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李志遠經常去區里開會。
國家正抗美援朝,李志遠須正常向區里匯報工作,并帶回上級的工作指示。
這天,李志遠從區里回到鎮上,都下午三點多了,為了趕路還沒吃飯。下午也買不到燒餅了。他走進食堂,看看有沒有吃的。
肖玉棠看到李志遠回來了,跟進食堂,遞給李志遠一封信,并端出給李志遠留的飯菜。
李志遠一看是家信,趕緊拆看。肖玉棠湊過來,問:“你家里誰給你寫信啊?”李志遠看見她離自己很近,覺得不合適,這姑娘一貫地大大咧咧,又不好說什么。李志遠端起飯碗向宿舍走,一邊說:“謝謝你留飯菜。”
肖玉棠有些失落,這李志遠來建岡四五年了,跟她一直客客氣氣,從不說多余的話。先前那姓周的兄妹兩來,自己還以為那女的是李志遠的對象,后來說不是。
肖玉棠燒好開水,沖好一茶壺給李志遠送去。
進宿舍發現李志遠并沒吃飯,飯碗在桌上放著,他坐在桌邊發愣,有一支筷子還掉在地上。肖玉棠推了一下李志遠:“哎!飯冷了,我去熱一下呀。”
李志遠暈乎乎站起來,見肖玉棠端著飯碗走出去,他也沒在意。他關了宿舍門,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外走去。
慢慢走著的李志遠神思恍惚。街上的人看他臉色蒼白,跟他打招呼也不理,以為是累了或者有什么棘手的事。其實李志遠滿腦子在想一件事:這封家信。他哥哥犧牲了。他父親病重了。李志遠不敢相信,那個從小那么愛護他的哥哥,那個堅決支持他出外讀書,又引領他走革命道路的哥哥,已經犧牲了!
李志遠悲痛萬分。
哥哥那剛毅的臉,爹娘憂傷的神情,不停地浮現在李志遠的眼前。當他回過神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李志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到這沒人的路邊,坐在這大樹根墩子上的。
李志遠已經從街道走到了郊區。身邊一片麥田,太陽落山了,天邊只有長長的一抹血紅。大路上走過兩三個晚歸的人,李志遠背轉身看著大塘河的河水,抹了一把臉,那臉上有淚水。
盡快回家!李志遠趕回鎮上,向周書記請了假,并交代好工作。
不知轉了多少次車,終于回到了家。走進村子,鄉親們都親熱地叫著他的小名:“柱子回來啦!”
剛進家門,李大娘就一把抓住兒子的手,再也不愿意放開!兒子十三四歲出外求學,中途就回過兩次家,她生了四個兒子,二兒子小時候生病死了,三兒子在鬧鬼子那會子沒了。如今大兒子也沒了,她就想這樣抓住小兒子的手,不要再松開。李大爺已經兩三天滴水未進了,估計他是在等小兒子回來。鬧鬼子那幾年,李大爺的腿受過槍傷,后來身體總是不能硬朗,現在這大兒子犧牲了,他再也掌不住勁,倒下了。
李志遠一邊安慰著娘,一邊彎腰湊著爹的耳朵,問爹要不要喝水呀?是不是哪里難受?這時,看見嫂子帶著孩子走了進來。兩個孩子一進來就叫:“小叔!”李志遠立即摟了過來。李大娘說:“這個大小子……”李志遠接過話頭說:“他叫李向明,他小時候我抱過的,娘,你都忘了。”
李大娘點頭:“我們叫他大丫頭,他都七歲了,你幾年沒回了。”說完擦了擦淚。接著指了指女孩說:“二丫,四歲。”二丫抬頭看看李志遠,又抱著他的腿,趴在他膝蓋上。李志遠趕忙把二丫抱起來。
李志遠剛要跟嫂子說話,突然聽爹哼了兩聲,他趕緊放下二丫,彎腰聽爹說什么。李大爺的眼睛竟睜開了,李志遠忙找水給爹喝。嫂子說有米湯,忙忙地去灶上盛米湯去了。
李大爺看了看李志遠,向李大娘擺了擺手,李大娘牽著兩孩子走出門外,并關上房門。李志遠明白,他爹是有話要跟他說。
李志遠給爹墊了墊枕頭。李大爺艱難地說:“這個家就交給你了。”李志遠握著爹的手,堅定地說:“您放心!”“這些事您不用憂心,我給您拿米湯。”
李大爺拉著李志遠的手,力氣意外的大,李志遠再聽他爹說話:“你娶桂蘭!”
李志遠以為爹病糊涂了,桂蘭是他嫂子!李大爺繼續清晰地說:“你一走,山高路遠。桂蘭會帶孩子再嫁。這家就散了!”
李志遠對爹說:“爹,我會娶媳婦,多生幾個娃,把你們二老接在一起,還是一大家子。”
李大爺看著兒子說:“老大也放不下他的老婆和娃,放不下這一大家子。”說完,提了幾口氣,對李志遠說:“娶桂蘭!”說完便再不出聲。
門外的李大娘走了進來,看了看老頭的光景,流著淚拿出一包袱衣物,幫著李志遠一起給老頭換上。不久,李大爺咽了氣。
直到給父親辦完喪事,李志遠心里還是一團亂麻。父親臨終叫他娶桂蘭這句話,令他措手不及,一想起來就覺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