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烈的昏迷證實他傷得較夜玄預料的更重,林子密集,先前乘的馬車竟無法通過。近侍急忙將宇文烈背起,與夜玄一道朝山中奔去。快至山腳時,終見一破草屋在一樹叢空地上。兩人進去了,只見墻上尤有兩張破爛樹皮和一把殘弓,屋子卻早已無人居住了。
夜玄讓近侍將宇文烈平放在榻上,用近侍佩刀絞開褲腳,方見那傷口自腳踝直到腿側,深可見骨,皮肉皆朝兩邊翻卷,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昏迷中的宇文烈面色一片慘白,牙關緊咬,雙手兀自緊握至手臂青筋暴起,不時的一兩聲低微□□泄露出身體的主人正在承受多大的痛苦。夜玄看的一陣陣冷汗直冒。如此深重的傷口很難想像這個人昏迷之前竟然還能一派輕松地和自己說笑胡扯。
夜玄在小屋中一陣亂翻,找出一只尚可使用的破罐子。之后便吩咐近侍看護好宇文烈并在屋子里生上火,提著刀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大人!”近侍急呼,“不用為將軍包扎嗎?”
“現在沒有干凈的布,不能包。而且他的傷口已經止血,不能隨便亂碰。你看好他,我去去便回。”夜玄說著,人影已消失在門口。
及至天黑之時,夜玄方才帶了一堆雜草和一只包裹回來。扔還給近侍的刀竟已卷了刃。
近侍心疼地看著自己多年來從不離身的刀,夜玄哼了一聲:“發什么呆,過來幫忙!”近侍忙收起刀,來到夜玄身旁。
“把這個葉片摘下來,撕碎弄出汁淋到你們將軍傷口上,有蟲、破掉的葉子都不能要。”說著自己又撕扯一堆葉子下來,塞進先前找到的罐子中,也不加水,只是放到火上猛力地烤,直烤的葉片焦黃,散發出一股子奇異的焦香,才把近侍從不遠處河中打來的水加進去。又七七八八扔了一堆果子草根蟲子之類的東西進去,才由著爐火慢慢煮藥。
轉過身看見近侍正瞪著自己發呆,于是又扔了一個包裹過去:“把里面那件白衣拆了給你將軍包扎。你老盯著我干什么?”
那近侍呆愣愣回答道:“方才將軍醒來一次,問我您的去處,我回答不知道,將軍便讓我告知您,這次賭他又輸了,您隨時可以離開。”
“廢話。”夜玄哼了一聲,“夜玄并非合國人,來去何必聽你們將軍吩咐?倒是現在,你得聽我的。”看著夜玄詭異的表情,近侍心里莫名地抖了抖。“我很累,現在需要休息。”夜玄道,“你負責守夜,還有看藥。藥滾一次,將藥汁取出擱涼,加水再煎。第二次煎沸叫醒我,之后你可以休息。”夜玄說完,一頭栽進宇文烈榻旁的干草堆中,也不管干凈與否,轉眼熟睡過去。
他很累。整整一個下午在山林間奔走,殺死困在迷陣中的馬匹,拿回馬車中的包裹,毀掉馬車,又四處尋找可用的傷藥。什么合國封國,什么將軍丞相,什么立場什么關系,統統拋之腦后。他只知道,這個人現在,是朋友。朋友為了救他,受了傷,如果此刻遭遇山賊,沒有人能獨活。所以,他要救朋友。刀砍卷了,便用手硬折,硬挖,十個指頭磨得血肉模糊又如何?他現在要救人,救朋友。
再度醒來的時候,夜玄發現自己竟枕在宇文烈的臂彎中,而臂彎的主人,睡得正熟。近侍背對著二人靠在榻旁一動不動,也不知是夢詩醒,只那一堆火,燃得正旺。
夜玄坐起身來,打量自己已然包扎妥當的十根稀爛手指,嘆了一聲。
指尖尚有淡淡芳香縈繞,正是上好傷藥的味道。
行軍打仗之人,身上怎會不隨身攜帶治傷的靈藥?只是宇文烈傷口頗深,出血又多,一般傷藥只怕沒什么大用,這才親自去尋了草藥來包扎,卻在包扎完對方之后,全然忘記了自己的傷。
究其原因,也無非四個字:關心則亂。
關心則亂。
夜玄苦笑了一下。自己竟會因為關心對方的傷勢,而一度慌亂。
實在太不應該。
看著沉睡的宇文烈,夜玄的手伸了過去。
合國,是敵人。宇文烈,是合國大將軍,自己長久以來的心腹大患。現在,他受傷睡著了,而自己中的毒,也已經解了。只要雙手稍一圖勁,長久以來的眼中釘,肉中刺,就可以拔除了。自己的辛苦,就解脫了。
宇文烈輕哼了一聲,雙眉緊皺。縱是睡著了,傷口也終是疼的。夜玄猛縮回了手。
哪里來的傷?自己的,對方的,因何而傷?
夜玄嘆了口氣。就算是敵人,背地里下毒手的事,自己終是不愿為之。何況他宇文烈,對自己總算是好的。
“這么好的機會都不要,倒不像你了。”夜玄收手時,宇文烈張開了眼睛:“雖然你出手,未必能傷到我。不過你這樣,我還是很感動的。謝謝。”
近侍聽到宇文烈的話回頭望了望,正看見宇文烈握住了夜玄纏滿擺布的雙手。
“你救我一次,我放你一次。兩清了。”夜玄眉頭微皺,手被宇文烈握的有些微刺疼,一縮沒有成功,便不再試了:“下次再見,我們仍是敵人。”
宇文烈點點頭,眼中滿是笑意:“我明白。你我都是將國家置于個人之前的人。見你第一眼,我便知曉。只是此刻,我們還是朋友吧?”
夜玄不語,卻是笑了。那一笑由唇角發出,淡如梅苞初綻,待到了狹長眸中,卻已是燦若星辰,艷若云霞了。尋常模樣的人,只因這一笑,竟現出了飄逸秀雅的美態來,宇文烈看得癡了,喃喃道:“我今日才見你真正笑果。”夜玄的笑容尚未擴大,便僵在了嘴邊:“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