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京城,桃紅柳綠,鶯歌燕舞。</br> 榮華殿的海棠也開了,偶爾粉蝶翩躚,猶如人間仙境一般,只可惜無人欣賞。</br> 潑墨般的青絲垂落在木椅上,她安靜闔著眼,碧湖色的紗裙掩著冰雪似的肌膚,偶爾被暖風拂起,半遮著那蒼白的臉,隱隱約約透著一種飄渺的仙氣。</br> 美得不似凡間女子。</br> 好像……隨時都要離他而去。</br> 魏鈺小心翼翼將披風緩緩蓋到她身上。</br> 本該安睡的人立即睜開了眼睛,那驚喜與期盼在眼底一閃而過,隨即換上了厭惡的神色,“王爺每天跑到本宮這榮華殿做什么?難道朝廷就沒正事可做了?”</br> 魏鈺早就習慣了她的冷漠,溫聲道,“既然你都醒了,就不要坐在這里了,回里頭睡吧,舒服些。免得吹了些風,容易受涼。”</br> 說著就將人熟練橫抱起來。</br> “大膽!”</br> 她惱怒地說,極力想要掙脫男人的懷抱,后來氣急了,直接上嘴咬了他脖子一口,鮮血滲落下來。</br> 魏鈺依舊不為之所動,沉穩跨過了門檻,將人輕輕放到床榻上。</br> 琳瑯伸腳就是狠狠一踹。</br> 對方也不躲,由她發泄夠了,才低聲說,“看你這樣子,應該是沒有吃過東西,我讓御廚給你煮點,好嗎?”</br> “本宮才不需要,你滾,你給我滾!”</br> 她隨手抄起旁邊的玉枕就朝他面門砸過去。</br> “嘭——”</br> 那頗有份量的東西從男人的鬢角斜斜擦過,轟然碎在了后邊。</br> 有血從額頭緩緩滑落下來。</br> 模糊他眼前的視線。</br> 鐵銹的味道漸漸彌漫開來。</br> “為什么不躲?以為這樣的苦肉計,本宮就會心軟嗎?”她冷笑著,口吻依舊無情冷酷。</br> 不,誰說苦肉計沒有效果?</br> 魏鈺從她的眼底分明看出了幾分不忍。</br> 他稍微抹掉了血跡,很有心計的沒有處理傷口,沒事人一樣笑著說,“多謝娘娘的手下留情。”</br> 她上次狠起來能直接捅他,然而這次砸人的時候卻故意偏了方向,不是心軟是什么?</br> 魏鈺的胸膛滾燙了起來。</br> 很快,他捧了一碗面進來,熱氣騰騰的。</br> 這玉碗繪著魚戲蓮葉的活潑圖案,乳白色的湯水上撒了碧綠的青蔥,香氣陣陣撲鼻,勾得人食指大動。</br>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本打算給你準備禮物的,但……你可能不想要。所以,我請教了師傅,想給你下一碗平平安安的長壽面。”</br> “嗯,剛學習,手藝可能不太好,希望你不要嫌棄。”</br> 他沖著她靦腆一笑,像是純情的俊美書生,一心想要討自己意中人的歡心。</br> “不過你放心,面食師傅說我在這方面還有點天分,日后勤加練習,很快便可以出師了,到時我再給你弄更好吃的。”</br> “唔,還有,我記得你上回說過,喜歡吃桃花酥、水晶糕。現在我還在跟糕點師傅練習火候,再過幾天就能做了……”</br> 琳瑯低著頭,細長的睫毛宛若羽扇般垂下,掩住了所有的情緒。</br> 她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像是忍耐著什么。</br> “本宮不吃,你走。”</br> 他先是一愣,以為她誤會了什么,有些激動地說,“這里面我真的沒放東西,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可以吃給你看!”</br> 魏鈺趕緊拿起筷子吃了兩口,結果被燙到眼淚汪汪,整個嘴巴都紅腫了起來,狼狽又可笑。</br> 琳瑯原本在醞釀悲傷的情緒,結果抬頭一看,那兩根臘腸明晃晃掛在那二貨俊朗的臉龐上,形成極其鮮明的對比沖擊。</br> “噗嗤——”</br> 某女一個沒忍住,破功了。</br> 對方呆呆看著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br> 壞了,姐的虐心攻略要崩。</br> 女人有些懊惱,早知道就不笑了,老破壞氣氛了。</br> “你、你笑了?”他結結巴巴地說。</br> “你一定是看錯了。”琳瑯秒變嚴肅臉,以一個無比優雅的姿態拭去了眼角的淚水。</br> “本宮剛才有笑嗎?”皇貴妃端莊坐直了身體。</br> “沒有。”他乖乖地回。</br> 琳瑯差點要把“真乖”說出口了,話到嘴邊又換了詞兒,“時候也不早了,王爺請回吧。”</br> “好,那娘娘早些歇息。”他深深看了她好幾眼,才戀戀不舍掀開了帷幕,修長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走廊。</br> 琳瑯捧起碗,稍微聞了一下,大概是用骨頭湯熬制的,特別濃郁香甜。</br> 禁不住誘惑的她小小吃了幾口。</br> 琳瑯不知道的是,原本走遠的人拐了一個彎兒,輕車熟路爬上了皇貴妃娘娘的房頂,還揭開一片綠瓦,進行每天三次的定點偷窺日常。</br> 王爺全程一臉的癡漢笑。</br> 真好,她終于肯吃自己的東西了呢。</br> 他心滿意足地想。</br> 果然要抓住女人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br> 嗯,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本總算沒白看,他回去讓那群小子再去收集幾車,找個時間好好研讀一下。</br> 從此之后,魏王的每天路線是這樣的:去榮華殿做飯,爬屋頂偷窺,回府鉆研食譜,然后晚上密謀造反。</br> 這一天,他跟往常一樣,揭開瓦片準備偷看,底下傳來劇烈的咳嗽聲。</br> 他一怔。</br> 視線里,她手中的雪帕染成一片猩紅。</br> 咯血之后,那人似乎也站得不穩,搖搖欲墜仿佛就要倒下。</br> 魏鈺心一緊,立馬撥開瓦片跳了下去。</br> “嘭——”</br> 巨大的一聲驚動了在外頭值守的岫玉,她急忙推門進來,卻看見一身錦袍的王爺正小心翼翼抱著娘娘放到床上,頭也不回地說,“她昏過去了,趕緊叫御醫過來。”</br> “不,不用麻煩了。”</br> 琳瑯微微睜開了眼睛,氣若游絲。</br> “都是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br> “娘娘……”</br> “玉兒,你先下去,本宮同王爺有話要說。”琳瑯安撫面帶憂色的大宮女,對方只好福了福身,關上了大門。</br> 琳瑯將視線落到這個灰頭土臉的男人身上,那張玉顏被瓦礫傷著了,還破了些皮,他卻完全沒察覺,只緊張兮兮看著她,生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了。</br> “我活不久了。”</br> 她說,聲音緩慢而清晰,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br> 魏鈺大驚,她怎么知道?</br> 他明明……</br> “你以為,買通了我身邊的宮女太監還有御醫,我就不知道了嗎?”琳瑯斜睨他一眼,“我可沒有你那么笨呢,不僅好騙,連路也認不得。”他的小青梅語氣里盡是一股兒得意,難得有幾分小女孩的嬌態,在不知不覺流露出對他的親昵。</br> 聽著她提起往事,魏鈺的眼眶卻漸漸紅了。</br> 他其實從來都沒有迷路過。</br> 只是為了博得這個小姑娘的心疼,故意在大街上走丟,一個人可憐兮兮縮在角落里,等她來找到自己,好讓她能多憐惜一分,在周太傅面前表現出對他多一點的重視。</br> 那一次真的是把他的小青梅給嚇壞了。</br>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他還沒哭上呢,自己反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還連續發了兩天的高燒,夢里都是他的名字。</br> 后來兩人每次上街,她肉乎乎的小手總要緊緊牽著他,軟糯糯地說,哥,你放心,虎兒認得路,虎兒不會弄丟你的。</br> 虎兒是她的小名,只是小姑娘很嫌棄別人這樣叫她,因為太普通了,不特別。</br> 據說有個玩得很來的小女伴,就是無意間叫了她小名,惹得人老大不高興的,后來就沒再交往過。</br> 他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才知道這件事。</br> 而那時候,他已經喚她虎兒一年了。</br> 漸漸的,虎兒這小名,也就只有他能叫了。</br> 可是后來……</br> 后來……</br> 魏鈺心臟猛然抽痛。</br> 心魂失守間,他忽然覺得臉頰涼涼的。</br> 對方微冷的手指輕輕拂過臉頰。</br> 他一愣。</br> 怔怔看著她。</br> 這片刻的溫柔那般不真實,那雙漂亮漆黑的眼眸里映出他的身影,薄薄的淚光朦朧著、閃爍著。</br> “我本想著,死了化成厲鬼,要來找你尋仇。”她喃喃地說,“可是舍不得呀,舍不得我耗盡短短一生時間真正喜歡的人,在我死后不得安寧。”</br> “我累了,也不想再爭執所謂對錯。”</br> “所以,在最后,我想好好的任性一回。”</br> 琳瑯手指漸漸下落,觸碰到男人的嘴唇。</br> 柔軟,紅潤。</br> 他呼吸一窒。</br> “上元節的那回,我在湖邊許愿,想知道……我許了什么愿嗎?”她溫柔到近乎溺愛的語氣,令他有再度落淚的沖動。</br> “想,很想。”</br> 他笑著說,眼淚卻已肆意決堤。</br> “虎兒呀……最喜歡你了。”</br> 長長的墨發掠過兩人的衣裳,摩挲著,交纏著。</br> 窗外的海棠開得正美,有一枝悄悄探頭進來,慵懶橫在桌案,舒展花枝,仿佛好夢酣眠一般。</br> 只怪我太年少,不懂你眼波流轉中的情愫。</br> 所以長大后,我們第一次真正的吻,是為了離別而賀。</br> 賀你,風華絕代永遠不老。</br> 賀我,從此以后再無深愛之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