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寢室內,婢女正為太子妃披上素衣。</br> 清晨起來就被折騰了半天的辛如意埋怨出聲，“你們好了沒有??？這衣服這么麻煩,到底還要穿幾層?。坎痪褪侨サ鮽€唁嘛。”</br> 婢女們唯唯諾諾不敢回應。</br> 一道秀長的身影步入內室。</br> “太子妃怎么了？本宮遠遠就聽見你的聲音。”</br> 換了一身云紋錦衣的太子殿下踱步走近，他黑發高束玉冠,襯得眉眼愈發疏朗。</br> “夫君！”</br> 辛如意喜出望外，“您今日怎么來了？”</br> 男人溫和輕笑，“你第一次參加喪禮，本宮怕你不習慣,打算同你一道去?！?lt;/br> “夫君……”</br> 太子妃羞怯咬著唇。</br> 她跟太子哥哥成親也有三年了,依然抵不住這個人溫柔眼波襲來的柔情。</br> 這三年來雖然說太子哥哥總是早出晚歸，但只要有空,總會抽出時間來陪她,便是做那事的時候,對方也秉持了一貫的耐心引導她，叫她懂得了何為男女之愛。</br> 唯一遺憾的是,三年她都沒有懷上孩子，導致外面的流言紛紛。</br> 辛如意很恐慌，尤其是老皇帝憂心子嗣,給太子哥哥賜下了數名顏色美麗的姬妾。</br> 幸虧太子哥哥對她始終如一,并沒有碰她們半分。</br> 辛如意以前就眷戀這種兄長般的照顧,跟太子成親之后，她更是感覺自己被時刻捧在手心里。</br> “太子妃還沒說,是誰欺負你了？”</br> 周雪程上前,替她扶了扶歪斜的簪花。</br> 在這一塌糊涂的寵溺笑容面前,辛如意不自覺就說出了心里的話。</br> 說完之后她就后悔了。</br> 辛母教過她，亡者的事講究避諱，最好不要擺到臺面上講，而妄議死者，更是大忌。</br> 她偷偷看了人。</br> 太子殿下的眉頭皺了一瞬，盯著她看。</br> 辛如意做了可憐兮兮的表情。</br> 他露出心軟的樣子，嘆了口氣，不輕不重責備她，“這種事可不能亂說，你呀，就是嘴上沒把門，本宮都不知道為你收拾多少回爛攤子了?！?lt;/br> “那妾身下次注意嘛，夫君不要生氣。”</br>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知道太子殿下最吃她這一套，因此有恃無恐。</br> “你呀?！?lt;/br>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br> 辛如意嘻嘻笑了。</br> 一輛馬車停在了將軍的府邸前。</br> 小童帶領著太子夫婦去了祭堂。</br> 在他們之前，宰相府的人先到一步。</br> 來吊唁的是府上的二少爺，與將軍夫人是姐弟關系，感情甚篤。</br> 失去丈夫的女主人在弟弟的安撫中情緒失控，當場落淚不已。</br> “姐姐，沒事，沒事的。”</br> 辛正炎小心翼翼擁著人。</br> 宰相府的二少爺尚未弱冠，而在同齡人中卻是極為出挑的存在。</br> 他才兼文武，表現出了異于常人的天賦，又繼承了宰相年輕時的俊秀風雅之態，年紀輕輕便受到了不少女郎的青睞。</br> 琳瑯余光瞥過相攜而來的太子與妹妹。</br> 原本收斂的淚意瞬間涌出。</br> 驚得弟弟手足無措。</br> “姐姐，別哭了，仔細眼睛會壞?！?lt;/br> 二少爺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曲起了手指，輕柔觸碰姐姐的頰邊淚水。</br> “正炎，姐姐害怕?！?lt;/br> 她紅著眼眶，淚珠泅濕了他衣襟。</br> “害怕……姐姐害怕什么？”</br> 他的聲音輕不可聞，生怕驚擾她。</br> 少年的指尖緩緩掠過細膩的脂粉。</br> “你姐夫不在了，就沒人……保護姐姐了。”</br> “不會的。”</br> 辛正炎頓了頓。</br> “姐夫不在了，你還有我?！?lt;/br> 弟弟的眼底映出了姐姐梨花帶雨的模樣。</br> “我不會讓他們欺負姐姐的。”</br> 他會千方百計抽筋拔骨弄死那些人。</br> “正炎……”</br> “逝者已逝，夫人多節哀。”</br> 太子的聲音徐徐響起。</br> 辛正炎微微一愣，雙臂放開了琳瑯。</br> 仆人們以及吊唁的客人紛紛行禮。</br> “太子殿下?！?lt;/br> “免禮?！?lt;/br> 他伸手扶住了折腰下拜的夫人，在眾人沒有察覺的時候，他的手指在夫人的袖口邊略微摩挲。</br> 夫人肢體稍稍僵硬，旋即恢復常態。</br> 辛如意不喜歡這種陰氣森森的布置，硬著頭皮上了一炷香，迫不及待催促太子回府。</br> “夫人不用再送了，回去吧，多多保重身體。畢竟，將軍若是泉下有知，也見不得夫人成日以淚洗臉，糟蹋自己的身體。”</br> 周雪程溫言道。</br> “多謝殿下提點，妾身一定會記住的。”</br> 琳瑯欠了欠身，又慢慢站直了腰。</br> 由于先前哭過，夫人眼尾妝著一抹淡淡的紅，她不經意掃過了太子殿下的襟口花紋。</br> 周雪程垂下眸看她。</br> 夫人臉龐蒼白，平日殷紅的嘴唇虧著一層血色。</br> 纖細柔弱的腰身如同風中的楊柳，叫人心生憐惜。</br> 表面風平浪靜，底下波濤暗涌。</br> 辛如意沒有發現兩人的異常，又是扯了扯丈夫的衣袖。</br> “那本宮跟太子妃就先告辭了?！?lt;/br> 周雪程眸底幽黯，轉眼恢復以往的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告辭上車。</br> 夜色已深，東宮燈火通明。</br> 床榻上有人起身，悉悉索索穿好了衣裳。</br> 他瞥了眼床上的人，從帷幕中走過。手指轉過案臺底下的紋路，墻后的書柜緩緩移動，開了一道方口。</br> 順著黑暗的甬道直走，到盡頭燃起了燭光。</br> 火光中，那人穿了一身夜行衣，正慢條斯理系上遮臉的黑巾。</br> “太子妃歇下了？”</br> 對方轉過臉，赫然是豐神俊朗的東宮太子。</br> “是?！?lt;/br> 與太子面容相似的替身單膝跪地。</br> “本宮今夜要出宮一趟，天明時分回來。你看著她，別讓人亂跑?！?lt;/br> 太子漫不經心理著鬢角的發，“若是跑了，就直接打斷腿，等本宮回來處理便是?！?lt;/br> “屬下明白?！?lt;/br> 周雪程看替身消失在甬道里，轉身往反方向的路走去。</br> 他對將軍府的地形頗為熟稔，避開了守衛，很快穿過靈棚，抵達祭堂。</br> 一口金絲楠木棺材停放在廳內的正中央。</br> 這金絲楠木是一種防蛀耐腐、體存香氣的稀罕木材，同時也是帝王棺的主要制造材料。老皇帝不顧眾臣的反對，執意給將軍造了一口金絲楠木棺，長寬尺寸只比帝王棺差上一寸，足以彰顯君王的厚寵。</br> 他的視線飛快移過了棺材，落到旁邊的守靈人身上。</br> 她背對著他，正在案臺邊點著新蠟燭，瞧著身子是清減了不少。</br> 太子忍不住放緩了腳步，走到她身邊，百般憐惜揉人入懷。</br> “誰——”</br> 驚慌的叫聲湮沒在溫熱的掌心中。</br> “是我，錦娘?！?lt;/br> 穿著夜行衣的太子毫不避諱她。</br> 熾熱呼吸在她的頸邊游走著，聽見他說，“錦娘，你是不是沒聽郎君的話，最近沒有好好吃飯，怎么今日我看著你清瘦了許多。你看，腰帶都收了幾收，這樣下去會出毛病的?！?lt;/br> 猝不及防的偷襲讓琳瑯身體一顫，燭油灑在手背上。</br> 太子看見了，頓時緊張不已。</br> 他細心剝開了燈蠟，又伏下臉，小口小口吹拂著，一邊問，“還疼不疼？”</br> 琳瑯搖了搖頭。</br> “那，疼你要說出來，郎君好哄你?！?lt;/br> 他仰著臉，沖她勾唇一笑。</br> 琳瑯抽出了手，“殿下怎么穿了這身出門？也不怕被人認出來?！?lt;/br> “我想見你啊?！?lt;/br> 太子舍不得與她片刻的分離，琳瑯才走了半步，又重新落入他的禁錮之中。他從背后抱著人，腦袋枕在她柔弱的肩頸上，“抱歉，郎君近日分身乏術，不能來見你。你是不是怨我？”</br> “怎么會？殿下能以大局為重，妾身高興才是。”</br>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了，錦娘，喚我郎君?！彼淞瞬?，“我喜歡你這樣稱呼我?！?lt;/br> 夫人垂下眼簾，橫在胸前的是男人的鐵臂。</br> 她低聲道，“殿下，夜已深了，您還是趕緊回去吧，以免耽誤正事?！?lt;/br> “無礙，今夜郎君只想陪著錦娘。郎君是屬于錦娘一人的?！?lt;/br> 男人往前探過頭，銜咬住那近在咫尺的珠垂。</br> 紅薄的舌尖在她肌膚上敏感打著轉兒。</br> 他喉結聳動，混著吞咽的口水，壓低聲線，“這么多天沒見，你就不想我么？”</br> “殿下……”</br> 耳尖被他舔得發癢，琳瑯不禁抬手擋住了人。</br> 他來者不拒，又含住了她的手指。</br> 濕潤而細軟。</br> “殿下——”</br> 琳瑯鎖在他的懷里，難以動彈，不由得氣紅了雙頰。</br> “請您自重！”</br> 意亂情迷的太子殿下在這句“自重”中清醒了些許，鋒利的牙齒尖兒磨過她的指腹。</br> 他唇色緋紅，嘴角溢出一縷銀絲。</br> “嗯？你說什么？”</br> 太子笑著問。</br> 夫人烏黑的鬢間僅僅簪著一朵素色紗花，再無多余的旁飾。褪下了往日的艷色之后，反而有幾分西子病態的雪白。</br> “殿下，這里是靈堂?！?lt;/br> “那又如何？”</br> 琳瑯埋下了頭，她烏發盤起，露出了一截潔白似藕的后頸，順著低頭的動作顯露出柔美誘人的弧度。</br> “請殿下尊重亡者?！?lt;/br> 后頭傳來一聲輕笑。</br> “尊重？”</br> 太子咀嚼著這兩個字的意思，笑容玩味。</br> “錦娘莫不是同我開玩笑？若不是他，當初你我早就遠走高飛，過上神仙眷侶般的羨慕日子，何至于如今，我想見你一面都不能光明正大?！?lt;/br> “只可惜，讓他死的太便宜了。”</br> 太子狹長的眉眼染上幽魅的光。</br> 而夫人震驚于情郎口吻里那漫不經心的弒殺，禁不住掙脫了人，退后幾步。</br> 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br> “是你、你殺了他？”</br> 周雪程仍舊維持著環抱她的姿態，見她躲了，垂下手來，又不緊不慢踱近她。</br> 退無可退。</br> 燈影重重下，他雙手撐在燭臺兩端，將心愛的人囚困在他的視線之中。</br> “我的傻姑娘，事到如今，這問題還有回答的必要嗎？”</br> 他含笑著折下腰。</br> 無視她的掙扎，長驅直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