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一路鳴笛,開進了半山腰的別墅。</br> “太太,目的地快到了。”</br> 司機略有憐憫看了眼后視鏡。</br> 后座的女人衣著嚴實,藍色口罩遮住了大半的臉孔,只露出了一雙盛滿了哀怨的美麗眼睛。坐在她旁邊的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她同樣是一副害怕驚惶的模樣,雙手放在及膝裙上,不安交叉著手指。</br> 唯一不受慘淡氣氛影響的,是副駕駛座上的年輕男人,他臉龐清癯蒼白,唇色薄淡,渾身像是浸入了冰水中,沒有一絲的溫度,司機總懷疑自己是大白天遇上了活死人。</br> 呸,說什么不吉利的話呢!</br> 很快,司機看見了兩扇漆得光亮的鐵門,兩旁各自配備了一個膘肥體壯看起來就很能打的保鏢,他心道,真不愧是富貴之家。</br> “唉……”女子憂愁嘆了一口氣,“還是走到了這一步。”</br> 司機同情更深,豪門家族是非多啊。</br> “哥哥……我怕。”</br> 小女孩怯怯拉住了哥哥的衣袖,期待得到安撫的回應。</br> 司機聽見這話,心都軟成一灘水了。</br> “怕什么?”哥哥輕聲地問,他的眼里沒有光,覆著一層淺淡又晦澀的霧,昏暗之后,稀薄了鮮活的情緒。天氣轉涼,年輕男人依然穿著一件白色襯衫,領口規整地外翻,襯得頸線纖長流暢。他的腰很細,細得讓皮帶卷了大段,風一吹,薄薄的襯衫瘋狂鼓漲著,只有一小塊可憐巴巴地貼著腰腹,顯得空蕩又嚇人。</br> 司機覺得這一幕瘆的慌,彎腰鉆進車里,油門一踩,趕緊下山了。</br> 陸寶靈沒注意到司機的離開,想也不想地說,“爸爸不要我們了,爺爺不知道會不會為我們討回公道呢。”</br> “……是么?”哥哥的尾音飄渺,面色蒼白如紙,“難道不是怕你們賣慘的把戲被拆穿嗎?”</br> 陸寶靈嚇得松開了手。</br> “慕深!”商紅芳氣急敗壞,一把捏住了兒子的胳膊。礙于場合特殊,她不得不壓住了怒火,喘著氣低聲警告,“你怎么能這么說?我這么做都是為了誰?等下進去見老爺子,你不許說話!你爸爸把我們逼到了絕路,作為兒子跟哥哥,你也想看到我們去死嗎?”</br> 這時,鐵門咔嚓一聲開了,衣著精致的女仆面帶笑容,“夫人,老爺子等您很久了,快進來吧。”</br> 商紅芳稍稍放下心來。</br> 主家的人對她的待遇跟平常一樣,看來那個狠心的丈夫還沒有將事情捅到老爺子面前。也是,不管結婚證是真是假,她始終當了那么多年的陸太太,身份早已根深蒂固了。在別人的眼里,她就是正宮,就是原配,陸語冰想要“寵妻滅妻”,也得問問輿論同不同意!</br> 商紅芳在金碧輝煌的大廳里見著了生龍活虎的老爺子,一個金發碧眼的女仆翹著嬌臀,正給老爺子喂葡萄呢。</br> 她掐了一把大腿,眼里泛出淚花。</br> 商紅芳迎上去,委屈喊了一聲,“爸,你要為我做主啊……”</br> 陸寶靈跟著她媽一塊嚎。</br> 從頭到尾,陸慕深保持同一個淡漠的表情,冷眼瞧著母女的賣慘過程。</br> 老爺子聽完來龍去脈,勃然大怒,“這個逆子!到了中年還敢叛逆!他是反了天不成!”</br> 拐杖被老爺子敲得啪啪作響。</br> “爸,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啊?”陸母的口罩早就扯下,嘴角的淤青看得清清楚楚,一副沒了主心骨的凄慘模樣。</br> 老爺子又是心痛又是愧疚,“紅芳,你不要怕,這里就是你的家!你先住下來,老頭子一定要好好教訓那個不聽話的臭小子,讓他給你三叩九拜賠禮道歉!”</br> 商紅芳淚眼朦朧,“我不求他三叩九拜賠禮道歉,我、我只想給靈靈和慕深一個正常完整的家。嗚嗚,靈靈現在正是高三,關鍵時候,我不想耽誤她的前程啊……”</br> 陸寶靈被說得有些心虛。</br> 靠著陸家龐大的贊助費,她一路混上了高三,常年吊車尾,有段時間還天天逃課,又是蹦迪又是打架又是談戀愛的,老師對她已經完全死心了。</br> 但老爺子顯然不這么以為。</br> 他家那個臭小子,上學時候就沒干點正經事,經常是半夜三更一身掛彩地回來。他就是順嘴說了一句,小兔崽子脾氣比他還大,拎著一把剔骨的大刀追著他到處砍。誰能想到,當初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小癟三,現在卻成了人人趨之若鶩的陸董事長呢?</br> 比起中規中矩的優等生長孫,老爺子覺得寶靈這個孫女烈得夠勁,說不定是他陸家的未來福星!</br> 孫女可比冷酷無情的兒子要好得多了,起碼尊重長輩,不會天天氣他。</br> 老爺子揮手,“這樣,我給你們辦個宴會,靈靈不是快十八歲了嗎?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把我名下的5%股份轉給你們。紅芳,別擔心,你才是我們陸家的唯一承認的兒媳婦。老頭就不信了,那個臭小子心比天高,還能不要臉,當著一眾長輩的面,為他的小情人正名?”</br> 驚喜來得太快,幾乎把商紅芳砸暈了。</br> 股份!竟然是股份!</br> 她跟了男人那么多年,除了現金跟卡,可完全沒摸過其他像樣的資產!</br> “謝謝爸!爸你對我真是太好了!”</br> 商紅芳的態度愈發殷勤,有了老爺子這根大腿,她還擔心什么?陸語冰平時對老爺子愛答不理的,沒想到還留了這么一份豐厚的養老金。</br> 母親給女兒使了眼色,陸寶靈會意,抱住了爺爺的胳膊,撒嬌,“謝謝爺爺。”</br> 老爺子頗感欣慰地笑了,“不用謝不用謝,都是一家人!客氣什么!”</br> 在辦事效率上,父子倆如出一轍,皆是雷厲風行。老爺子不出幾日就籌辦起了一個晚宴,邀請一眾圈內老友來別墅小聚,見證小孫女的成人禮。其中不乏想討好陸董事長的政界名流,沒有名額也發出了參與的信號,聲勢頗為驚人。</br> “媽,好、好多人啊!”陸寶靈站在閣樓的陽臺邊,望著下邊一輛輛開進花園的豪車。她也曾參加過小姐妹的成人禮,能來一兩個明星就不錯了,這下竟然是出動了影帝影后跟頂尖流量?人群簇動間,一個黑色西裝、指尖挑著背帶的男人格外地顯眼。</br> 陸寶靈認得他,那時她想要買跑車,媽媽不允許,她只能硬闖陸父的辦公室。</br> 鶴長羨也在場。</br> 他是天鷺一手捧起的首席影帝,跟陸父多年交情。雖然是叔叔輩的人物,卻活出了少年般的頑皮跳脫,堪稱娛樂圈中屹立不倒的神顏不老傳說,一塊塊小鮮肉沒把他拍死在沙灘上,反而自己曬成了老臘肉。</br> 這人是老天爺賞飯吃,做一行紅一行,只是個性憊懶氣人,對于演戲興致缺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個不留神都能給你跑到南極釣魚,美曰其名是感悟人生百態。</br> 對此,粉絲已經佛得升天了。</br> 以前,粉絲們天天微博底下排著隊,苦苦哀求愛豆放下釣魚竿,重回人間溫暖如春的懷抱。</br> 現在,她們由愛生恨,由粉轉黑,破罐子破摔,一個勁兒攛掇鶴長羨去少林出家,或者當個流浪小乞兒,遠離紅塵俗世,這樣她們才好眼不見不干為凈。</br> “鶴叔叔怎么也來了?”少女抑制不住歡喜的情緒。</br> 她是喜歡哥哥沒錯,但少女面對一個超級男神級別的偶像,也總有小鹿亂撞的時刻。</br> 商紅芳很自信,“這一定是老爺子把消息傳到了天鷺,他們來,也是代表了你爸爸的意思。”</br> “可這樣做,爸爸會不會很生氣啊?”</br> 陸寶靈還是很怵。</br> “他生氣又有什么用?”商紅芳慢慢摸清了自己的優勢,沒有前幾日的驚慌失措,給女兒一一道來,“只要你爸爸有把柄在我們手里,他就不得不妥協!”陸董事長風光了大半輩子,是人人敬仰的梟雄榜樣,總不至于想要鬧得人仰馬翻,晚節不保吧?</br>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今天你才是主角,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追隨著你。靈靈,打起精神來,讓所有人看看陸家的小公主是怎樣的美麗驕傲!”</br> 陸寶靈難得害羞絞著手指。</br> 商紅芳安撫了小女兒,轉身去看看兒子,他最近性格陰晴不定,就像是一顆不定時炸彈。但她又不得不把人帶來,畢竟,她能立足陸家,兒子才是她的本錢!她需要別人看見,是她讓陸語冰兒女雙全,也是她盡心盡力照顧著老爺子,這樣一個賢妻,他有什么理由休棄她?</br> “篤篤篤——”</br> “慕深?慕深你在里面嗎?開開門!”</br> 商紅芳敲了半天的門,沒有半點回應,氣得她血壓又高了些,索性壓下了紛亂的念頭,回房整理著裝儀表。</br> 這可是她在大眾面前第一次亮相,老爺子正兒八經承認靈靈的身份,也是在變相告知眾人,她商紅芳才是陸家的主母!</br> 絕對不能有任何差池!</br> 宴會在十點鐘開場,舞池已三三兩兩跳了起來,一對容貌出色的男女成為全場焦點。</br> 氣質成熟的紅裙女郎搖晃著腰肢,臀部微翹,迷倒了大片的男人。她趴在男人肩頭,嗤嗤低笑,漫不經心地抱怨,“小鶴叔叔,這里一點兒也不好玩。不如咱們偷偷溜出去,玩點刺激的吧?”</br> 她媚眼如絲,體態酥軟。</br> 鶴長羨聽到她前一句,憂郁嘆氣,“是啊,太不好玩了,這里的魚片一點也不鮮,應該是本地養的活魚,嫩是嫩,卻沒有后勁……”</br> 至于后一句,他全當沒聽見。</br> 紅裙女郎扯了扯嘴角,“鶴長羨,你真不識趣。”</br> 他笑瞇瞇地點頭,“對呀,我不是說了嗎,我生平立志當個投懷送抱的小可愛,對別人的投懷送抱當然不感興趣啦。”</br> 女郎呵呵冷笑,“這就是你十年如一日當和尚的理由?”</br> “不,我只是在感悟人生。”鶴長羨一本正經搬出了自己的口頭禪,長吁短嘆,“孤獨也是一種修行。”</br> 秦桑不想跟這個假和尚廢話,干脆攤開來講,“讓我們推了一切演出,專程回來參加宴會,董事長這也太費周章了吧?不就是一個空有架子的陸太太嗎,揮揮手就把她扇到太平洋那邊了。”所以她實在不懂大老板這一出是什么意思?是閑著錢太多,偶爾讓他們燒著玩玩?</br> 女人眼中的野心太明顯,正如她的美,熱烈而囂張,從不掩飾自己想要上位的意圖。</br> 鶴長羨唔了一聲,轉而提起另一個話題,“男人立業了,也該成家了。”</br> 秦桑一下子就領會了他的意思,愣了片刻,立即反駁道,“不可能!董事長無論是對女人,還是對男人,都沒什么興趣!鶴長羨,你想造謠也拿出點證據。”</br> 她第一次爬床非常失敗,導致她那段時間對自己的魅力異常不自信。后來當秦桑從其他女人口中得知,她不是第一個被摔出去的女人,心理平衡了很多。時至今日,她磨練演技,站在娛樂圈的巔峰流量上,大把男人等著她去垂憐。秦桑交了很多任的男朋友,有國內影帝,也有外國歌手,但每一場戀情都不能帶給她淋漓盡致的歡愛。</br> 她發現自己本能在追隨著那個強大果決的男人,強烈的慕強心理驅使著她,讓秦桑對其他男人的軟弱個性難以忍受。</br> 她今年三十六歲,浪也浪夠了,就想找個強大的男人安穩下來。</br> 秦桑對陸太太的位置是勢在必得,她已經將事業從國外轉移回國內了,有更多的時間跟男人打交道。她自認今非昔比,容貌不差,事業有成,又比一般的小女生玩得開,懂得男人的情趣,怎么說也是有一定的優勢。</br> 她喜歡挑戰,讓男人為她稱臣俯首,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不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嗎?</br> 只是,秦桑沒料到,她還沒出手,董事長就要“成家”了?</br> 開什么玩笑!</br> “喏,你看,未來的老板娘來了。”</br> 鶴長羨揚起下巴,示意她看向門口。</br> 陸董事長依舊是一身筆挺的西裝革履,比起平日,略微裝飾了一番,別了領針,精瘦腰腹上斜掛一條金色懷表鏈,淡化本身的鋒芒,頗有幾分貴重風雅的味道。眾人猜測,陸董事長之所以做出改變,也許是為了與旁邊的女伴相襯。</br> 女伴裊裊婷婷,煙視媚行,魚尾裙蕩開了漣漪。</br> 眾人恍惚看見,不茍言笑、不近女色的陸董事長低了頭,同女伴親密耳語。</br> 他們今天可能是集體見鬼了。</br> “準備好了嗎?我的陸太太,戲要開場了。”</br> 琳瑯挽著他的手臂,收緊了些。</br> “你……不怕嗎?”</br> “怕什么?”</br> 陸語冰別起她頰邊的碎發,鴿血紅寶石耳墜燃燒著鮮艷熾烈的火焰,紅影印在她象牙般的肌膚上,如同某種神秘的紋路。</br> “他們會說你……一枝梨花壓海棠。”她轉了眸光,煙波瀲滟。</br> 男人胸膛當場經歷一場“地震”,琳瑯感受最深,不著痕跡掐了他手臂一把。</br> 總裁爸爸徐徐平息,克制唇角的騷動,“不用這么含蓄,直接說我老牛吃嫩草不就好了?誠如所見,無可辯駁,本人認罪,望太太從輕發落。”任何索取的,終將付出代價。他既然敢要,又怎么會在意別人的目光?</br> “你能不能……正經點?”</br> 難怪小張背地里跟她說,總裁爸爸已經從暗騷變明騷了。</br> 今日一觀,果然如此,對方功力大增,她都有些招架不住。</br> “好,先生聽從太太吩咐,盡量正經,不招蜂引蝶。”</br> 陸先生慢條斯理收回手,又是眾人熟悉的活閻王模樣,嚴謹正派,清冷矜貴。</br> 無人知道,燈火流轉,先生罕見低笑了一聲。</br> “當我的陸太太,膽子小可不行。你想想,你讓一個準備皈依佛門四十多年的俗家弟子破戒還俗,誰能有這等本事?天塌下來,也是高個子撐著。就算是被罵死,也是我先你一步,怕什么?收腹,挺胸,抬頭,給先生驕傲地走一圈兒。”</br> 琳瑯聽到最后一句,什么感動都沒有了。</br> “先生,你當我孔雀開屏么?”</br> 他淡然糾正,“太太,那是雄性孔雀為了求偶才會做的事,你不適合。”</br> 琳瑯禮貌微笑,“要不你開開?”</br> 陸先生舉起未來陸太太的手指,不知何時戴上了一枚素戒,尺寸不大不小,剛剛好。</br> “你看,我開開完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