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這么開心,剛才跟誰打電話呢？”</br> 曲父從廚房走出來,腰間系著一條櫻桃紅的圍裙,一副居家好爸爸的模樣。</br> 為了迎接女兒回家，忙碌的夫妻倆特地推了一切事情,打算這陣子多陪陪他們的寶貝。曲父干脆給傭人們放了一個長假,自己像模像樣戴了頂廚師帽。總裁大人隔了十多年親自掌勺,惹得妻女頻頻注目……別瞧不起人了,曾經為了抱得美人歸，他可是克服了整整九九八十一難！</br> 曲父低頭聞了聞手里這盤糖醋蓮藕的香氣，自覺寶刀未老,故作不經意晃到了女兒面前,“你嘗嘗，是個什么味兒？”</br> 琳瑯夾了一片,“可以再甜點！”</br> 曲父滿口答應，又提起之前的話題,“是朋友打來的電話嗎？是真真還是燕燕？唔，我記得她們很久都沒來玩了，要不改天家里辦個派對？”</br> 女兒乖巧搖頭，豎起一根手指，“秘密,這個不能告訴你。”</br> 老父親感動落淚。</br> 啊……這久違的溫馨的感人的父女互動啊。</br> 啊……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可愛的小姑娘呢？</br> 啊……他曲航何德何能成為小公主的爸爸呀！</br> 感嘆三連后,曲父的臉上是滿溢的父愛，空出一只手，輕點了她鼻尖,佯作生氣，“跟爸爸也不能說嗎？”</br> 琳瑯歪著頭，“我擔心您知道之后心跳過快血壓升高渾身顫抖倒地抽搐。”</br> 曲父寵溺極了，“你呀你，跟你媽年輕時候一個樣，看似文靜，也有牙尖嘴利的時候。”爸爸柔情追憶著過去的光輝歲月，又看向自己生命中的唯一珍寶，目光愈發柔和，“別看爸爸年紀大啦，人老心不老，比一般年輕人還耐抗呢，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br> 琳瑯哦了一聲，將手機啪嘰一下遞給她爸，“那要不你跟他打個招呼吧？”</br> 曲父挺著胸膛，拿捏著老當益壯的父親人設，從容開口，“你好，我是琳瑯的爸爸，曲航。”</br> “……”</br> 對方靜默片刻。</br> 曲父笑容更深，果然，他沒判斷錯，這絕對是寶貝女兒的追求者。收到離婚的風聲，就急哄哄來搶人了？呵呵，當爸爸的還沒死呢，這次他一定要擦亮眼睛，替女兒好好把關！</br> “小伙子，不知你貴姓啊？”</br> 他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沉厚冷漠，營造出嚴父形象，讓追求者知難而退。</br> “免貴姓陸。”</br> 哎喲，居然還真有膽子說話了？</br> 曲父不動聲色地放軟釘子，“我前女婿也姓陸，現在我一聽這名字就頭痛。”</br> “那曲先生更需要好好保重身體了。”對方頓了頓，似乎很誠懇地補充，“畢竟，以后頭痛的機會想必更多。”</br> 曲父：“！！！”</br> 這是挑釁吧？挑釁吧？這絕對是挑釁吧？</br> 女兒啊女兒，你看看你，交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朋友？</br> 琳瑯回他一個無辜的眼神。</br> 曲父皮笑肉不笑，“陸先生如此口才，想必是人中龍鳳了，不知現在何處高就呢？”</br> 很好，區區一個追求者，不思量好好做人就算了，還敢直接懟上未來岳父，他曲航像是那種忍氣吞聲的窩囊廢嗎？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就是欠收拾！</br> “天鷺。”</br> “天鷺的待遇挺不錯的。”曲父假意恭維幾句，繼續深入打探敵情，“你現在做什么工作？”</br> 對方言簡意賅，“業務。”</br> 曲父暗道，原來是個精明能干的業務員，難怪這么張狂。這個行業物競天擇，撐的撐死，餓的餓死，能站到頂尖的，的確有資本。</br> 但也僅此而已了。</br> 曲父放下了戒心。</br> 這個小子狂歸狂，但底蘊不夠，還沒一腳踏進豪門，跟女兒都不是同一個圈子里的人，怎么能玩得起來呢？</br> 曲父一秒恢復慈祥長輩的溫和面孔，和藹可親地問，“那你現在是什么職位啊？哈哈，不回答也沒關系，年輕人嘛，還是得多多歷練，經驗多了，熟能成巧，老板才會更賞識你啊，這位置啊，自然也像坐火箭一樣，嗖嗖嗖就上去了。”</br> 那頭再度陷入了詭異的沉默。</br> 曲父自以為戳到了年輕人的痛腳，稍稍愧疚，安撫道，“放心，伯伯認識天鷺的董事長，雖然板著臉像個活閻王，做事也心狠手辣，咳咳，他看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你要是能在他手下干活，只要操不死……哦，不對，是扛得住，遲早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br> 對方嘆了一口氣。</br> “曲先生，陸某已出人頭地，現在只想娶你那個美麗可愛又壞心眼的女兒，不知可否？”</br> 曲父心臟一顫，差點當場猝死。</br> “否否否你個頭！”老父親大怒，氣得跳腳，“混球，有種報上名來，老子風里雨里削不死你！”</br> “陸語冰。”</br> “啪——”</br> 躺在地上的，是一只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機。</br> “我剛剛……好像……接到了……一個……詐騙電話……”</br> 老父親面孔呆滯，靈魂早已出竅。</br> 呵呵，他一定在夢游。</br> 對，他在夢游做菜，才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名字。</br> 曲父游魂似的，深一腳淺一腳返回廚房。</br> “嘭嘭嘭——”</br> “啪啪啪——”</br> “我剁剁剁剁剁不死你老色鬼！老混球！呔！有種接老夫一刀！”</br> 砧板跟菜刀交鋒，噼里啪啦的聲音不絕于耳。</br> 另一頭，陸語冰放下了手機，神色如常給男秘書安排下周的工作。</br> 小張憋紅了臉，熱氣騰騰的第一手八卦，他想問又不敢問。</br> 等男秘書走后，那個鬧心的私人號碼才重新響起。</br> 陸董事長倒了一杯溫水，慢吞吞咽著溫軟的滋味，一如她的楚楚動人。</br> “對不起，我爸的反應有點大。”小姑娘的聲音糯糯的，里含著某種不安與忐忑。</br> 陸語冰摩挲著水杯，落地窗映出一道挺拔成熟的身影。</br> “沒關系。”他聽見自己這般說，以一種妥帖的、又過分理性的口吻，“你爸的反應很正常，說明他很愛惜著你這個掌上珍寶。我沒有生氣。”</br> 女孩悶悶應了。</br> 陸董事長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姑娘這是覺得他反應太平淡了，好像根本不在乎她。</br> 他很清楚，自己隱忍克制，不比那些天性釋放的少年人，多情而敏感，更能與年輕姑娘產生思想上的共鳴。</br> 但這又有什么不好？年幼的愛情雖然美得驚心動魄，卻也碎得轟轟烈烈，少年總是情緒化的，一經家長反對，這股情緒見風即長，厭惡、爭執、反抗、逃離、崩潰、后悔，一步步，由情人變成怨偶。既然早就窺見了此路不通，又怎么會重蹈他人覆轍？</br> 他無法給予她少年般熱情似火的回應，卻能從別處略作補償，用一個成年男性的成熟、寬容、忍耐，如長風，如深海，一一掃平他們面前的障礙。</br> 這些事情，小姑娘現在是無法領會的，因此他并不打算說出來，徒增她的煩惱。</br> “我們很快會見面的，在家好好待著。”</br> “好。”</br> 她重綻笑顏。</br> 兩天后，沒等總裁爸爸找上門，另一位客人來了。</br> 一輛車停在了曲家的門口，曲父抬頭一瞧，臉色很不好，被曲母拉住了袖子。</br> 父親生生忍住暴走的沖動，去房間告知女兒。</br> 琳瑯拉開了窗簾。</br> 樓下，年輕男人唇色蒼白，雪白襯衫一塵不染。</br> 陽光清透，枝影斑駁，卻在男人的憂郁眉間侵蝕出痛苦之意，難掩形銷骨立。</br> 直到視線出現了一個人，他略微收斂情緒，并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不錯。</br> “……琳瑯。”</br> 哥哥沙啞著音色，不復平時的沉靜清亮。他的緊張是如此的明顯，想要靠近，又怯于她的排斥。</br> “我很快會回來的。”</br> 琳瑯沒有寒暄，沖著曲母點頭，快速鉆進了車內。</br> 他壓抑著心尖的痛苦，貪婪地望著她的側臉。</br> “專心開車。”她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近在咫尺，陌生得可怕，“我想長命百歲，不想死于非命，你明白嗎？”</br> 陸慕深低著頭，一言不發，開到了民政局。</br> 打開車門，琳瑯一腳踩上階梯，突然身體懸空，被人抱在懷里，硬生生挪了個方向。</br> 對方箍得很緊，沒有一絲縫隙，兩條手臂橫在胸前，壓得琳瑯難以喘息。陸慕深繼承了他父親最優秀的基因，整副身軀頎長挺拔，然而此時他大病初愈，胸膛輪廓清瘦纖弱，像是餓得搖搖欲墜的鹿，正銜著他生命中所能找到的，最后的一片蓿草。</br> 路人們驚愕看著這一幕。</br> “琳琳！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哥哥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聲調尖銳急促，“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會有那種事，我一直喜歡的都是你，從頭到尾，只有你啊！你信我，真的！”</br> 手掌摸索著，撫上她的臉，陸慕深不敢強吻，兩瓣冰涼的嘴唇卑微地貼著她的耳朵，弱氣哀求，“……我沒騙你，求你，信我。”</br> 她終于轉過頭，施舍般看了他一眼。</br> “你要我……信你？”她如同聽見了笑話，冰冷地、不帶情緒勾起嘴角，“那你當初，怎么就不信我一回？你說我是你妻子，是以后與你共度一生的人，可是我的話，你從來都沒聽進去。反而是你妹妹，無論再無理的要求，你都答應。她即便刁難我，你也當是小孩子脾氣，要我忍忍忍！”</br> “我是來給你陸家當牛做馬伺候小姑子的嗎？還是上天看我上半輩子過得太舒服，讓我這個井底之蛙見識見識，看妹妹是如何勾搭哥哥，氣死嫂子，雙宿雙棲！陸慕深，你還要我怎樣容忍大度？”</br> 溫熱的眼淚濡濕了她的鎖骨。</br>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br> 馬路旁，一米八七的男人紅著眼眶，難過地蜷著肩膀，小孩般地哭著。</br> 他小時候是最愛哭的，摔一跤也要嚷得全世界知道他的委屈。可漸漸他知道，這沒有用，沒有人在乎他委不委屈，他們只關心陸家的太子爺優不優秀，值不值得培養跟尊敬。</br> 為了跟初戀結婚，他第一次勇敢地違抗了家族、父親跟母親的命令，那么驕傲的，病得一塌糊涂的，站在世界的對立面。</br> 可是還是沒有用。</br> 他太年輕了，年輕得貪心，總想著世界和平，事事周全，人人都好。</br> 更年輕得，還沒學會如何更好地，愛年輕時的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