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將軍怒氣沖沖去了皇宮。</br> 他身后跟著低眉順眼的新婚妻子。</br> “陛下!臣有事啟奏!”</br> 風風火火趕到昭陽殿的將軍擁有一口渾厚如鐘的大嗓門,差點沒把老皇帝從龍椅上狼狽震下來。</br> 身邊伺候的太監趕緊扶住了他們的主子。</br> 老皇帝驚魂未定,拍了拍受驚的小心肝。</br> 要是換一個人,他肯定二話不說拉人下去打上幾十個板子,嚇壞龍體擔當得起么?</br> 但看看前面山岳般巋然的男人,這是他大周的左膀右臂啊!</br> 老皇帝選擇了寬容慈愛的老爺爺模式,“阿罡啊,怎么了?早膳沒吃飽?寡人正好叫人布置了一桌小菜,要不要一起啊?”m.</br> 趙承罡下意識就邁腳過去蹭吃蹭喝。</br> 趙府沒有女主人,他吃食就更隨意了,只要不是豬吃的糠他都能咽下去,哪里比得上皇帝的豐盛宴席?</br> 不過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他艱難戰勝了自己的胃,義正言辭地喝道,“臣有一事,請陛下明察,還臣一個自由!”</br> 老皇帝“哦”了一聲,好奇了,“阿罡所為何事?”</br> 還等沒人說完,男人突然一拽胸前的衣服。</br> “唰——”</br> 曬成古銅色的胸膛上縱橫著幾道血淋淋的痕跡。</br> 又深又長。</br> 擺明是利器所傷。</br> 太監們驚呼一聲。</br> 老皇帝登時就瞪圓了眼,一拍椅柄,怒不可遏,“是誰?誰敢傷你?寡人要誅他九族!”</br> 趙承罡沉聲道,“陛下此話可當真?”</br> “君王一諾,駟馬難追!”</br> 老皇帝拍拍胸脯讓他放心。</br> “陛下,臣要休——干什么?別拉老子袖子!”</br> 趙承罡惡狠狠回頭瞪人。</br> 妻子的眼睛是十分標致的丹鳳眼,細長的眉尾勾勒出一股似有若無的蠱惑之意,偏生她又是長在權貴之家的牡丹,這蠱惑就帶了三分的端莊與矜持,撓得你蠢蠢欲動,又不敢亂動。</br> “夫君。”</br> 她的聲調嬌軟可人,好懸讓他沒繃住臉。</br> “干什么?”</br> 他兇巴巴得很。</br> 昨天晚上威風凜凜的趙將軍可是被好好折騰了一頓,從武力值來說,琳瑯壓根就不是他的對手,但是架不住對方會使詐啊,美人計用的爐火燉青,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老爺們還能跟嬌滴滴的小姑娘動粗么?</br> 他打又打不了,想罵吧,糙老爺們憋來憋去也就那幾句我草你的龜兒子的狗娘養的,她愣是能微笑著用各種詩詞歌賦把他上上下下諷刺了一遍,完了他還是全程懵逼的狀態。聽不懂沒關系,反正他是受不了這個小娘皮。</br> 日子是沒法湊合下去了,他要休妻!</br> 他要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姑娘,不想娶這么一個處處壓著他一頭的胭脂虎!</br> 琳瑯抿嘴一笑,“真是的,夫君惦記著覲見圣上,毛毛躁躁的,瞧呀,頭發都沒梳好呢。”</br>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愣是讓她說得柔情千轉,情意綿綿。</br> 她的手指就像剝殼的鮮美荔枝兒,指蓋兒齊齊整整的,沾染著細膩的桃粉。趙承罡不由自主哆嗦下虎軀,屏著呼吸,見她撫平發絲后規矩收回手,睫毛柔軟低垂著,在眼臉處剪裁成一片秀美的扇影。</br> 這小娘皮長得怪好看的,天仙估計也就照這樣整了。</br> 他胡思亂想著。</br> “夫君。”</br> 她又柔情似水喊了聲。</br> “……啥?”</br> “陛下喚你呢。”她偶爾掀開了眼皮,明光瀲滟,“問你的傷是怎么來的呢。”</br> 還能怎么來的?</br> 不是被你這個母老虎抓的?</br> 趙承罡瞥見妻子的盈盈眼波,不知為何感覺背脊一涼。</br> 隨著對方的視線飄向小腹以下的位置,他想起昨天那把銀光閃閃的剪子。</br> 出于男人的本能反應,趙將軍在妻子含笑的注視之下……默默地、默默地夾住了腿。</br> “阿罡?”</br> 老皇帝納悶極了。</br> 先前跟吃了炮彈一樣,現在怎就啞巴了?</br> 趙將軍深深吸了一口氣。</br> 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威震四方的冠軍侯,能屈服在女人的淫威之下嗎?</br> 當然是——</br> “陛下,臣餓了。能吃口熱飯再說嗎?”</br> 他憋紅了臉,才憋出一個蹩腳的轉移話題。</br> 老皇帝立馬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不輕不重訓斥了琳瑯這個當媳婦的,笑呵呵讓太監在殿后擺席。</br> 而琳瑯則是被后宮之主的皇后宣召。</br> 當今皇后是三皇子之母,由于宰相的曖昧態度,至今立場不明,皇后覺得辛家是個值得拉攏的對象,因此對琳瑯就跟親女兒一樣噓寒問暖。</br> 她還似有若無的,不小心透露了口風,說辛家的三妹妹也來了,太子正陪著她在御花園里游玩。</br> 辛琳瑯是辛家的長女,在她之后還有一個弟弟與妹妹,弟弟辛正炎,如今還在進學,妹妹辛如意,比她小兩歲,十四歲便出落得嬌美可人。</br> 后宮的女人沒一個是簡單的。</br> 琳瑯壓了壓嘴角,恰到好處被呈上來的熱茶燙到了,整個人變得魂不守舍。</br> 她道了聲失禮,跟宮女去偏殿重新換了一身衣裳。</br> 皇后娘娘說外邊的花兒開得正好,讓她也去走走瞧瞧。而她鳳體欠安,就不便同行了,還派了手下的得力女官為琳瑯引路。</br> 琳瑯溫和應是。</br> 這皇后有幾分頭腦,可惜太急功近利了,意圖過于明顯。不過對于一個涉世未深的閨閣姑娘,這種段數也足夠糊弄了。</br> 琳瑯掃了一眼女官的面容,意味不明彎了彎眉眼,跟著她去到了那個花兒開得正好的地方。</br> 經過的假山處發出了細微的笑聲。</br> 琳瑯頓住了腳步。</br> 女官立即喝止,“誰?出來!別縮頭縮尾的!”</br> 假山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衣裳摩擦的聲音,一個嫩黃色的身影活潑蹦了出來,嬌蠻地懟了回去,“什么縮頭縮尾的?真大膽,你是在諷刺堂堂宰相府的小姐像烏龜嗎?”</br> 女官低頭跪了下來,唯唯諾諾稱不敢。</br> 辛如意得意昂起了小鼻子。</br> “怎么,你還覺得林女官說錯了?”</br> 一道明麗的身影翩躚映入辛如意的眼里。</br> “光天白日之下,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躲在假山里頭衣衫不整,還發出莫名的笑聲。林女官這句縮頭縮尾說輕了呢,你有什么可得意的?”</br> 琳瑯斂著裙裾,幽立在百花綻放之中。</br> 她比女主辛如意年長兩歲,容貌與身材比她長得開,裊裊娜娜間已經有了弱柳扶風、靜水照花的柔情綽態。</br> 女主在她面前的劣勢很明顯,就跟個沒長大的黃毛丫頭似的。</br> 辛如意顯然也很不滿這個情況,尤其是還在第三方在場的情景里,她自然不愿意比這個姐姐矮上一頭,下意識挺起了自己發育中的胸脯,尖牙利嘴反駁說,“姐姐你懂什么呀?我這叫釋放天性,活得縱情恣意,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情!哪像你啊,成天悶在家里繡花啊,活得一點樂趣也沒有。”</br> 琳瑯微微一笑。</br> “是呀,姐姐可比不得你。年紀小小的,就知道提早定好了如意郎君,瞞著大家在假山里培養感情呢。小妹,你可真是令姐姐刮目相看啊。”</br> 辛如意眼底閃過心虛,“姐姐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我——”</br> 琳瑯稍稍彎下了膝蓋,披帛順著手臂垂落在地上。</br> “太子殿下,您還要藏到什么時候呢?如意不懂事,您也要陪著她一起胡鬧是么?”</br> 假山洞穴里一片黑漆漆的,沒有反應。</br> 琳瑯輕笑。</br> 笑聲宛若拂耳春風,輕柔至極,“太子殿下,您是要一手毀了我心目中最好的凉玉哥哥么?”</br> 對面沉默了一下。</br> 在辛如意恨鐵不成鋼的小眼神中,假山里緩緩步出了一道玉鶴般的身姿。</br> 太子的鴉發束著白玉冠,著了一襲簡單的天青色常服,比起朝堂上的矜貴多了幾分隨和的氣息。</br> 那對琉璃般的眼眸始終落在琳瑯的身上,看她眉眼間的梅花妝,流轉著脈脈的風情。</br> 她很少會做這樣的打扮。</br> 他出神想著。</br> 琳瑯同樣是打量著這位年方十八豐神俊朗的太子殿下。</br> 很顯然,縱然為了皇權至尊九死不悔,這個少年時期的男主放不下她。</br> 辛琳瑯這個青梅始終是扎根在他心頭的明月光。</br> 也許是移情作用,他喜歡上了與她模樣相似的小妹,然后日久生情,逐步淪陷。</br> 嗯,喜聞樂見的替身上位梗呢。</br> 琳瑯漫不經心瞥了眼女主,對方正朝著她扮鬼臉,大概是一時之間沒想到與太子殿下“深情對視”的姐姐會突然回頭,她當場僵住,鮮紅的小舌頭歪著外頭,好像要咬舌自盡。</br> 女官暗想,同是辛家的小姐,怎么這一位如此的“與眾不同”?</br> 但是這位三小姐也很厲害了,一向心比天高的皇子們跟她的關系出奇地好,爭相送她不少的好東西呢。</br> “太子殿下,臣女有一請求,望殿下答應。”</br> 她折腰下拜,風情款款。</br> “你說!我答應!我都答應!”</br> 太子周雪程終于慌了,他跟琳瑯自小青梅竹馬長大,她在他面前從未行過這般重禮。</br> 疏離的,陌生的。</br> 就好像,他們從頭到尾,只是君臣關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