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了個呵欠,眼里泛起了淚花。</br> “困了?”</br> 旁邊的青年嗓音低沉。</br> 兩人值班均是從晚上八點(diǎn)到凌晨一點(diǎn),這段時間是百樂門的“黃金時段”,人流最多,他們侍者掙的薪水與小費(fèi)也能隨之翻上一倍。為了這個珍貴的名額,私底下明爭暗搶的也不少。</br> 而邵清和跟琳瑯則是靠“刷臉”得到了經(jīng)理的優(yōu)待,畢竟再胡攪蠻纏的客人面對賞心悅目的美人,心情也會好起來,就顧不得找茬了。</br> 琳瑯搖了搖頭,沖著他笑了。</br> 她只是想她的君晚小姐姐而已,上次回去又見不著人。她決定這次結(jié)束,直接去任務(wù)逮人,以慰“相思”。</br> 女朋友這副故作輕松的模樣落到邵清和的視線里便成了“隱忍”。</br> 他正想說什么,同伴遞過來酒水的清單,他只能專注調(diào)酒工作。</br> 然而同伴送酒過去之后,一臉為難回來了,“清和,客人似乎不太滿意你調(diào)的酒,正在那邊鬧著呢,經(jīng)理也在,讓你過去處理一下。”</br> “好,我知道了,現(xiàn)在就過去。”他沉穩(wěn)點(diǎn)頭。</br> 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角。</br> 他詫異回頭,是女朋友略帶擔(dān)憂的面孔。</br> “小心點(diǎn)。”</br> “我知道,你別擔(dān)心。”他溫聲安撫。</br> 邵清和走了過去,叫了一聲譚經(jīng)理。</br> “就是你這個小子調(diào)的酒?什么龍舌蘭日出,小白臉,老子看你自己是想要日落西山是吧?”對方是個粗壯的男人,臉上縱橫幾道驚人的傷疤,兇狠盯著他,猶如駭人的猛禽。</br> 邵清和不著痕跡掠過他的女伴,一下子明了。</br> 這位三十多歲涂脂抹粉的女士是他的固定客人,每次來百樂門,必定點(diǎn)他的酒,出手闊綽,他也有意奉承,說幾句討巧的話逗女人開心。漸漸的,女人不滿足簡單的聊天了,約他去外面玩。</br> 邵清和心知她的意圖,拒絕了,昨天是第五次。</br> 她果然惱羞成怒,喊了自己的老相好,要給他一個下馬威。</br> 譚經(jīng)理也十分頭疼,這個男人聽說早先在山賊窩里混過的,橫的狠,一般人也不敢招惹他。如果真的被他鬧大了,對百樂門的聲譽(yù)也不好。</br> 他只好將目光轉(zhuǎn)移到另一個當(dāng)事人身上。</br> 邵清和表現(xiàn)溫和,姿態(tài)放得很低,“先生,我很抱歉不能給你良好的體驗,如果您不介意,我愿意為您再調(diào)制新的……”</br> “啪——”</br> 黃色的酒液淋得他滿面都是。</br> 周圍的客人紛紛看過來,帶著同情的目光。</br> 他沒有生氣,不卑不亢說,“你看拓荒者賓治怎么樣?它是由原產(chǎn)于牙買加的朗姆酒與白柑桂酒混合調(diào)制,創(chuàng)意大膽,正如拓荒者一樣有著強(qiáng)烈的個性,我想它應(yīng)該是為您量身定做的。”</br> 酒水順著發(fā)梢往下滴落,清秀的面貌猶帶著未脫的稚氣。</br> “喂,大個子,差不多也得了吧,欺負(fù)一個小孩子算什么本事?”</br> “這個小孩子才十七歲,調(diào)的酒就很不錯了。”</br> “嗤,估計是看不住自家的婆娘,來捉班頭了吧。”</br> “嘖嘖嘖,這可真是……”</br> 邵清和的客人緣是出奇的好,不一會兒就有好幾個人替他說話了,身份皆是不俗。對方迫于壓力,又罵罵咧咧了幾句,拽著女人走了。</br> 一場風(fēng)暴消弭無形。</br> “謝謝。”</br> 事情解決后,青年侍者朝著那幾位客人有禮鞠躬,贏得了更多的好感。</br> 譚經(jīng)理眼中精光閃過。</br> 八面玲瓏、進(jìn)退得宜的手段,他居然在一個未滿十八歲的男孩子身上看到。</br> 邵清和說,“那經(jīng)理,我先回去了。”</br> 既沒有邀功,也沒有委屈,他表現(xiàn)得很平淡。</br> “擦擦吧。”</br> 譚經(jīng)理心里更滿意了,給他遞了一條手帕。</br> 眼尖的人先是驚愕,繼而開始猜測。</br> 譚經(jīng)理這是要選接班人了?</br> 那手帕繡著潔白素雅的四照花,來頭……可不小。</br> 邵清和雙手伸平,接過了譚經(jīng)理的“邀請”。</br> 他自然不會傻得將這條有特殊意義的手帕當(dāng)做一般的汗巾,他道謝之后轉(zhuǎn)身離開,手帕被他折疊齊整放進(jìn)兜里。</br> 譚經(jīng)理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的動作。</br> “你怎么……受傷了嗎?”</br> 慌亂的是另有其人,女友一看見他這副模樣,大驚失色,下意識用袖子替他擦拭。</br> “別弄臟了。”邵清和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咱們賠不起。”</br> 少女眼里的光有些凝滯,但很快掩飾過去,抽出紙巾仔細(xì)擦他的臉。</br> “對不起……”她吶吶地說。</br> “你道什么歉?”他笑了,摸了摸她的發(fā)穗,“傻瓜。”</br> “你呀,要更加相信你男人有處理的能力。”</br> 盡管他一遍遍強(qiáng)調(diào)“我沒事”,他的女友依然處于惶恐當(dāng)中,對他愈發(fā)溫柔小意起來,還破天荒親吻了他的臉頰以示安慰。</br> 邵清和怔怔看她。</br> 兩人雖然以戀人的名義同居三年,但實(shí)際上他們最出格的動作僅僅是一個長達(dá)十幾秒的擁抱而已。</br> 她不好意思捋了捋發(fā),臉暈紅霞,“那我先去給客人送酒水了。”</br> 邵清和撫了撫臉。</br> “別……對我這么好。”</br> 他受不起。</br> 半個月內(nèi),邵清和通過了譚經(jīng)理的考驗,從領(lǐng)班被提拔成主管,晉升速度看得人眼紅無比。他也從別人嘴里的“喂”變成了“邵主管”,有人為了拉近他的關(guān)系,恭敬遞上煙,一邊喊他為“邵哥”。</br> “哎呀,這身衣服太合身了,真好看。”</br> 琳瑯伸手替他整理深紫色的領(lǐng)結(jié)。</br> “今天有大人物要來,你應(yīng)對小心點(diǎn),別出錯。”邵清和囑咐她。</br> “知道了,愛操心的主管大人。”她調(diào)皮眨了眨眼,“你是把我當(dāng)小孩子來養(yǎng)嗎?”</br> “你呀……”</br> 他下意識戳了戳她的腦門,后覺得動作過于親密,到了半空又折回去。</br> “今晚是我十七歲的生日哦,你記得準(zhǔn)備禮物,不然我饒不了你。”</br> 他失笑。</br> 雖然高升了,邵清和為了樹立公平和威信,并沒有調(diào)動女友的職務(wù)。</br> 她也沒有絲毫怨言,依然待在送酒區(qū),笑意嫣然跟客人打招呼。</br> 得益于美人光環(huán)與自身魅力的加成,琳瑯收到的小費(fèi)是普通侍者的數(shù)倍,比一些小有名氣的舞女還要賺得多。</br> 同行對她是羨慕妒忌恨,可是誰也不敢給她下絆子。</br> 因為她的頭號客人里,有一個叫孫英韶的少年學(xué)生。</br> 孫家從軍。</br> 他是軍閥之后。</br> 單是這個身份,為琳瑯撐起了強(qiáng)而有力的庇護(hù)。</br> 有些要好的女伴悄悄問她,是怎樣搭上孫家二少這艘大船的。</br> 琳瑯如實(shí)告訴了她們。</br> 請客。</br> 有人偷偷去試了,結(jié)果是鎩羽而歸。</br> 被落了面子女伴們轉(zhuǎn)過頭埋怨琳瑯拿她們尋開心,孫家要什么有什么,哪里還會稀罕她們請的一杯小小酒水。</br> 琳瑯也沒有過多辯解。</br> 初見的驚艷,只存在于第一人。</br> 后來的模仿得再入戲,在孫英韶的眼里,不過是跟風(fēng)隨大流。</br> “小先生今天想要喝點(diǎn)什么?”</br> 她含笑注視著孫英韶那張漸漸長出棱角的俊臉,少年劍眉星目,英氣挺拔,的確有幾分軍閥之子的氣息。</br> 然而比起他哥的雷厲風(fēng)行,小先生還是差了火候。</br> 這一次,他竟然沒有反駁有關(guān)“大小”的尊嚴(yán)問題,認(rèn)真地說,“施小姐,跟我交往吧。”</br> 少年手里緊緊捏著一束正盛的花,在琳瑯驚訝的表情中,他雙頰通紅,一股腦兒塞給了她。</br> 嬌艷欲滴的玫瑰傳遞主人求愛的心思。</br> 四周燈光迷離,她的容貌美得不可思議。</br> 孫英韶聽見心上人幽幽嘆息。</br> “怎、怎么了?”</br> “孫少爺,很抱歉,我不能接受。”</br> “為什么?”他揚(yáng)高了尾音。</br> “你的家人是不會允許的。”琳瑯婉拒,“你適合更好的女孩子。”</br> 孫英韶又把花推回去,難得帶了強(qiáng)硬,“我不管,我就要定你了,他們不同意是他們的事,我的愛情能自己做主。”</br> “自己做主?”她笑起來很漂亮,令人目眩神迷,“你怎么做主?且不說你未滿十八歲,別人也只當(dāng)你是小孩心性,是我使了狐媚手段讓你迷上我……”</br> “不是的!”他猛喝,急忙解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br> “到那個時候,你的心甘情愿只會把我送上斷頭臺。”琳瑯柔柔說著話,然而每一句都令他如墜冰窟,“他們只會看到我故意引誘你的錯,既然是錯,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別忘了,你現(xiàn)在的一切來自你的父母,到時候,他們不愿給你權(quán),也不愿給你勢,你又怎樣來護(hù)我周全?”</br> 琳瑯說完話回去了,余下孫英韶孤零零的身影,還有一束沒有送出去的花。</br> 她沒有過多在意,種子總有一天能長成參天大樹。</br> 而她更需要耐心等待。</br> “琳瑯,經(jīng)理讓你帶一瓶黑啤過去。”</br> 女侍者流露出羨慕的神色,“聽說是大人物啊,給的小費(fèi)一定很多。”可惜她爹媽沒給她生就一副天生美貌,不然這會出風(fēng)頭的就輪不到其他人了。</br> “好,我這就去。”</br> 琳瑯笑容不變,捧著銀色托盤去了。</br> 那片區(qū)域是視野最好的,臺上有紅舞女莉莉的獻(xiàn)唱,軟語調(diào)子略帶一絲性感的沙啞,下頭的人聽得如癡如醉。</br> 她低眉斂目,開了啤酒,給坐在最中間位置的人率先倒了酒。少女猶如一簇柔嫩艷美的芍藥,不需過多修飾,娉娉婷婷,姿態(tài)美麗。</br> 肩頭隨意披著一件大衣,對方掀開眼皮,慢悠悠端起啤酒杯。</br> “不錯。”</br> 不知說的是酒還是倒酒的人。</br> 玻璃杯里冰塊晃動,偶爾折射出一線雪光。</br> 琳瑯做完工作退了下去。</br> 自始自終都沒有看旁邊的邵清和一眼。</br> 他微微松一口氣。</br> “女朋友?”</br> 邵清和愣愣看人。</br> 對方臉也不轉(zhuǎn),盯著臺上的舞女。</br> 譚經(jīng)理忍不住撫額。這小鬼平時那么機(jī)靈,今天怎么就傻了呢?榮爺?shù)囊馑迹瑪[明就是看上了那個女孩子啊。</br> 就算是女朋友又怎樣?</br> 女朋友還比得過他成為榮氏骨干一飛沖天的前途嗎?</br> 邵清和感受到了來自譚經(jīng)理那恨鐵不成鋼的視線,手掌捏了又捏,最終吐了一口濁氣。</br> 他聽見自己清冷得有些過分的聲音。</br> “不是。”</br> “她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妹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