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臺上的燭火透過帷幕,其中鏤空的花紋隱隱約約投射到床腳。</br> 趙承罡看著身下的女人,銀紅色的衣裳繡著莊嚴的寶相花,顯得規矩又矜持,而這顏色勾眼,又很襯她的膚色,如雪一般無瑕細凈,仿佛輕輕一碰都會揉碎。</br> 娘的,這婆娘怎么越看越標致。</br> 真是見鬼了!</br> 尤其是她還不知道收斂,聽見他的狠話,也不會像其他姑娘家顫抖著小身子,一副即將昏厥過去的驚恐模樣。她呢,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笑意吟吟仰著下巴。</br> 趙承罡不承認心口的悸動,虎著一張臉,“笑什么?你以為你長得跟天仙下凡似的,老子就不敢動你?我告訴你,除了陛下,這天底下就沒有我趙承罡不敢動的人,惹毛了老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塊揍!”</br> 琳瑯輕笑,“將軍之前不是說過不打女人的么?”</br> 氣勢洶洶的男人瞬間噎住了。</br> 不等他做出有力的反駁,對方突然伸出了手,摟住他的脖頸。</br> 趙承罡渾身僵硬,動也不敢動。</br> 他那欠了一屁股債的死鬼爹娘沒給他一副好相貌,身材魁梧如山,又是濃眉莽須,“兇神惡煞”用來形容他是最貼切不過了,就像是從地獄里爬到人間的牛頭馬面,多看一眼就會折壽。</br> 老皇帝第一次見到這位英勇殺敵的愛將之時,也差點從龍椅上摔下去,以為是自己的時辰到了,閻羅王派遣手下鬼將捉他去陰間受苦。</br> 后來弄清楚了是誤會一場,老皇帝就更加看重趙承罡了,有這么一尊煞神鎮守他周家的天門,還怕宵小進犯嗎?</br> 不過老皇帝也為愛將的容貌發慌,生了這般鬼見愁的樣子,還有哪家的閨秀女兒敢嫁給他呢?沒想到這爺們還挺雷厲風行的,有一回上街看中了一個小姑娘,連名字都沒打聽到,就急哄哄跑到昭陽殿,要讓老皇帝替他主婚。</br> 誰想到他看上的是宰相家的小女兒,老皇帝就更愁了。如果說趙承罡是武將里炙手可熱的新秀,未來前途遠大,而年過半百的宰相是眾臣之首,在朝堂上有著非同一般的領袖聲勢,兩人都是老皇帝重視的肱骨之臣,無論虧待了誰,老皇帝都覺得沒辦法交代。</br> 老皇帝頭疼了,使出萬金油的招數,把這消息讓人透露給了宰相,看他作何反應。</br> 宰相府最終選擇以大女兒來交換小女兒,老皇帝想了想,也挺好。</br> 誰不知道辛家的姑娘國色天香,以大小姐為最,琴棋書畫精通嫻熟,待人又是溫和有禮,若不是與太子有青梅之約,恐怕及笄之后提親的王侯公子都能踏破辛家的門檻。</br> 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折中辦法,既給趙承罡討了一個樣樣出挑的媳婦,又穩住了宰相一家。</br> 在前幾年,老皇帝原本是想將辛家的大姑娘指給太子做正妃,太子生母早逝,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外家支援登基,至于外戚以后是否會壯大到威脅皇權,那就得看太子自己的分寸拿捏了。</br> 現在的情況發生變化,老皇帝偏重三皇子,有些想法自然也不一樣。老皇帝沒提太子跟辛家姑娘的口頭婚約,下邊的人還能揪著天子的失誤不放?這天下畢竟是周家的天下,他們還得在天子的余威下安生混口飯吃,大部分人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將軍是不是很委屈娶了琳瑯?”</br> 她也不躲閃,眼勾勾盯著人。</br> 反倒是大老爺們被她的眼波勾得不太好意思,扭過了脖子,此時的他慶幸自己曬成一塊黑炭,臉紅得不太明顯,粗聲粗氣地說,“你是什么情況,你自己知道,問我干什么?”</br> 同時他心里隱隱涌起一股兒不爽,不久前這小娘皮還在殿上光明正大喚他夫君,才過了多久,就改口將軍了。</br> 果然利用被人的時候美人計才會使得爽快。</br> 呸,女人心,海底針!</br> “妾身當然心里有數?!彼痪o不慢地開口,“將軍委屈這樁婚事,妾身難道就不委屈了?”</br> 趙將軍聽得心頭火起,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就差沒有怒發沖冠了。</br> “啥?嫁給老子,你這兇婆娘還委屈上了?”</br> 男人的聲音突兀拔高,在室內格外刺耳。</br> 琳瑯揉了揉被吼得發疼的耳朵,蔫巴巴瞧著人。</br> 趙承罡不自覺軟了點面色,雖然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他依舊兇巴巴的,這兇巴巴之中又帶了點嚇壞小動物的愧疚感,“老子讓你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你有啥不滿意?你以為老子吃這碗血泡飯很容易?”說著又繃起臉來了,比之前更兇了。</br> “那將軍可知道,在賜婚之前,妾身已有心上人?”</br> 這句話讓趙承罡的臉徹底由紅轉黑了。</br> 他目光沉沉,“見鬼的心上人!臭婆娘,有本事你再說一遍?”</br> 前心上人這種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能在夫君面前提起嗎?能提起嗎?能嗎?</br> 她是不是忘記了什么叫三從四德,什么叫以夫為天?</br> “既然將軍聽不得心上人這個詞,那便換一個好了。”</br> 她很溫順“聽從”了夫君的意見,“誠如將軍所見,妾身也不瞞你。奸夫乃是王朝的儲君,他與妾身兩小無猜,生得儀表堂堂,又能文韜武略……”</br> “閉嘴!”</br> 他忍住額頭冒出的青筋。</br> 她是真的想死嗎?這么一臉認真說著“奸夫”的優點?</br> 琳瑯瞥了他一眼,這就受不了了?</br> 她面上帶了幾分悲色,說得情真意切,“如果沒有將軍的橫插一腳,再過不久,妾身便能與太子殿下雙宿雙飛……”</br> “嘭!”</br> 她的腦袋狠狠震蕩了一下。</br> 男人的拳頭捶在她的耳邊,揚起幾縷發絲,他眼珠子浮現血絲,“我讓你閉嘴,你聽不懂人話啊。老子對你的破事一點興趣也沒有!”</br> 仿佛琳瑯再說一句,他就要活活掐死她似的。</br> 琳瑯見好就收,她慣會利用自己的美色,此時睜著一雙剪水秋眸,翠眉淺淺,在燭光的映襯下愈發楚楚。人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不能撩撥得太狠了,這人可不比那些文弱的書生,真怒起來血濺三尺也是極有可能的。</br> 于是另一只快要接觸到面門的拳頭硬是停在了半空。</br> 琳瑯坦然直視著眼前的黑影。</br> 拳頭發出“咔嚓咔嚓”指節擰動的恐怖聲響。</br> 妻子容顏秀美,愣是讓他沒下得了手。</br> 趙承罡咬牙切齒盯著她看了半天,冷哼一聲,迅速站了起來。</br> 琳瑯微微支起手肘,出于妻子的身份,她問,“你去哪兒?”</br> 對方撩開珠簾的動作一頓,惡聲惡氣,“老子要去喝花酒!去招妓!”</br> 能把嫖客的身份擺得這么清清楚楚,一點兒也不含糊,琳瑯覺得這也算是一種天大的本事了。當然,她也知道對方是在故意激怒她。</br> 不過琳瑯就是不順著他的意思,她從床上坐起來,衣裳松松垮垮的。妻子捋了捋凌亂的發絲,有一股慵懶的氣息,“聽說京城最大的花街柳巷里,有一個姐兒,叫尺兒,長得貌若天仙,一夜千金,將軍若是前去,記得備好打賞的銀子。妾身可不想半夜三更的,去花樓替爺贖身呢?!?lt;/br> 趙承罡差點就摔到前面的椅子上了。</br> 聽聽,這是正經娘們該說的話嗎?</br> 她竟然鼓勵丈夫去花樓睡別的女人?</br> 說好的嫉妒心呢?說好的霸寵呢?</br> 這女人怎么老是不按套路出牌?</br> 將軍大人給氣的,恨不得按照之前的想法直接咬死她,一了百了,省得把他的心肝脾肺腎都給氣壞了,不值當。</br> “你以為老子不敢去啊?我告訴你,老子一旦跨過這個門,以后你再想老子來這里,休想!”</br> 他咽下了口中的老血,虎目瞪得老大,可惜他的恐嚇對琳瑯不起作用。</br> “將軍出門之前,記得把門關上?!逼拮雍敛煌炝?,還很貼心補上了一句,“夜晚更深露重,將軍記得關好門窗?!?lt;/br> “啪!”</br> 男人憤怒摔門而去。</br> 他還不伺候這個姑奶奶了!</br> 他趙承罡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街頭混混惡霸了,現在的他有權有勢,有金山有銀海,有的是姑娘大把的投懷送抱!還稀罕這個臭婆娘不成?</br> 將軍大人的第二腳踹到了他兄弟的門上。</br> 對方迷迷瞪瞪的,“老大,你干啥呢,這三更半夜的,你不在家里練兵,跑來我這個疙瘩里作甚?”</br> 一說完就挨了揍,他哎喲哎喲叫喚起來,目光里充滿了幽怨,隨即仿佛想到了什么,嘿嘿奸笑起來,“哦,這樣啊,我知道了——老大你是太粗魯了,被嫂子踹下床了吧?”</br> 老大的臉迅速紅漲起來,一巴掌又是重重刮了他腦皮瓢兒,“混說什么?我趙承罡是什么人,能被一個娘們嚇唬住嗎?笑話!”</br> 他心想,不是就不是,干啥說這么大聲,這不擺明就是心虛嗎?</br> 不過這話他也就心里想想,他沒有嫂子的能耐,可管不住老大這頭猛獸。</br> “好了,別廢話了,趕緊的,衣服穿穿,我要去京城最大的花街,還有那個什么叫癡兒的,今晚讓她陪老子!讓她見識見識,什么叫做男兒的雄風。”</br> 兄弟被他的“豪言壯語”驚呆了。</br> “不是,老大,你這樣,嫂子她知道嗎?”</br> “老子逛花街關她屁事!以夫為天你不懂?老子想去,她還能攔著?”</br> “咳,所以說,嫂子是不是沒攔?”</br> “……”</br> 娘的,這兄弟還能不能做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