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瑯瞥了眼對方伸過來要扶她起身的手。</br> 還沒挨到,她輕輕巧巧避了過去。</br> 浸紅的披帛似水波漣漪,滑過他的掌心。</br> 周雪程怔了怔。</br> “殿下能答應(yīng)是再好不過了。”她嘴角露出了清淺的笑意,不達(dá)眼底,“雖說如意今年十四,尚未及笄,還不算是一個正經(jīng)兒的姑娘家,但是她也快十五歲了,明年及笄,便能系纓婚嫁。”</br> “對如意來說,這是個重要的節(jié)骨眼兒,殿下是個明白人,也還請收斂您的興致。”她漫不經(jīng)心翻弄云袖,“若是傳出去,大白天的,您與小妹在假山里待著,便是小妹口中正常的尋芳探幽,縱情恣意,殿下能保證其他人也是這般想么?”</br> 辛如意忍不住插嘴,“姐姐你也太迂腐了吧,他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本小姐又不是為他們而活!憑什么要看他們的臉色!”</br> “閉嘴。”</br> 簡單兩個詞讓辛如意俊俏的臉蛋兒都漲紅了一片。</br> 琳瑯攏著寬大的衣袖,桂綠色的裙裾隨著微風(fēng)漾出了秀麗的波紋,她偏過頭,面容平淡,“你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你愛如何誰也管不了你。可別忘了,你的身后是宰相府,父親位居一品,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怕被人尋了錯處遭言官彈劾。你倒好,平白讓自家的臉?biāo)そo別人看,這是什么道理?”</br> 宰相家的掌上明珠早就被家里的人寵壞了,聽見這里想也不想就沖著她跳腳,“誰稀罕這個千金小姐的身份?還不如做一個小門小戶的野丫頭,想去哪兒也沒人管,跟志同道合的朋友們在一塊兒大聲聊天、大口喝酒吃肉!我才不稀罕這種錦衣玉食呢!”</br> 琳瑯愈發(fā)氣定神閑,“行。既然你這么想當(dāng)一個小門小戶的野丫頭,姐姐也不攔你。不過,你跟你志同道合的朋友們匯合之前,把你頭上的珠翠、身上的衣裳通通剝下來,既然沒福氣當(dāng)小姐,如此華貴的東西只會平白無故折了你的壽,猶如街頭抱金的小童兒,沒走出幾步就得被人盯上。”</br> “還有,宰相府一年的支出,爹娘疼你,大頭都出在你身上,什么瑪瑙珍珠綾羅綢緞稀世古董沒少往你房里擱,這還不算你吃喝玩樂接濟(jì)朋友打賞下人的銀錢。說吧,你打算如何償還你這十五年來在宰相府蹭吃蹭喝的開支?”</br> 對方傻了眼,沒想到琳瑯會這樣一筆一筆跟她算,畢竟是女主,古靈精怪可不是當(dāng)擺設(shè)的,她眼珠一轉(zhuǎn),理直氣壯懟了回去,“那姐姐不也是享受了宰相府的十六年榮光么?姐姐也沒有為爹爹做什么呀,憑什么這樣說我?”</br> “我沒有?”她輕笑,“妹妹這話可真是戳姐姐的心窩子。你睡懶覺的時候,姐姐五更天就被嬤嬤叫醒,學(xué)琴、下棋、作畫、練字,還不得不應(yīng)對面日的繡活任務(wù),若是碰上了誰家姑娘的宴會,姐姐還要熬上半夜做功課。你以為宰相家小姐的名聲是誰立起來的?你在外頭混不吝,小姐們看的是誰的面子?別人提起了宰相府的小姐,不都是要贊嘆一聲蕙質(zhì)蘭心?”</br> 女主還不服氣,嘀咕了聲,“就這點(diǎn)小事,誰不會啊?我只是不情愿而已。”</br> “是呀。姐姐也不情愿呀。誰叫爹娘就是疼你呢,你吃不了的苦,姐姐要吃,你嫁不了的人,姐姐要嫁。這些,又是憑什么?”</br> 辛如意一開始聽得還心不在焉,見太子的面色有異,神經(jīng)再粗的她也察覺了不對頭。</br> 琳瑯這是給她下套!</br> 抹黑她在太子哥哥面前的形象!</br> 她氣得銀牙緊咬,這姐姐是瘋了不成,在外人面前說這檔子事!</br> 見琳瑯又要開口,她急急忙忙攔截住了,“我又沒有逼你!你要是不想嫁,你可以跟爹爹說啊!你明明就是看上了趙混子有權(quán)有勢的!”</br> 長姐輕飄飄看了她一眼,她慢慢掀開了手腕上的袖子,那里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長在冰肌玉膚上,紅得凄美。</br> 周雪程不可置信看她。</br> “喏,看到了沒有。這是反抗爹爹的代價。那又有什么用呢?姐姐比不得你受寵,你哭一回就能解決的事,姐姐把整個性命都賠上了,也沒能讓爹爹松口呀。”</br> 緊接著,她整個身體一晃。</br> 太子扯住了她的手,眼睛里迅速浮現(xiàn)出幾縷血絲,“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你為何都不同我說?”</br> 琳瑯掙扎了幾下,沒掙脫開,她也就不費(fèi)勁兒了。</br> “太子殿下說笑了。不過是女兒家的一時沖動,有什么值當(dāng)可說的?”她垂下了細(xì)長的眼簾,掩蓋了眸中的幽光,“再說,臣女就算同殿下說了又能怎樣呢?就能舍下一切帶臣女私奔天涯,從此過上雞犬桑麻的平靜生活嗎?呵,既然錦衣薄幸,何求比翼連理。”</br> 句句誅心,字字染血。</br> 周雪程神色痛苦,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而琳瑯被他帶著,也踉蹌著跌進(jìn)他的懷里。</br> 由于青梅竹馬的相處習(xí)慣,他下意識摟住人的腰,將她抱得緊了。</br> 對方的聲音清冷,像是雪天里的冰棱,冷到了骨子里,“太子殿下,自重。臣女已是他人之妻,您還要讓臣女為證清白再死一回么?”</br> 周雪程哆嗦著嘴唇,“錦娘,我……”</br> 這回琳瑯毫不費(fèi)力掙開了手。</br> 她后退了幾步,保持一個疏離過分的距離。</br> “太子殿下慎言,既為趙氏主母,還是喚臣女趙夫人吧,免得招惹事端,毀了太子殿下的一世清名。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既然太子殿下選擇放棄魚,那熊掌可不能再丟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br> 周雪程張了張嘴,最終緩緩垮下了肩膀。</br> 琳瑯看女主還想說什么,又截了她的話頭,唇角微揚(yáng),“不過依臣女今日所聞,太子殿下應(yīng)該也不會在乎這點(diǎn)小事。小妹明年及笄,太子殿下若是有心,不妨等小妹兩三年。臣女相信,小妹是上天厚愛之人,天資聰穎,是太子妃的不二之選,定能讓太子殿下稱心如意。”</br> 她這話說得女主狐疑豎起了眉頭,這個姐姐前頭踩了她一通,現(xiàn)在會這么好心替自己說話?</br> 琳瑯當(dāng)然不是。</br> 說反話也是個技術(shù)活,分寸拿捏好了,她的白月光地位就會無可撼動。</br> 她又是柔柔下拜,“臣女出來太久了,想必夫君著急了。臣女不便打擾太子殿下的賞花興致,先行告退了。”</br> 翡翠般晶瑩剔透的墜子在她耳旁輕晃著,鏤出盈盈的翠光,她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就走。</br> “錦娘!”</br> 后頭傳來嘶啞的男聲,在風(fēng)聲中撕扯至模糊。</br> 她依然沒有回頭。</br> 女官低垂著腦袋,跟著琳瑯走了一路。</br> 她心里惴惴不安,全是對自己下場的猜測。</br> 撞破了太子殿下與趙將軍新婚妻子的私情,當(dāng)事人之一的太子殿下還有明顯的留戀,這種見不得光的宮闈秘聞聽了是要付出血的代價。她又不是辛三小姐,有一個給力的老爹,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能給兜著,一個小小的女官,單是太子那關(guān)她就過不了。</br> 別看太子殿下在趙夫人面前弱得跟什么樣,要是沒一些手段,他還能在群狼環(huán)伺的環(huán)境里坐穩(wěn)太子之位?</br> “行了。就到這里吧。”</br> 牽惹了太子殿下一腔情意的趙夫人慢條斯理整著衣襟,話中有話,“回去問一問你背后的主子,問他是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千秋萬代的元老之名,還是想被一個與各家皇子有所牽連、闖事能力一級棒的小女兒牽著走,攪盡黨爭的漩渦之中不得好死?”</br> “他是老了,但也別老的這么明顯,連點(diǎn)基本的判斷能力都沒有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會讓我對自己的姓喜歡不起來的。要是不喜歡呢,能做出什么事,我又怎能保證呢?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林女官?”</br> 女官的后背沁出了冷汗。</br> “你就把這原話轉(zhuǎn)給你主子就是了,不用修飾,他聽得懂。”</br> 這主兒洞若觀火,比她好糊弄的三妹妹要可怕多了,女官不敢忤逆她,應(yīng)聲就離開了。</br> 琳瑯提了提裙擺,前面就是帝王的寢宮,此時一道魁梧的身影從她旁邊走過,神態(tài)冷漠,連個招呼也不打。</br> 趙承罡走出了老遠(yuǎn)一段距離,沒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他擰住了濃眉,回頭一看,妻子還在原地。</br> 他一陣胸悶,沖著她吼,“你干啥呢?還不走?還想讓陛下給你留飯啊?”</br> 遠(yuǎn)處的太監(jiān)都得抖索了幾下。</br> 將軍這脾氣真是暴的,怎么舍得對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動粗呢?</br> 琳瑯這才慢吞吞走向他,眼尖看到他衣裳上的草末碎屑。</br> 她瞬間明了這家伙的火氣是從何而來的。</br> 就說呢,她出去昭陽殿之前,明明安撫好了。</br> 感情堂堂的大將軍,殺敵千萬,威風(fēng)凜凜,竟然也聽了一回墻腳?</br> 還是妻子跟別的男人在成婚之前的海誓山盟?</br> 琳瑯裝作不知,跟著人乖乖回到了府邸。</br> “哎呀——”</br> 紅漆府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在管家以及一眾下人驚呆的眼神中,琳瑯被一雙蠻臂扛上了肩頭。</br> 活像土匪下山搶劫官家小姐的情景。</br> 老管家差點(diǎn)就想喊上一句“賊子大膽還不快放下我家夫人”。</br> 趙承罡煞氣外放,掃了他們一眼,眾人立刻做鳥獸狀散走。</br> “嘭!”</br> 琳瑯被毫不憐惜一扔,摔到了鋪著并蒂芙蓉的被褥上,要不是這一層柔軟墊著,她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撞碎大半。</br> 這個只會用武力壓人的莽夫!</br> 她正想著,對方餓狼捕食般撲了上來,原本結(jié)實的床也仿佛搖搖欲墜,發(fā)出悲鳴的“吱呀”聲響。</br> 濕熱的氣息灼得皮膚生疼。</br> “你干什么?你放開我!趙將軍——趙承罡,混蛋,你瘋了,居然咬我!”</br> 琳瑯瞪著他嘴里邊屬于自己的手,一個使勁抽回來。</br> 這牲口的牙齒是真鋒利,稍稍一碰,她的手背就破皮了。</br> “老子咬你怎么了?你竟敢瞞著老子跟別的男人鬼混,你當(dāng)老子是什么玩意兒?”</br> 趙承罡指腹抹去嘴邊的血絲兒,目光森寒。</br> “老子今天不但要咬你這個紅杏出墻的婆娘,還要搞死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