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弟弟就送你到這了。”</br> 青年的金發在月光下熠熠生輝,俊美無雙,光輝燦然,欺騙性的外表足以與希臘傳世神話里的阿波羅媲美。</br> 可他的心腸卻沒有神靈的仁慈與寬厚。</br> 他唇角翹起,手中的銀色長劍毫不遲疑送進了兄長最致命的地方。</br>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墨色的濃云瘋狂擠壓著。</br> 沉悶窒息。</br> 一場暴雨突如其來。</br> 沖刷了滿地的猩紅,也掩蓋了所有的聲音。</br> “嘀嗒——”</br> 指縫溢出血。</br> 與普通人不同,這鮮血是金色的,浮蕩著光。</br> 圣潔又刺眼。</br> 托瑞多冰冷的瞳孔映出了一道纖細的身影,對方狼狽跪在地上,繾綣秀麗的黑色長發凌亂散落在雪白裙擺上,單手抓住了他的劍鋒。</br> 橫生的變故讓弒兄的弟弟怔住了。</br> 愣愣的,不知做什么反應。</br> 他分明看到了那若隱若現的羽翼痕跡。</br> 六翼——</br> 那不是一個惡魔該有的特征。</br> 尤其是這血,明晃晃昭示著她的身份。</br> 血族的誕生始于叛逆的該隱,作為第三代的吸血鬼親王,盡管他們的生命漫長,卻從來沒有見過光明一方的陣營。</br> 有跡可循的傳說藏在血族長老收集的一些秘密孤本里,自神寂滅之后,天國分崩離析,而曾經天國第一副君路西法在九個晨昏后墮落至地獄,威懾眾魔,不知發生了什么異變,隨之不知所蹤,甚至沒有留下絲毫的線索。</br> 失去了主心骨的天國陷入慌亂,有熾天使提議讓圣子彌賽亞執掌權柄。圣子彌賽亞是人類少女,根本就不懂得天國的事務運轉,胡亂指使一通,天國的境況更糟。</br> 而接管副君位置的大天使長米迦勒與圣子彌賽亞的關系卻不冷不熱,在圣子再一次因為不聽從他的意見而私自放出地獄魔物時,這位溫和的天使長終于憤怒了。</br> 他忍受不了圣子彌賽亞愚蠢的頭腦與泛濫的善良,自動辭去了副君的職位,降為普通的天使。從此,人間煙火里多了一個吟游詩人,他頌贊自然,敬畏生命,溫暖編織傳世的篇章。以他的名氣,本可成為領主、富商的座上賓,享著最精美的膳食與華服。</br> 但不知為何,他始終流浪在山崗、荒原、雪域等貧瘠之地。在詩人的腰囊間,總是生長著一束明麗秀氣的雛菊。</br> 好事者在流傳的神靈軼事里尋找蛛絲馬跡,有一位美麗傳奇的女神始終是他們矚目的焦點。在那場毀天滅地的戰爭中,眾神之父因她陷入永生的沉眠,魔鬼撒旦銷聲匿跡,繼任副君的大天使長而是出走天國。</br> 天國三巨頭是她的裙下之臣,更別說他們的始祖該隱,似乎與這位墮落女神同樣糾纏頗深,不然也不會將那一卷畫冊以秘法妥帖珍藏,時至今日仍然栩栩如生。</br> 人們無一例外認可的是,墮落女神莉莉絲的形象是黑發黑眸的,關于這一點,已經被證明在無數的詩歌與畫像中。</br> 而眼前的這個吸血鬼女親王,他們所認為的姐姐,竟然與那位叛神熾天使擁有相似的發色與眸色。</br> 托瑞多恍惚想起了瑪麗號的夜晚。</br> 那位迷得他神魂顛倒的艷麗女郎,她的名字就叫莉莉絲。</br> 而姐姐在議會中的化名,一樣是莉莉絲。</br> 種種暗示聯系起來,他突然明白了女親王對進食的克制與挑剔,她從來不會當著弟弟的面去啜飲鮮血。</br> 那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是血族的親王!</br> 托瑞多深吸一口氣,無可抑制的憤怒涌上了藍眸。</br> 該死的!</br> 她不是卡帕多西亞!</br> 她欺騙了他,欺騙了他對年少愛情的幻想!</br> 他以為的“姐姐新娘”,以為的夢想成真,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被策劃好的騙局。</br> 耍著他很好玩嗎?</br> 神靈的惡趣味就是喜歡看她的敵人被自己迷得團團轉嗎?</br> 她成功了。</br> 她現在是不是很高興?</br> 他被美麗的愛情沖昏了頭腦,聯合兄弟,籌謀數月,不惜背上弒殺親生兄長的罪名,也想將她搶回懷里。</br> 可是現實卻給他狠狠來了一張巴掌,打得他鮮血淋漓、遍體鱗傷。</br> “放過他?!?lt;/br> 這個欺騙他的神靈竟然還有臉哀求他,“托瑞多,他是你哥哥啊,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br> 托瑞多冷冷看她,“姐姐,不,高貴的莉莉絲殿下,你以為我是因為什么才策劃了這一切?可是你——你竟然騙我!該死的,你騙我!不可饒恕!”</br> 他攥著劍柄,白皙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兇狠暴起。</br> 難以原諒的是,她究竟是抱著什么樣的念頭接近他,又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那些甜蜜的情話?還在他沉淪最深的時候,不聲不響就成了兄長的情人。</br> 托瑞多一直以為,琳瑯是被脅迫的。</br> 那一天他悔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由于過于散漫,從來都不將心思放在家族權柄的爭奪上。</br> 因為她,習慣無拘無束的他踏進了這個令他厭惡的圈子。</br> 他拉攏長老院,拉攏他不屑的兄弟,戴上最彬彬有禮的面具,周旋在一群群口蜜腹劍的魔鬼之間,步步為營,計較著籌碼的得失。</br> 每一步下棋,他都擔心會將心上人卷入血腥的紛爭,因此不得不小心謹慎。</br> 而當勝利在望的時候,真相卻猝不及防闖進了他的甜美夢境。</br> 她告訴她,她不是他年少喜歡的姐姐。</br> 她還告訴他,她喜歡的是哥哥。</br> 不是他。</br> 不是他這個滿手血污的罪徒。</br> 那他算得了什么?</br> 上躥下跳的小丑么?</br> 俊美青年瞇起了藍眸,嘲諷之色濃郁。</br> 他居高臨下睨著琳瑯。</br> “你要我放過她?可以,畢竟是年長我們幾萬歲的神靈,難得您的榮光降臨在這人間,身為小輩,也不好忤逆您的意思。”</br> 青年慢條斯理地說,“不過,因為您來的時日尚短,我們血族的規矩恐怕您還不夠清楚。劍已出鞘,斷然沒有要收回去的道理?!?lt;/br> 抬了抬劍尖,托瑞多惡劣地說,“除非,你替他死?!?lt;/br> 他倒要看看,神的愛情是否如傳說中的堅貞。</br> 所謂的生死不離,不過是吟游詩人為博得小姐一笑,牽強附會的美麗誤會。</br> 琳瑯的動作頓了頓,聲音輕得飄渺,有一種不真實感。</br> “你說的是真的?”</br> 她手上的力度加重了,鮮血淌過裙裾。</br> 托瑞多緊抿薄唇,神情愈發冷酷無情,“就算不是真的,難道您還有別的出路可以選擇嗎?”</br> 現在已經不是神靈統治的光輝時代了,她能從遙遠的過去活到現在,是她的本事,但他料想她絕對無法發揮出全盛時期的巔峰實力。</br> 而且,能不能逃得出他們兄弟的聯合追捕,尚且是個未知數。</br> 對方似乎訝異他的冰冷語氣,怔了一會,緩緩地說,“好。”</br> 好什么?</br> 同意這場以命抵命的犧牲?</br> 托瑞多離奇憤怒。</br> 她是傻子嗎?</br> 就這么喜歡哥哥嗎?</br> “不必了?!?lt;/br> 清冷疏離的男聲打斷了她的話,梵卓伸出一只手,撥開了擋在他前面的女人。</br> “你要我的命,盡管來拿就是了?!?lt;/br> 他的視線落到琳瑯的眉眼上,又慢慢挪移開來。</br> 清淡無痕的情愫。</br> 兄長淡淡地說,“我梵卓再怎樣的失敗,也不會淪落到靠別人的施舍才得以存活的地步?!?lt;/br> “所以,抱歉,我不接受這種侮辱?!?lt;/br> 琳瑯臉色蒼白。</br> 他轉過了頭。</br> 不再去看。</br> 抱歉——</br> 伊麗莎白,我們的契約到此為止了。</br> 不過,我想,對你而言,這也許會是一場不錯的結束與解脫。</br> 深墜地獄的魔徒,沒有資格祈求神的垂憐。</br> 是他太過自信了,高估自己的能力,也高估了這段沖突重重、荊棘遍地的神魔戀愛。</br> 他原本就是生長在黑暗里的魔頭,光明是最致命的詛咒。哪怕他壓抑著自己的本性,一個月,三個月,他能夠忍受。</br> 但是一年、十年、百年之后呢?</br> 他真的能忍住殺戮?</br> 與生俱來的掠食天賦讓血族輕視生命,任何的活物都有可能成為他們的狩獵對象。會不會有一天,他對心愛的戀人也會起了殺念?</br> 就在彼此擁吻的房間里,她成了他新的玩具,在他的懷里抽搐著肢體,用憎恨的眼神看著叛變的吸血鬼戀人。</br> 他無法保證那一天是否會到來。</br> 時間衍生無窮變數。</br> 那么索性,就在這一刻停止。</br> 沒有失望,沒有猜疑,沒有背叛。</br> 在最愛她的時候死去。</br> 起碼現在,他心甘情愿。</br> 起碼現在,她喜歡著他。</br> 無名指的戒指被主人緩緩摘了下來,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沒拿穩,對戒從膝蓋上滑落,滾進了廢舊的木箱里。</br> 不見蹤影。</br> 梵卓怔了怔。</br> 也好。</br> 雖然他原本是打算還給她的。</br> “契約解除?!?lt;/br> 梵卓抬起了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宛如明凈的藍色寶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br> “現在你自由了。”</br> 余下的漫長歲月里,你可以自由自在地過。</br> 從今以后——</br> 我不會插手你的戀愛自由,你想沖誰拋媚眼就拋,想玩到幾點就幾點。</br> 怎么瘋,怎么野,都隨你。</br> 我不會干涉你的生活方式,光腳踩地板、半夜踢被子、空腹喝冰水。</br> 你自己高興就好。</br> 只要病魔出現時候別喊疼,別嫌棄吃藥,別賴在他人的懷里死活不撒手。</br> 從今以后——</br> 算了,不說廢話了。</br> 我不想惹你哭。</br> 還有……</br> 下雨了。</br> 乖,去躲雨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