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內一片漆黑。</br> 助手們連忙啟動應急光源。</br> 整棟大樓發出略微嘈雜的腳步聲,暗下的窗戶又陸陸續續亮了起來。</br> “怎么會突然停電?”</br> 助手疑惑不解。</br> “最近也沒什么工程啊,都沒發通知。”</br> “可能是電器老舊了吧。”</br> “哈哈,你開玩笑嗎,這棟大樓才應用一年啊,剛搬進來,能舊到哪里去。”</br> 眾人打趣著,驅散了方才停電那一瞬間的寒意。</br> “你們有沒有覺得冷啊?”</br> “快過年了吧,這邊天氣都這樣,年底更冷。”</br> “幸虧我有先見之明,早早下單,現在羽絨服還在路上呢。”</br> “……誰開的窗?”</br> 眾人呼吸突然一滯。</br> 實驗室在工作狀態中一般不會打開窗戶,以免外界氣流影響儀器運轉程度。</br> 為了保持實驗室的清新潔凈,他們每日清早輪流通風。</br> 現在是晚上,當然不會有人去開窗,大家工作磨合兩年多了,又不是冒冒失失的新手,怎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br> 整整一分鐘,大家慌得不敢說話。</br> “你們這群小孩子是不是又搞惡作劇了?”王副隊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還不肯說出主謀是吧?等下收拾你們,現在要緊的是裴領隊……我的媽啊!!!”</br> 王副隊摔了個底朝天,眼鏡滑到一邊。</br> “咔嚓。”</br> 有人慌亂之中踩碎了鏡片,清脆的聲音在黑夜中尤為刺耳。</br> 漆黑的長發散落在雪白拘束服上,肌膚表面泛著一層淡藍色的瑩光。她坐在儀器床邊,耳邊碎發慵懶垂落,露出一截深黑色的細密電子元件,宛如古老神秘的紋路,是冰冷與艷靡相互結合的機械美感。</br> 大家反射性去看那一個透明玻璃管,里面空空如也。</br> “不、不見了……”</br> “是真的?”</br> AI真的覺醒了?!</br> 他們覺得這是做夢。</br> “他怎么還不醒?”</br> 女性AI發出了聲音,異常的清冷感,空靈飄渺,像蝴蝶振翅,倏忽掠過面頰。再看她的眼神,無機質般欠缺溫度。這一對仿真眼睛,裴領隊敲定了無數方案才選定的,更加還原莉莉絲的神韻,配上她的美貌,簡直是無敵的存在。</br> 實驗人員不止一次想過,當這雙眼動了起來會是怎樣風情。</br> 現在他們知道了。</br> 是難以親近的距離感。</br> 他們在直播屏幕中看見的,跟現實中直面的,是不同的兩碼事。</br> 美到虛幻的紙片人突然來到現實世界,還在你眼前活生生眨著眼,這種沖擊對他們來說實在太大了。</br> 眾人消化困難,一時竟無法接話,只能愣愣看著。</br> “咔……”</br> 輕微的響動引起了大家的注意。</br> 裴蕩醒了。</br> 他似乎難以接受這刺眼的燈光,伸手擋了一下,等眼皮適應了,視線隨之轉動。</br> 一眼便看見身邊的女人。</br> 他同樣呆住了。</br> “你醒了呀。”</br> 她沖他一笑,翻著他的手掌。</br> 第六太陽紀的AI研究日趨完善,裴蕩在各類專家的幫助下研發了AI恒溫芯片,因此她的掌心是淡淡的暖意。盡管仿真皮膚并不如真人皮膚的細膩光滑,裴蕩卻感到很滿足了。他禁不住弓下了背,將她緊緊攬入懷中,激動得語無倫次:“你來了,你真,來了……”</br> 他在現實里待了兩三年,但在異時空跋涉了不知多少歲月。</br> 他用最精密的算計,一步步算著,他究竟要多久才能觸碰到她。</br> 她究竟要多久,才能到他的身邊來。</br> 如今得償所愿,他抱著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br> 比起他的失而復得,AI莉莉絲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br> “是的,我來了。”</br> 而在同一天夜里,全球玩家們從各類的帖子中,發現自己遭遇了一模一樣的劫難。</br> 整整一分鐘,他們瞪著猩紅的“NONE”而束手無策。</br> 有的玩家差點就要達成百連勝了,結果緊要關頭被拿了一血,恨不得自掛東南枝。</br> 當他們懊惱不已地翻開對手的戰績,臥槽,兄弟,你咋也掉線了?!</br> 全球玩家咬牙切齒達成統一看法。</br> ——他們的服務器絕對是被黑客“劫持”了!</br> 但話又說回來,哪家黑客這么神通廣大?</br> 一時間,有關于“NONE猩紅黑客”在游戲帖子肆意發酵,可謂是一黑成神。有人言辭鑿鑿地說NONE是條單身狗,元旦節失戀所以報復社會。也有不少偽裝親友下場,說NONE是個絕世天才,鄙人不才,曾經有幸跟他同桌過,這小子單純是為了貪玩所以才搞了個全球惡作劇。</br> 更有聳人聽聞的,認為NONE是個網絡幽靈,潛伏在網絡游戲里……</br> 眾人猜測紛紛,陰謀論搞得很上頭,而參與過《God’sPrank》第一輪公測的玩家們不敢吭聲。</br> 這種情形,實在太像他們當初的困境了,時至今日,他們想起那條【莉莉絲:永生總是很寂寞呢,留下來陪我玩游戲吧】的全服公告,周身仍是一陣戰栗,內心深處都無法升起抗爭的情緒。</br> 他們并沒有參與【NONE猩紅黑客】的話題,而是默默地關注了《God’sPrank》的官博。</br> ——第二輪公測結束了!</br> 時間正是第六太陽紀2094/01/01/01:00。</br> 我靠!</br> 前后時間只差一個小時啊!</br> 他們瞳孔地震,瑟瑟發抖。</br> 參與了第二輪公測的自愿者玩家表示,官方的時間不準確,他們明明在零點時候全部掉線,之后死活想辦法,卻再也登陸不進去了。一個小時之后,他們的郵箱里整整齊齊躺了一份“感謝您的參與”的信件。</br> 這輪公測結束的虎頭蛇尾,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是裴神的直播間,停播快一個月,沒見有什么動靜。</br> 比黑客NONE事件的爆火,《God’sPrank》靜悄悄的有些詭異。</br> 周喜靠《God’sPrank》首次公測火了一陣子,然而脫離了這個游戲之后,她的話題量也沒了。</br> 現在游戲行業發達,主播一個賽一個貌美帥氣,人家又有梗,吸粉能力強勁,把周喜襯得跟灰撲撲的小鴨子一樣,迅速淹沒成路人群體了。</br> 她直播路子走不通了,轉而去攀富二代的梯子,砸進去了不少錢,買護膚品,買包包,甚至花了大價錢整了容,把自己使勁往絕世美女那邊靠。</br> 富二代一開始的確對她感到很新鮮,但是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沒幾天他又被另一只蝴蝶吸引了,還把周喜推薦給其他朋友。</br> 這些朋友當然不如富二代顏值高身材好,至多是有點小錢,長得倒盡胃口,算是大佬的小弟類型。周喜心高氣傲,平常是看不上眼的,但她整容投進去太多了,每個月還債就焦頭爛額,只得捏著鼻子忍了。</br> 這天她跟男人逛商場,經過一家服裝店的櫥窗,愣住了。</br> “怎么了?”男人捏著她的腰。</br> “看見了個熟人。”周喜風輕云淡撩了下卷發,“是個名校大學生,之前我還追過他來的,不知道他畢業了沒有。”她舔了裴蕩那么多年,對方一直矜持著不答應,說來繞去,還不是嫌棄她長得不夠美胸不夠挺?男人無非就是視覺動物,哪有什么堅貞可言。</br> 男人對她正熱乎,頓時就說,“在哪呢?我們打個招呼,他不答應你是他的損失!”</br> 于是兩人走進了這家女裝店。</br> 青年正側對著他們站著,白色羽絨服襯得他身形修長,那帽子簇著柔軟的毛絨,遮住了半邊臉部輪廓。</br> 角落里兩個女孩竊竊私語討論著這個帥哥是不是混血的。</br> 裴蕩渾然不覺,專心致志挑選著女式毛衣。</br> “裴蕩。”</br> 周喜喊了一聲。</br> 他轉過頭。</br> “真是你啊,我以為你出國了呢。”她夸張地笑。</br> “……你誰?”</br> 裴蕩的目光莫名其妙,“我認識你嗎?”他的記憶力還算不錯,基本不會認不出人。</br> 這就尷尬了。</br> 男人有意解圍,“哈哈,女大十八變,不認得是正常的。我是周喜的男朋友,你好。”</br> 裴蕩從記憶里拎出這號人物,表情瞬間冷了下去,失去了交談的**。</br> 都撕破臉面了,還搞什么友好的一套?</br> 他不理睬倆人,拿出了一件高領黑色毛衣,咨詢導購,“還有小點的嗎?她的腰可能會更細一點。”</br> 周喜不甘心被忽視,“裴蕩,給你女朋友買的啊?我都說了,這游戲里的紙片人哪里比得過……”</br> 腳步聲響起。</br> 有人從試衣間走出來。</br> “蕩,這件呢?”</br> 她戴著黑色毛絨帽,口罩擋住了半邊臉。</br> 周喜如遭雷劈,驚慌后退一步。</br> 別人可能認不出來,但她不同,她參加了那個游戲,觸感100%真實,也親眼見過莉莉絲長什么樣子,甚至因為她遭到造物主的報復。</br> 那女人有段時間是所有玩家的陰影,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了。</br> 盡管周喜在心里咒罵莉莉絲一千遍,但真面對這個人或者與她相關的事物,難免升起一種毛骨悚然的寒意,神經發麻,掉頭就想跑。</br> “很好看。”</br> 裴蕩難得彎了彎唇角,毫不猶豫扔出了氪金玩家的牌面。</br> “麻煩你。剪吊牌吧,我們穿著走。還有剛才那些,都包起來。”</br> 導購員喜上眉梢,麻溜打包去了。</br> 裴蕩刷完卡,提上袋子,又去牽琳瑯的手,他低聲問她累不累。</br> 兩人從周喜面前經過,誰也沒有在意她。</br> 周喜手腳冰冷,冷不防看見那女式帽子底下纏繞的細線。</br> 她腦子一個激靈,趕跑了所有害怕。</br> “裴蕩,她是莉莉絲的替身是吧?還是個AI?你花了不少錢定制的?”她興奮起來,帶來點惡意,“哈哈,你可真行,給自己搞了個機器女友,你爸媽沒孫子孫女,得哭死吧?”</br> 青年冷冷看她,丟出一句,“我的私事,干你屁事。整你的容,傍你的老男人去。”</br> 周喜表情破裂。</br> 裴蕩帶人揚長而去。</br> 等到了地下停車場,他開了車門,又傾過身,給人系安全帶,手指頓了頓。</br> “生氣了?”</br> 琳瑯微笑,“生什么氣?”</br> 他松了口氣,“沒有就好。”</br> 修長手指勾下了她的口罩細繩,他輕輕吻那嫣紅唇角,不知為何心中一陣潮濕。</br> “婚姻和子嗣,應是自由的。有,固然很好,沒有,那也更好。”</br> 他捧著琳瑯的臉,視線交纏。</br> “這個世界上,超越一切事物與悲歡,我只愛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