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回國之后,發現事情比想象得還要糟糕。</br> 他找不到人。</br> 琳瑯就像是從人海里蒸發了一樣,手機關機,短信不回,他只能在微博上窺見她的蹤跡。</br> “今天陽光很好,暖洋洋的。”</br> “有一只短腿小貓爬上了我的小窗,真調皮。”</br> 微博上記錄的是普通的修養日常,配上幾張小圖,透著淡淡的溫馨,粉絲們在底下給琳瑯加油打氣,祝她早日康復。</br> 沈淮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劃過,眼色晦暗難明。</br> 不對勁。</br> 這些賣萌小圖里,完全沒有她的身影。</br> 沈淮特意蹲守到了琳瑯的助理張鴻,他目前正在帶一個潛力新人四處跑通告,“我想要見琳瑯。”他開門見山。</br> 張鴻客套地說,“抱歉,阮姐正在修養,恕我不能透露醫院的地址。”</br> 他不禁皺眉,“我是她男朋友。”</br> 年輕男人為難撓了撓頭。</br> “這樣吧,你把蘇經紀人的電話給我,我跟他溝通一下。”沈淮松口。</br> 他看得出來,張鴻只是夾在中間的人,關鍵還是在于蘇辭的身上。對方近日很少露面,與他以往行事作風不符。</br> 沈淮要到了蘇辭的電話,并約人在一家咖啡店見面。</br> 蘇辭準時到達。</br> 沈淮不著痕跡打量他的情敵。</br> 額頭的碎發往后散散撥開了,幾縷倦怠垂落下來。他的五官不是鮮明深刻的劍目星眸,眉眼細長舒展,似春日梢頭的柳葉,柔和了他周身的寒氣。</br> “我要見琳瑯。”沈淮不廢話。</br> “她生病了,要好好休息,等一段時間吧。”</br> 蘇辭鎮定自若,銀色小匙子撥動著咖啡杯里的方糖。</br> “她生了什么病?”沈淮不動聲色,“我怎么不知道?”</br> “你當然不知道,她想讓你專心拍戲,免得告訴你了分心。”蘇辭眼皮一抬,“你這次回來沒有得到導演批準吧?”</br> “那不重要。”沈淮壓下心底的煩躁,“我要見她。”他語句清晰重復了要求。</br> “不行,在她還未痊愈之前,我不會讓她見任何人。”蘇辭說,“這是我作為經紀人對她的負責。”</br> “連男朋友也不能見?”沈淮眉頭皺得更緊。</br> 蘇辭掃了一圈腕表,面色稍顯不耐煩,“等她好了,我會安排你見面的。除此之外,你還有什么事嗎?”</br> 沈淮看出了他的心急,故意磨蹭了好久。</br> 有破綻才好。</br> “等她好了,請務必告訴我。”沈淮說。</br> “好。”蘇辭言簡意賅。</br> 說完,他輕踩油門,離開了咖啡館。</br> 沈淮也立馬坐上了自己的車,不緊不慢墜在他的后頭。</br> 他剛才在蘇辭的車身上粘了一個微型追蹤器。</br> 汽車開進了一座偏僻的莊園。</br> 沈淮心頭冷笑,果然,是蘇辭這家伙在搞鬼。</br> 他將車子停在了外面,自己則是悄悄靠近莊園,外面的圍墻很高,但還好難不倒經常鍛煉的他,就算是這樣,沈淮仍舊費了一番力氣爬上了高墻。</br> 莊園里頭靜悄悄的,隱約有香甜的果樹氣味飄來。</br> 他慢慢挪到了主屋的門口,房門竟然沒鎖。</br> 沈淮走了進去,入眼是乳白色的整潔家具,一套松軟舒適的沙發,一個透明的小茶幾,枝葉形狀的小燈氤氳著朦朧的光,底下是白絨絨的羊毛地毯。</br> 窗簾沒有拉開,室內有幾分陰暗。</br> 沈淮猜想蘇辭去了二樓,他也躡手躡腳跟上去。</br> 在樓梯拐角處,他停住了。</br> 一件淡紫色的衣裙似乎被人大力撕扯開來,上頭的流蘇與珠子散了一地,令他聯想到某種殘酷的畫面。</br> 他臉色發白,加快了腳步。</br> “蘇辭……求你……不要……”</br> 柔弱的啜泣聲從一扇半掩的房門鉆出來,隱約聽見男人粗重的喘息。</br> 沈淮腦子嗡嗡直響。</br> ——蘇辭你這個人渣!</br> “嘭!”</br> 沈淮一腳踹開房門,發瘋似沖進來,一拳將床上的男人擊倒。</br> “你……你簡直就是畜生!”</br> 他紅著眼睛痛斥。</br> 蘇辭摸了摸青腫的臉皮,一縷鮮血從嘴角溢出,他毫不在意抹去了,“私闖民宅,沈淮,你是打算去警察局喝茶?”</br> “在那之前,我先把你打死!”</br> 他冷笑著捏了捏手指的骨節。</br> “像你這種敗類,根本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br> 蘇辭道,“我敗類?你憑什么這么說?”</br> “就憑你非法拘禁琳瑯,還強迫她!”男人額頭冒起青筋,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br> “是么?”他意味不明輕笑,“你回頭好好看清楚,我究竟是不是在強迫。”</br> 沈淮心底浮現一絲怪異,都被他當場逮住了,人證物證俱在,他怎么還能這么鎮定?</br> 他深吸一口氣,回頭看,“琳瑯,你……呃?”</br> 沈淮一下子傻了。</br> 躺在床上的,不是琳瑯,也不是真人,而是一具充氣娃娃!那充氣娃娃斷斷續續地說,“蘇辭……求你……不要……”</br> 他被這狡猾的男人擺了一道!</br> “現在,沈先生可以好好解釋您一路跟過來的原因了嗎?”蘇辭不慌不忙系好了敞開的衣扣,再慢條斯理撫平凌亂的皺褶。</br> “該不會你以為,我把你女朋友關起來了吧?”他垂下卷翹的睫毛,在眼臉處投出剪扇般的秀美陰影,“這個猜測太可笑了。經紀人囚禁手下藝人,一旦傳出去,我的前途就會毀于一旦。”</br> “你覺得,我蘇辭像是那么傻的人么?”</br> 他從容不迫,將氣焰高漲的對手步步逼退。</br> “你是故意的。”</br> 沈淮猛然清醒,與他針鋒相對,“實際上,你早就把人藏好了對不對?說,她在哪里?你到底把她怎么了?”他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領。</br> “沈先生,質問,要講證據的。**官還沒說話,你這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定義成罪人,不太好吧?”蘇辭清清冷冷,笑起來也不帶一絲煙火氣兒,“還是說,你就是喜歡血口噴人?”</br> 沈淮冷冷瞪他。</br> 雙方僵持不下。</br> 他手指攥緊,突然甩開了人。</br> “蘇辭,你最好不要讓我抓到把柄。”他眼神透著悍戾之色。“否則……”</br> “請吧。”</br> 蘇辭右臂往后一劃,對著門口揚了揚手,“今天蘇某身體不適,不宜待客,沈先生慢走。”</br> 沈淮從他身邊走過,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br> 蘇辭臉色不變,他走到窗前,看人駕駛汽車遠離了莊園。他背脊抵著落地窗,回頭看床上的娃娃,啞聲道,“你看你,什么本事沒學會,勾引男人,倒是一等一的熟練。你只要看著我,取悅我,就足夠,知道嗎?”</br> 他走到衣柜邊,抬手打開。</br> 里面空空蕩蕩。</br> “真了不得,你居然……還敢逃!”</br> 蘇辭冰涼笑了。</br> 他的耐心,快要消耗殆盡了。</br> “嘩啦啦——”</br> 清亮的水聲驚動了行駛途中的沈淮,這莊園靜寂得很,連飛禽走獸的聲音仿佛消散在慵倦的陽光之下。他察覺異常,放慢了速度。</br> 一個**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的不遠處,對他的沖擊不亞于白日驚魂。</br>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br> “沈淮……救我……”</br> 水妖抬起那雙如煙似霧的眼眸,橫波瀲滟。</br> 她軟軟倒了下去。</br> 沈淮趕緊下車,摟人進懷。</br> 她臉色蒼白如紙,柔軟蜷縮在他的身上,唇間那抹姝麗也成了干涸的血跡。</br> “冷……”她哆嗦起來,男人連忙脫下西裝外套裹住人,她此時渾身濕透,玉石般的肌膚在紗裙下若隱若現,然而他卻沒有半分旖旎的心思。</br> 她為什么會在這里?</br> 為什么會從水里爬出來?</br> 為什么滿身傷痕奄奄一息?</br> 沈淮不敢深想下去,他抱住人的雙手在發抖。無意間,他看見了那皓腕上的血痕,是被繩索勒出來的。</br> 他突然想起這里還是蘇辭的地方,二話不說攬住人上了車,絕塵而去。</br> 琳瑯坐在副駕駛上,怔怔失著神。</br> “琳瑯,沒事了。”他伸手想觸摸她的手,卻沒想到她會突然失控,抱著頭往車座上縮,抖成了篩糠,“別咬我!我會乖!別咬,好疼!我求你,不要……”她嗚嗚哭了起來,梨花帶雨,楚楚可憐。</br> 沈淮緊緊咬牙,蘇辭那個禽獸,他竟然——</br> “琳瑯,是我,我是沈淮,你看清楚!”他只好將車停在了一旁,雙掌捧起她的臉,“你好好看清楚,是我啊。”</br> “沈……淮……”她嘴里磕磕絆絆念著他的名字,“沈淮,沈淮,沈淮!”像是晦日撥開云霧,她陡然撲到他身上,用力摟住脖子,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你怎么才來,怎么才來啊!”</br> 沈淮不覺得疼,就算是疼,那也是他該受的。</br> 是他來遲了。</br> “對不起,對不起!”他語無倫次,似乎只剩下了道歉。</br> 懷里的人哭得暈厥過去。</br> 他連忙開回到了自己的別墅,把琳瑯抱上床后,迅速給家庭醫生打了電話,“程醫生,能不能麻煩你來一趟?”</br> 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衣角。</br> 對方對著他搖了搖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不要。我不要看醫生。”</br> 他只好做罷,陪著她說話,“你現在感覺怎么樣?”</br> “我……好多了。”她小聲回答。</br> 沈淮的視線不自覺落到她的細頸上,那里有一大塊還未愈合的血痂,周圍青紫一片,尤為觸目驚心。</br> 然而他這一眼又驚醒了對方內心深處的恐懼。</br> 她開始驚叫起來。</br> “不要看,我、我這很丑,你不要看!”她手指使勁抓著被單,額頭不斷滲出冷汗。</br> “琳瑯!你別怕,是我啊。”沈淮單腿屈起靠在床沿,試圖安撫她。</br> 對方仿佛陷入了某種混沌又錯亂的情緒里,沖著他呆呆一笑,小獸般爬起來,在他驚愕的視線中,笨拙咬著他的喉嚨跟耳朵。</br> 她在取悅他。</br> “你,不要生氣……我會聽話的。”</br> 她怯怯的,宛如初生的稚子。</br> 沈淮渾身發冷。</br> 蘇辭摧毀了她的一切,把她身上的生機奪走了。</br> 他恍惚想著,自己之前又何嘗不是在做這種惡劣的事?他被人傷害過,不再相信愛情,于是就把所有的怒氣發泄在無辜的女孩子身上,包括她。</br> 他當著她的面出軌。</br> 沈淮覺得自己混賬至極。</br> 現在該是他遭報應了,他沒辦法保護心愛的女孩子,還讓她受到這樣的折磨!</br> 沈淮哄著人睡下了。</br> 他去了陽臺,抽了一根煙。</br> 身后驟然貼上了柔軟。</br> 沈淮一驚,“你怎么跑出來了?”</br> “你不在,我害怕。”她輕輕地說。</br> 他沉默,將手掌落到她的手臂上,溫柔摩挲著。夕陽的晚照映紅了他的眉目。</br> “我可以抽煙嗎?”</br> 她忽然開口,拿走了沈淮噙在嘴里的香煙。</br> 沈淮愣愣看她將煙支咬住,薄薄的金紙沾染唇瓣的紅。打火機“咔咔”的響,頂端燃起一縷幽藍的火焰,她湊近了,那香煙頭氤氳了血光。</br> 細細的煙夾在她纖細文弱的手指里頭,香艷燃燒著。</br> 沈淮見過女孩子吸煙的模樣,但沒有人像她這樣頹唐而靡麗,煙霧彌漫的時候,她那雙眼睛也迷離得過分了。</br> 他突然害怕起來。</br> 怕她想不開踏上歧途,一去不回。</br> 女孩子感性至極,她們為了尋求慰藉,往往放縱自己,沉迷在酒色之中,從此深陷泥潭,無法自拔。很多人的沉淪與放棄,是從一支煙開始的。</br> 她們以為煙酒能麻痹自己,其實只是自欺欺人。</br> 琳瑯“啊”了一聲,嘴里的煙被沈淮拽出來,扔在地上用拖鞋碾碎了。</br> “沈淮?”她又用那種朦朧又無助的眼神勾著他,仿佛對她而言,他就是唯一的救贖,離了他,她就活不了了。</br> 將所有的希望積壓在一個人身上,無疑是一份很沉重的負擔。</br> 沈淮覺得自己完了。</br> 他竟然主動將麻煩摟上身,還想一摟就是一輩子。</br> “我以后不抽煙了。”他抬手捋起她耳邊的發絲,“你是我女朋友,應該認真監督我,也不許碰了。”</br> “從現在開始,我,沈淮,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頓了頓,“做一個真實又驕傲的人。”</br> 他的面具戴久了,差點忘了怎么透氣。如果不是琳瑯,也許他還混在風月場所中,像一團慢慢腐朽的爛泥,某一日橫尸荒野。</br> 她總能給他帶來驚喜,讓他漸漸眷戀起在她身邊的感覺。</br> 喜歡么?他不知道。</br> 那應該是比喜歡更加鄭重的心情。</br> 他想要她變回那個恣意驕傲的人,任性啊嬌蠻啊不講理啊也沒關系。</br> 在此之前,他會守護好她,以一個堂堂正正又清清白白的身份,待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br> 琳瑯傻傻看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br> “以后,我們,就好好在一起吧,不要管其他人了,我不在乎。你能接受過去那么惡劣的我,我已經很感激了。”</br> 他彎下腰,額頭相抵。</br> 你看,像我這么糟糕的敗類,也有改正的未來。</br> 你沒有錯,更不用因此懲罰自己。</br> 我會慢慢變好,做一個稱職的男友、丈夫。</br> 我會陪著你,走出陰霾。</br> 別放棄,好嗎?我們才二十三歲,剛剛起步的生命,離死亡還差得遠。</br> “我們會有未來的。”他眼底刻著比深情更凝重的情感。</br> 她哭了,又慢慢笑了。</br> 琳瑯張開了手,尤帶淚痕的容顏在晚霞下顯得清艷,只聽見她軟軟地說,“要抱。”</br> 沈淮一愣,“好。”</br> 男人緊緊簇擁著他的珍寶,笑容清爽俊朗。</br> 她聽見他胸膛的心跳,嘭嘭嘭的,充滿著朝氣與活力。</br> 染了蔻紅的指甲在上頭溫柔劃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