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你看奴這身好不好看?”</br> 少年穿了一身石榴紅的衣裳,胸前綴著赤血瓔珞,擰著裙擺在琳瑯面前旋轉了一圈兒,比開屏的雄孔雀還要招搖。</br> 琳瑯閉上眼,不太想理他。</br> 本來她來董小刀的房間,是想要來一出飽受情傷、酒后**的戲碼,然后囂張擁著“新歡”,“不經意”撞上了“舊愛”。這種修羅場的劇情,想想也是很刺激的好嗎?</br>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琳瑯已經不忍直視他臉上那兩坨厚厚的胭脂了。這還是在琳瑯的強烈要求下,對方心不甘情不愿的“住了手”,但發型這方面他誓死捍衛自己的“審美情趣”,死活不肯讓侍子來弄。</br> 什么金的、銀的、翡翠的、寶石的,統統都要毫無遺漏的插上去。琳瑯閑得蛋疼數了數,紅橙黃綠青藍紫,嘿,少年,你是要召喚七彩神龍嗎?</br> 琳瑯已經在后悔讓他今天早上“好好打扮”了,她就不該對這個妖艷賤貨有所期待的。</br> 董小刀沒注意到旁邊女人那黑如鍋底的臉色,反而美滋滋攬鏡自照,瞧他今天又插上了第六十二支金釵子,插滿一百支的理想根本就不是夢,他要為之而努力奮斗賣身,啊呸,是努力伺候好王爺!</br> 難得王爺今天休沐,說要帶他出外面走走,還讓他以“最美的姿態”出現。</br> 上街?那就是男人最大的幸福——買買買啊!</br> 董小刀當時就深深雞凍了,顧不得屁股都疼著呢,趕緊把自己壓箱底的華貴衣衫與壓軸首飾搬出來,一定要讓王爺看到自己的“誠意”,他會以“最美的姿態”令她驚艷的!</br> 但好像,還是搞砸了吧……</br> 董小刀的外衫繡著大片灼紅的牡丹花,風一吹起來恍若紛紛揚揚的落紅一般,美不勝收。可是美麗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這衣裳其實十分輕薄,如今又是冬天,他才剛走出去,就連打了好幾回噴嚏。</br> 琳瑯讓他披斗篷,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答應。他董小刀雖然在市井混跡過,也干過許多偷雞盜狗的事兒,可是呢,做人一定要有原則的對不對?溫度算什么?風度才是一切!</br> 為了美,一切都是可以容忍的!</br> “啊嚏——”</br> 一股冷風竄進鼻孔,董小刀重重打了一個噴嚏,這一回因為用力過猛,他頭上的簪子隨著動作摔了出去,正好砸中了走過來的人身上!</br> “啪——”</br> 這下完蛋了!</br> 因為他好死不死砸中的,正是這座府邸的唯一男主人,謝王夫!</br> 也是王爺昨天醉酒時念了不下數十次的心尖上的人!</br> 董小刀有些語無倫次道歉,“王、王夫,奴不是有意的,只是剛才鼻子癢得難受了,就打了個噴嚏,結果這簪子不牢靠,自己飛、飛走了……”他吶吶地說。</br> 謝連城沒有看他,視線怔怔落到了另一邊。一襲玄色鑲紅繡文彩的斜襟長袍襯得她氣度斐然,卻并不抬頭,反而輕笑著將另一個人擁入懷里,“好了,瞧把你嚇得,跟個鵪鶉一樣,平時的牙尖嘴利到哪里去了?膽小鬼。”</br> 琳瑯食指微彎,輕輕刮了他鼻子一下,那神態親昵又寵愛,令董小刀一下子就懵了,就會仰著臉,張著小嘴愣愣看她。</br> 連翹看了一眼木訥的主子,俯下身將滾落在他腳邊的銀藍色蝙蝠簪子撿了起來。琳瑯招手讓他走上前來,雙指夾起,輕巧別在了董小刀的發髻上,那姿態說不出的溫柔。</br> “王夫心胸寬廣,怎么會計較你這小小的冒失呢?”琳瑯將少年鬢邊的碎發撩起來,緩緩挽到潔白的耳背。她垂下了眼簾,狹長幽深的鳳眸被睫毛掩住,一縷暗光飛快掠過。</br> 她余光瞥見對面驟然蒼白的容顏,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又很快壓了下去。</br> 琳瑯順手牽過少年的手,從謝連城旁邊經過。</br> 像陌生的過客一樣,冰冷而不近人情。</br> 袖袍下的雙手緊緊捏了起來,隱約顯露出猙獰的青筋。</br> “少爺,你沒事吧?”</br> “無礙。”</br> 謝連城松開了手,殷紅的唇色愈發淡薄了。他伸手撫平了被寒風吹得起皺的衣襟,一如既往的從容鎮定,只有他清楚,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裝出這平淡的表情。</br> 因為,他沒資格任性。</br> 既然選擇了,就沒辦法再回頭了。</br> 一出門,董小刀就像放飛了自我一樣,恨不得把所有看上眼的好東西統統搬回王府。</br> “老板,這支玉鐲子我要了!”</br> 董小刀豪氣沖天,反正又不是他來付錢。</br> “王——”</br>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掩住了他的嘴唇。</br> “噓,小笨蛋,你是想要暴露身份嗎?”</br> 他眨巴著眼睛,表示出不解的意思。</br> “這個時候,要叫我,妻主。”</br> 女人的身材比他將近高出一個頭,俯身過來的時候宛如一片黑影壓下,形成一種沉沉的氣勢,讓人避無可避。他不自覺往后仰著身子,像進貢的使臣一樣,面前是那高高在上而又遙不可及的俊美君王。</br> “妻、妻主……”</br> 他小聲叫了一句,怯生生的,猶如初生的幼獸。</br> 怎么會這樣呢,他明明都沒有嘗過酒的滋味,現在卻覺得自己醉得一塌糊涂。</br> 琳瑯拿了那鐲子,往他纖細的手腕上套,滿意點點頭,“很襯你。”</br> 他有些局促低下頭。</br> “好了,快給錢吧,前面還有很多好東西呢。”</br> 然后,小臉紅撲撲的董小刀乖乖去交錢了。</br> 等他走到一半,下意識摸了摸癟了的錢袋,心想,不對勁啊,他這趟出門可是直奔著“大豐收”這個偉大目標來的,怎么反倒是自己自掏腰包了呢?</br> 董小刀抬起臉,飛快瞧了一眼前面那姿態閑適的人,他剛才,他好像是被王爺給坑了吧?從來沒有被人宰過的董小刀一臉沉重捏著下巴,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在腦海里來來回回過了一遍。</br> 最終,他得出了一個不得了的結論。</br> 王爺她……為了不給錢,竟然對自己使出了美人計</br> 我擦,這也太不要臉了!</br> 董小刀憤憤不平想著,難怪他說一臉冰霜、生人勿進的王爺怎么笑得這么好看,原來是挖了坑,讓他自己去跳!</br> 這時琳瑯停住了腳步,側眼看了眼旁邊的攤位,上頭弄了一個竹片支架,掛滿了琳瑯滿目的扇子,有閨閣兒郎喜愛的檀香扇、象牙扇等,也有一些被文人提了詩句字詞的紙折扇。</br> 不過到了冬天,這些文雅的裝飾品就很少有人光顧了,攤主估計也想趁早買完過年,所以給出的價格十分便宜公道。一對穿著不俗的夫妻正在攤前挑揀著。</br> 琳瑯隨意撿起一柄色彩素雅的紙扇,頗有“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的意境。她在手心里把玩起來,看樣子很是喜歡。</br> 踩過一遍陷阱的董小刀現在很警惕,他有點兒不太想靠近琳瑯。</br> 女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頭來看了董小刀一眼。</br> 她手指一抬,折扇陡然在她手中如蓮花般靈活綻開,上頭的假山花鳥栩栩如生,卻也不及她如紈素雪白的手指來得賞心悅目。</br> “小刀,好看嗎?”</br> 她輕搖折扇來,略微放緩的聲音如細長的羽毛掠過心尖。董小刀好像還聽見胸腔里有只調皮的鳥兒撲棱一聲,飛走了。</br> 披著錦裘的貴族女子折扇微搖,在這冰天雪地里,比畫卷還要精致十分。而她的眼里只容下他一個人。</br> “好、好看。”</br> 董小刀咽了咽口水,很沒出息紅了脖子。</br> 再一次的,被琳瑯牽著鼻子走。</br> 等他再度回過神來,原本鼓脹的錢袋又縮水了一大半。要不是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真想痛哭出聲。</br> 到底為什么會這樣?</br> 他只是來買買買的啊,怎么到頭來,變成了付錢的?</br> 而罪魁禍首絲毫沒有理會他崩潰的心情,又拉著他興致勃勃到了一處買糖人的地方。盡管天氣寒冷,外圍還是簇擁了一群同樣興致高昂的小家伙們,隨著老師傅捏出的精美人偶發出贊嘆的聲音。</br> 董小刀死死把錢袋捂住,防狼似的瞅著琳瑯。</br> 上了她兩次當還不夠嗎?就算他花錢買教訓了,女人的話不能信,尤其是長得很漂亮笑起來又死鬼好看的女人!</br> 這一次,他要誓死捍衛自己的銀子!同生死,共存亡!</br> 老師傅手腳麻溜給琳瑯捏了一個紅衣裹身的娃娃,好像是生氣的模樣,小腮幫子都鼓起來了,格外的逗趣可愛。</br> 琳瑯轉身遞給了董小刀。</br> 他一臉防備,口氣也很不爽,“干嘛?老子可不會替你給錢的!”</br> 琳瑯心想,真把人給氣狠了,連口頭禪都飆出來了。</br> “別人家的小孩子都有,我家的小孩子也應該有。”</br> “乖,吃吧。”</br> 只一句,瞬間安撫了炸毛的小東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