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珠晚上沒有睡上一個好覺。
    陸遙疲憊的靠著她，把她的半邊肩膀都靠麻了。
    她深更半夜回到閣樓,后半夜干巴巴的坐了一晚上,直到天明,她請了事假，坐上了去南山陵園的班車。
    原本打算和她一起去的二炮,因?yàn)榕R時要陪女朋友,萬分抱歉的把一捧花籃帶給李明珠。
    “我去不了了,李明……嗨，替我給陸老師道個歉。”
    李明珠接過花籃，也沒怪他。
    陸知死了整整八年，這時間太長了,長的足夠淡化一切的感情。
    一個人死了之后，正常情況下五十年后就會被人完全遺忘。
    李明珠下車的時候想：我這樣的人,大概死了之后立刻就被人忘了。
    她除了蘇天瑜，和這個世界毫無聯(lián)系。
    陸遙早上去的南山陵園，李明珠特意挑了下午的時間，和他錯開來,避免撞上。
    她站在陸知的墓碑前，墓碑上面是他二十歲的證件照，笑的很燦爛,兩顆虎牙尖尖的,這點(diǎn)兒和陸遙很像。
    李明珠半蹲著,仔細(xì)看著陸知。
    她也快忘了陸知的模樣了,每回想起一點(diǎn),就忘記一點(diǎn)，再過不久，她也許也會像二炮一樣，因?yàn)檫@樣那樣的原因，抽不出身來看陸知。
    因?yàn)槟切┦虑槎急汝懼匾?br/>     每一個活人的事情，都會比一個死人重要。
    “陸老師，我會保送b大。”李明珠自言自語，“等通知書到了，我復(fù)印一份燒給你。”
    “陸遙上午來看過你了，你見到他了嗎。”
    李明珠把二炮的花和自己帶來的花放到一起，堆疊在墓碑前。
    她驀然綻放了一個極好看的笑容，不似她平時淡然的笑，李明珠在這個笑里，隱約看到了她這個年紀(jì)該有的輕松。
    “陸知。”李明珠的手放在墓碑上，“你牽掛的少年已經(jīng)長大了。”
    “他……很好。”
    “比我想象中的好，雖然一開始關(guān)系和我交惡。”李明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和你一樣，跟我不打不相識？”
    “你們兄弟倆挺像的。”
    “我以前常常聽你提起他……后來想聽的時候，沒機(jī)會了。”
    “你知道陸遙最像你的哪一點(diǎn)嗎？”李明珠道，“你們都喜歡摘抄傷感句子，陸遙和你學(xué)的吧，你別賴啊。”
    她嘆了口氣，坐在這里。
    “我陪一會兒你，你這么愛說話，沒人陪你說話，不是要把你憋死。”
    李明珠像她每一次來的時候一樣，絮絮叨叨的說一堆。
    把自己有的沒有的，一年到頭的芝麻小事都拿出來說上一段。
    她好像把平時所有沒說的話都放到了這一天，李明珠說到嘴巴都干了，才停下來。
    天色已經(jīng)逐漸昏暗，李明珠站起來，“我走了，陸知。”
    “下次再來看你。”她揮揮手。
    李明珠想，下次我來看他，下下次我也來看他，六十年后我死了，誰來看他。
    但凡一個人在世界上死了，只要過六十年，最后記得他的那個人遺忘了他，他就真的死了。
    就像二炮漸漸地不來看陸知，他會把陸知遺忘，自己也會把陸知遺忘。
    她甚至偶爾會記不清陸知的模樣。
    一個普通人有六十年的時間被人記得，李明珠走出陵園又想道：可能我一死就會被人忘記。
    李明珠走到第一根路燈亮起來，難得哀怨的繼續(xù)想：也可能我死了都沒人知道。
    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雪，好似要附和一下她的心境。
    李明珠在這適合拉上一段二胡音樂的天氣中感到了一絲徹骨的冰涼。
    她走了兩步，凜冬的寒風(fēng)就被陸遙的聲音扯開了。
    “李明……？”
    陸遙氣喘吁吁的扶著電線桿，看上去是跑過來的，跑的很急，渾身都是熱氣騰騰的。
    李明珠詫異的看著他。
    陸遙道，“真的是你，我在車上看著背影有點(diǎn)兒像，我就跑下車了。”
    李明珠：“你車呢……”
    陸遙眼神往后示意，一輛保時捷停在了幾百米開外。
    李明珠：“你不會把車開過來嗎？”
    “那邊不給過來，開過來要從隔壁的馬路繞一圈，繞完了你都走了，我哪兒能追的上你啊。”
    “所以你都沒確定是不是我，就跑這么遠(yuǎn)過來？”李明珠說不上什么感覺，心里是熱的，有一股滾燙的血液沖刷著心臟，但她也是生氣的，“這么冷的天跑步，一會兒汗水打濕衣服涼下來，你等著發(fā)高燒嗎？”
    陸遙笑道，“我身體很好。”
    李明珠想：……無可救藥！
    陸遙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欣喜道，“你是來給我過生日的嗎？”
    李明珠捏的緊的手漸漸松開，“……嗯，對，不過沒有生日禮物。”
    “我還可以要生日禮物？”
    李明珠對他笑的寵溺。
    “你想要什么。”
    陸遙的話呼之欲出：我想要你。
    他想了想，沒說出來。
    “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李明珠挑眉，“公主抱？”
    陸遙打量了她一下，“我認(rèn)為可行性不高。”他補(bǔ)充，“反過來還是可以的。”
    李明珠笑了一聲，叫路燈失了顏色。
    “陸遙，你過來，我抱抱你。”
    陸遙想：事出反常必有因，這可能是個陷阱。
    他提醒自己是個陷阱，身體卻很是義無反顧的抱上了李明珠。
    李明珠冬天的時候，穿得厚實(shí)，于是膽子大了些，抱著也不怕被發(fā)現(xiàn)自己的秘密。
    因?yàn)樗F(xiàn)在十分需要一把火柴取暖，而陸遙很體貼的成為了一個小太陽。
    李明珠想：可惜不是我的太陽。
    她拍拍陸遙的肩膀，“行了，松手。”
    陸遙不肯松手，收的更緊。
    他委屈的嘟囔，“你一年只給我生日的時候抱一會，我得多抱會兒！”
    李明珠無奈的開口，“兩個大男人在大馬路上摟摟抱抱像什么。”
    陸遙，“你管別人干什么，我又沒抱他們。”
    李明珠想：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我應(yīng)當(dāng)答應(yīng)他的要求。
    陸遙抱夠了，納悶道，“你今天怎么這么乖？”
    李明珠，“你想吃巴掌？”
    陸遙果斷拒絕！
    李明珠，“因?yàn)槟憬裉焐铡！?br/>     陸遙道：生日福利這么好？
    他猛地反應(yīng)過來，“哎！不行，那我虧了，我早上都沒享受到福利，現(xiàn)在一天都過去三分之二了，我要把時間順延！”
    李明珠不知道怎么的，從今晚上見到陸遙開始，心就軟的一塌糊涂，她知道這很不對勁，但是——管他呢！
    陸遙難過了一天的情緒，因?yàn)槔蠲髦榈某霈F(xiàn)，稍微回轉(zhuǎn)了一些。
    他用手接著雪籽，小雪落在他的手上，一落上去就化掉了。
    陸遙不好好走路，非要和她擠在一塊兒走路，把李明珠擠到了里面去，又怕李明珠摔跤，另一只手牢牢地固定著她的肩膀，把她半摟在自己懷里。
    正常的朋友走路，陸遙不會這么摟他，這實(shí)在是太親密了。
    李明珠知道這一點(diǎn)，但又想忘記這一點(diǎn)。
    “你晚飯吃了嗎？我肚子好餓！”陸遙抱怨。
    李明珠四下一看，周圍壓根沒有店，而且昏昏沉沉，不好認(rèn)路。
    陸遙不知道這雙狗眼睛怎么長的，能在昏暗的路燈下把她給認(rèn)出來。
    李明珠問他，“你怎么認(rèn)出我來的？”
    陸遙在北方見過不少雪，但直到如今也還是對南方的小雪感興趣。
    “我看到就認(rèn)出來了，我知道那個是你。”他撥弄空中的小雪片，撥弄的不亦樂乎。
    李明珠想道：他是從車上直接跑下來的。
    生平第二次，李明珠感到被重視的滋味兒。
    不過她認(rèn)為不是什么好兆頭，因?yàn)樯弦粋€重視她的人已經(jīng)魂歸天際。
    她既欣喜又惆悵，簡直不像她自己，而像個患得患失的少女。
    但李明珠無論心里想什么，如何少女，她表面上都是一副死人樣子，冷酷的很。
    陸遙道，“南方的雪太小了，以后帶你去看b市的雪，鵝毛大雪，飄起來很好看。”
    “嗯，我聽朋友說說過。”李明珠回答，“他也說帶我去看，可惜沒機(jī)會了。”
    “沒關(guān)系，我?guī)闳タ础！标戇b道，“你想什么時候去看？”
    李明珠不說話。
    陸遙到，“小雪一落到手上就沒了。”
    “人也是這樣的。”李明珠補(bǔ)充，“死了之后就沒了，就像雪化成水，水消失在水中。”
    “我也是這樣的，陸遙。”李明珠想了想，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她耐心等待，似乎在求證什么難解的物理大題。
    ‘物理大題’陸遙很快就給了回答，“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道，“你這么年輕，不會死的。”
    李明珠笑而不語，說完這話，心情愉悅了好幾個度。
    學(xué)習(xí)成績差的一塌糊涂的陸遙，這回說了個李明珠想聽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
    陸遙看李明珠笑，以為李明珠不相信他，于是補(bǔ)充道，“你化成灰我都能認(rèn)出來。”
    “趁我心情好的時候，你趕緊閉嘴。”李明珠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她有些暗藏不住的小得意，又也有點(diǎn)兒長輩式的惆悵：難不成他真的喜歡我？
    陸遙不知道李明珠彎彎繞繞的心思，他一邊走，一邊思考著自己的生日福利時間可利用價值。
    李明珠果然說道做到，他今晚上無論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李明珠都欣然答應(yīng)，這叫他有點(diǎn)兒飄飄然。
    他路過一家蛋糕店，從里面把現(xiàn)成的生日蛋糕直接拎出來，不大不小，三個人吃剛剛好。
    陸遙惦記著回去給蘇天瑜分一半，他知道李明珠掛念她，所以回程的很快，司機(jī)把他們送到樓下，臨走時提了一句。
    “小少爺，你多回家看看，王阿姨……”
    陸遙敷衍的回答兩句，沒等司機(jī)說完，抓著李明珠就往樓上跑。
    回到家里，李明珠把蛋糕切好了，給蘇天瑜弄了塊。
    蘇天瑜吃了陸遙的蛋糕——吃人嘴軟，于是立刻看他順眼起來，她叫陸遙走過來，和他說了些顛三倒四的瘋言瘋語。
    叫他對李明珠好，以后結(jié)婚了不能不要她，等等。
    陸遙耐心的聽著，偶爾配合的回答兩句，等到蘇天瑜在床上睡了過去，他才端著蛋糕走到樓下。
    李明珠問他干什么，陸遙道，“點(diǎn)蠟燭許愿！”
    李明珠：……
    蛋糕都給挖了一大塊了才想起點(diǎn)蠟燭許愿，早干嘛去了！
    李明珠還是下了樓，她看到陸遙已經(jīng)把房間里的燈都關(guān)了，小心翼翼的用打火機(jī)把蠟燭點(diǎn)燃。
    小小的房間里，微弱的燭光輕輕跳動。
    蛋糕放在陸遙的書桌上，李明珠走進(jìn)來坐在床上，她看陸遙謹(jǐn)慎的樣子，哭笑不得。
    “你多大了，還相信許愿這一套。”
    陸遙道，“心誠則靈，你懂什么。”
    他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diǎn)五十五分，還有五分鐘，他的生日就過去了。
    李明珠等著他許愿吹蠟燭，二人都沒說話，夜色撩人，四下靜謐無聲。
    陸遙呼吸有些急促，許愿時不閉眼睛，反而忐忑的盯著李明珠。
    他念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可不可以……親你一下。”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