發白,到底是怕疼的。</br> 花容遲疑了下,上前扶住蕭茗悠,御醫倒了酒在蕭茗悠腿上,蕭茗悠咬緊木頭,痛得悶哼,花容的胳膊也被她死死掐住。</br> 花容疼的皺眉,忍著沒有吭聲。</br> 御醫的動作很快,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幫蕭茗悠清理好傷處,正要上藥,簾子被掀開,清淡的茶香隨風涌入花容鼻尖,隨后,蕭茗悠像是撐到極限,齒關一松,嘴里的木頭掉落,痛苦的、細軟的哭聲泄了出來。</br> “疼……”</br> 蕭茗悠聲音發著顫,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珍珠不住滾落。</br> 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花容卻覺得蕭茗悠的美不止骨相,就連哭出來的淚都是美的。</br> 御醫迅速幫蕭茗悠上好藥纏好紗布,花容和桃花一起扶著蕭茗悠出去,一掀簾就看到江云騅靠墻站著。</br> 上山的時候,不管是修路還是清理泥石,他都要親自帶頭,這會兒身上早就沾滿泥漿,沒了素日的矜貴優雅,多了落魄。</br> 江云騅看了蕭茗悠一眼,說:“你的院子已經清理出來,不用擠在這兒了。”</br> “多謝江三少爺。”</br> 蕭茗悠頷首道謝,臉上淚痕未干,眼睫還是濕的,江云騅咬了咬后槽牙,吩咐花容:“送齊王妃回去休息,需要什么直接來找我。”</br> “這里還有很多事需要忙,有桃花在我身邊就夠了。”</br> 蕭茗悠很是顧全大局,桃花卻噗通一聲跪下,哭著說:“江三少爺,求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可憐可憐我家王妃吧,王妃本來身子就弱,現在腿又傷成這樣,住在那又濕又潮的屋子里肯定會生病的!”</br> 他們還在大殿里,桃花的聲音很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br> 所有人也都聽到江云騅和蕭茗悠過去有過情分。</br> “桃花,你胡說什么!?”</br> 蕭茗悠厲聲喝斥,表情有些慌亂,似是不知該怎么解釋,更加坐實了桃花的話。</br> 花容適時上前,拉了拉江云騅的袖子,軟聲道:“少爺,王妃之前幫過奴婢,少爺能不能看在奴婢的面子上幫幫王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