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夜色撩人。</br> 今晚的百樂門依舊是眾多名流、富商甚至是學生們的向往之地。</br> “我告訴你啊,英韶,來到這里一定不能錯過莉莉的獻唱,簡直就是驚為天人啊!”一個長相俊俏的富家公子摟著同伴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說,“嘖,可惜我老爹不允許我跟舞女交往,不然憑借本少爺的手段,莉莉她怎么會跟陳洋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敗家仔好上!”</br> 說到這里少年還捶足頓胸了一會,臉憋得通紅。</br> “可惡,感覺無端就比他矮了一頭!”</br> 同伴倒是老神在在,點了一杯酒水,“我們都是學生,你跟他比什么女人?再說了,女人有什么稀罕,不都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嬌氣又任性,常常又不講理,簡直就是煩透了。”</br> 少年會意一笑,“英韶,你說的是王家那個千金大小姐吧?嘿嘿,這女人也有一百幾十種的嘛,大小姐有大小姐的矜貴架子,你要是不喜歡,也可以嘗試一下小平民女孩,小家碧玉的,說不定更有味道的呢。再不濟,你瞅瞅這百樂門的舞女小姐姐……”</br> “可別。”</br> 孫英韶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頭,“就這種地方。”</br> 他嘴角泛起一絲冷笑。</br> 不遠處的玻璃舞池搖晃著一對配合默契的男女,那女人的面容十分嬌媚,柳眉紅唇,在男人懷中熟練地討好賣乖,如同被馴養的金絲雀。不,說金絲雀也不太準,這女人一看就是出身不高,可能用普通家禽形容更貼切。</br> “這種地方?”</br> 溫柔頗帶質感的女聲融進了夜色之中,又帶著獨特的空靈,“你不喜歡這里嗎?”</br> 一杯橙黃鮮亮的利口酒放在桌面上,孫英韶不自覺盯住了對方的手。比起那些富家千金保養得當的白嫩嫩小手,這手略顯粗糙,隱約可見淺紅色的傷痕,但這不影響那細細的漂亮骨節。</br> 他順著主人手指往上挪動,直直撞入了一雙含著瀲滟波光的丹鳳眼。</br> 靡麗。</br> 這個人給他的第一印象便是無可比擬的靡麗,像是花至荼蘼,斂著某種凄艷之色。相對于其他尚且青澀的或者過于成熟世故的女侍者、舞女,她并不刻意與她們保持一致。</br> “嗯?”</br> 大概是他盯著人的時間過長,這雙漂亮丹鳳眼的主人頗有些可愛歪了歪頭,一身簡單的侍者服穿出了不亞于高級禮服的感覺。</br> “咳——”</br> 孫英韶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來掩飾,結果被嗆得厲害,酒液甚至從鼻子中噴出來。</br> 他臉龐燒得一片火辣辣的。</br> 這下丟臉丟到家了。</br> “給。”</br> 一條素帕恰到好處遞了過來。</br> 上面很干凈,沒有繡任何的胡里花哨的東西。</br> 孫英韶道了一聲謝,接過來擦拭臉上的液體。</br> 后來驚覺自己居然被這個女侍者牽著鼻子走,臉色不由得冷下來。</br> 新一輪吊男人胃口的花招嗎?</br> 女人為了上位還真是無所不用極其。</br> “看你的臉色好像誤會了什么……”</br> 手帕的主人卻不見絲毫驚慌,反而笑瞇瞇地說,“不過也沒關系了,我想這位衣著考究的小先生應該付得起一條手帕的小費吧?”</br> “什么小、小先生……”孫英韶被她弄得方寸大亂,任何稱呼面前加一個“小”字,要么是對競爭對手或者敵人的蔑視,要么是一種近乎于對親密之人的調侃,而他聽出了兩者以外的捉弄。</br> 這種捉弄是“懶洋洋”的,類似戲弄手心里的小貓咪。</br> 她把他當成什么了?</br> 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br> 他孫家二少什么時候被女人這樣看輕過!</br> 縱然他承認,她長得不是一般的美,也不能這樣“恃美行兇”,隨意欺負人吧?</br> “哎呀,小先生生氣了呢!”她又在他即將發飆的時候嬌嬌軟軟來了一句裹著甜美糖霜的道歉,“對不起了,我這是老毛病又犯了,一看見可愛的男孩子就忍不住想要捉弄他。”</br> 她俯下身,手指輕敲著桌面。</br> “作為賠禮,這杯酒算我請。”</br> 孫英韶看見她系著鮮紅的領結,以及胸前掛著一個小小的類似銀質的牌子。</br> “所以,別生氣了,好嗎?”</br> 他好不容易平復的體溫又有飆升的趨勢。</br> “誰生氣了!”</br> 一邊的少年眨了眨眼睛,他好像誤入了什么奇怪的劇情。</br> 孫家二少爺,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出了名的毒舌殺手,對女性的挑剔簡直到了嚴苛的地步。</br> 他今天居然……落入下風?</br> 天降紅雨!</br> 不不不,應該說是老天有眼,終于有一個女人讓這個小子好好吃癟了!</br> 他決定今晚就把這條喜聞樂見的“新聞”分享到他的孤朋狗友群,博諸君一笑,畢竟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br> 而在少年心思翻動間,兩人的交鋒也告一段落。</br> “好,你沒生氣,生氣的是我。”她眼尾細長,仿佛藏著春光,“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請人的哦,你還這么不領情。”</br> 她捧著托盤,轉身離開。</br> 衣香鬢影之中,那人忽然轉過頭來,頰邊的紅色穗子微微搖曳。</br> 正好對上了孫英韶來不及躲閃的視線。</br> 她沖他一笑,顧盼生輝。</br> “要好好喝完哦,一滴不剩,這樣才對得起我的工資哦!”</br> 這場毫無血腥卻暗藏心機的博弈,自然是以孫家二少輸得一敗涂地而收場。</br> “嘖嘖嘖。”</br> “嘖嘖嘖。”</br> “嘖……”</br> “韓斌,你有完沒完啊!”孫英韶紅著一張俊臉,瞪著抱胸起哄的好友。</br> “完了。”</br> 他舉起手,一語雙關。</br> 韓斌掃過那一滴不剩的酒杯,意味深長笑了。</br> 你小子也有跌入這滾滾紅塵的一天啊。</br> 不過,那個女人確實明艷到不可方物,饒是他被各色美人兒養刁了的審美來看,也挑不出多少的錯處來。</br> 這樣一個美人兒,居然只是個服務生,真是不可思議。</br> 也許是新來的吧。</br> 韓斌暗想著,百樂門為了重振旗鼓,這段時間招聘了大量貌美的女孩兒進行舞女的培訓,開出的酬金十分可觀。其中前來應考的,包括了不少家世清白又生活拮據的女孩兒,想要在銷金窩里掙上一筆。但是舞女紅起來應酬客人起來也挺麻煩的,為了補貼家用,更多的人選擇當侍者。</br> 琳瑯捧著盤子,面帶笑容在人群里穿行而過。</br> 她回到取酒的地方。</br> “搞定了?”</br> 同樣穿著黑色侍者服的青年站得筆直,眉梢眼尾掛著淡淡的笑,看向她時更渲染上了一層暖意,在燈光下透出絲絲縷縷的柔情。</br> “嗯。”她將盤子放回原位,與他站在一起。</br> 兩人的對面是柜臺,誰也看不見底下的小動作。</br> 一只手伸了過來,勾住她的手指。</br> 他的指骨修長分明,鐫著淡淡的薄繭,摩挲著她手背,能清晰傳達對方的愛護與親昵。</br> “對不起,委屈你跟我到這里。”</br> 青年目視著前方,輕不可聞的嘆息飄進了充斥著香水的空氣里。紙醉金迷的百樂門里,他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低等調酒侍者。</br> 手指突然被拉扯了下。</br> 邵清和一愣。</br> 小小軟軟的手鉆進了手里。</br> “我不在乎。”</br> 溫順得像一只柔軟巴兒狗,敞開了肚皮,在他的掌心里俯臥休憩,沒有一絲的防備。</br>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都是我向往的。”</br> 十六歲的女孩兒,稍顯稚嫩的容貌已經可見長開之后的艷色,她的頭發用帶有穗子的紅色頭繩整齊扎起來,耳邊也不留一絲碎發,沒有任何的修飾,素凈的臉盤如明朗皎月,偏生那雙眸子細長的,流轉之間透著蠱惑眾生的氣息。</br> 說是絕色也不為過。</br> 邵清和清楚知道,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在百樂門出現,會引來怎樣的狂蜂浪蝶。</br> 即便如此,她還是義無反顧來了。</br> 邵清和與施琳瑯是一對患難戀人,兩人目前擠在一間小小的雜物間里艱難度日。</br> 邵清和原本家境富裕,后來父親遭遇山賊截殺,母親也被擄去當了壓寨夫人,年幼的他被親戚盤剝得極狠,除了他這一條命,幾乎也沒留下什么了。</br> 而施琳瑯與他的境遇相差不多,十三歲時當官的父母被謀害,她差點也被賣了當童養媳。</br> 施琳瑯趁人不備逃了出來,在一個破廟里遇上了同樣身無分文的邵清和,兩人患難與共,相互扶持,熬過了最艱苦的三年。</br> 靠著平日里節衣縮食的積攢,苦命鴛鴦總算有了一點積存。</br> 但還遠遠不夠。</br> 邵清和想要出國留學,漂洋過海去找他的小叔叔,奪回他家的曾經的榮耀。出國,盡管施琳瑯知道這個夢有多么不切實際,也沒有說什么,而是選擇了默默支持。</br> 當她得知男朋友在百樂門當侍者,收入還挺不錯,她咬咬牙,也跟了過來,畢竟給人漿洗衣服的工錢實在太低,而且到了冬天就更微薄了。更別說她的手屢屢凍傷,膏藥的支出每次讓她看了都心疼。</br> 她試圖勸服男友不必浪費,但對方堅持給她買,這份心意讓她感動之余,對人更加死心塌地了。</br> “謝謝你。”</br> 青年低低地說,“琳瑯,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br> “我相信你。”</br> 女孩兒微微一笑。</br> 男人的話,最不可信了。</br> 真信了的傻女人,現在墳頭草估計也有一丈高了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