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氤氳淡黃色的光,投射到她的臉頰上,睫毛根根分明,覆下一扇弧形的陰影。</br> 她宛如精致的人間玩偶。</br> “我也愛你。”</br> AI莉莉絲平穩地說。</br> 就像是游戲通關打出了HE結局,他終于聽見了神的答復。</br> 裴蕩激動得難以自抑,嘴唇顫抖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br> 這個場景他設想了無數遍,想著會在海邊,會在篝火旁,會在一切浪漫唯美的景色下發生,唯獨沒想到是在車上,紅色椅背是舊的,鯉魚掛件也很久沒換了,甚至因為疏于清理,車廂內流竄著一股淡淡的汽油味,狹窄而幽暗。</br> 但她這一句話足以讓他容忍所有缺陷。</br> 裴蕩只能將她抱緊,想嵌她入自己的每一寸皮肉里。</br> “蕩。”</br> 神一貫壞心眼,在他耳邊輕道,“你的體溫突然升高了0.5℃,噢,現在又增加了0.3℃,耳根都紅了……你是要神垂愛你么?”</br> 他的聲音悶在她肩頭。</br> “求你……別玩弄我了。我的自制力,沒有那么好。”</br> 她低低地笑。</br> 機械合成的嗓音透著慵懶的綺麗之色。</br> 此時裴蕩緩和了心潮,變得從容起來。</br> 他直起腰桿,整理下衣服,又問道,“你還有什么地方想去?”</br> 他們這一趟出來是打了報告的,而裴蕩作為領事人,有權利更改計劃,偶爾延誤也無妨。</br> “回去吧。”</br> 琳瑯溫和道,“我的樣子特殊,容易引起混亂。”</br> 盡管目前AI技術先進,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但仔細一看,依然可以從皮膚、行動、口令等發現端倪。</br> 裴蕩頓時緊張起來,握住她的手,惴惴不安。</br> “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推掉了他們的植物人喚醒方案,改成了AI模型……”</br> 植物人各有各的缺陷,想要從中找出一具年輕、健康、美麗的身體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又不忍委屈她寄居在一具年邁的身體里。另一方面,就是“兩個靈魂”的爭辯了,這種神學的問題過于奧秘,裴蕩也不想賭“取代”和“融合”的機率。</br> 機會渺茫,甚至只有一次,他希望成功率是百分之百。</br> “不必自責。”</br> 她安慰他,“我覺得我很好,沒有饑餓、寒冷的感覺。”</br> 那是否也沒有愛人的感覺?</br> 你還有吻我的沖動嗎?</br> 裴蕩盡管一早意識到這類的問題,然而真當事實擺在面前,他依然難受到不行。</br> 好在如今他修煉到家,沒有表露過多的情緒,輕輕道,“那咱們就回去吧。”</br> 學校撥給了研究人員一棟獨立公寓,離實驗室也不遠,十分鐘的路程就當是散步了。而琳瑯目前剛剛蘇醒,一切體征尚未明確,估計要住在實驗室里,以便出現問題能得到及時解決的方案。</br> 裴蕩給琳瑯戴好了口罩,自己系上安全帶,正要發車,一通電話緊急打過來。</br> “領隊!不好了!小李他不小心說漏嘴,媒體把實驗摟給堵了!”</br> “游戲神明”借助“AI智能”完美重生,無論哪個字眼,拎出來都能做出一篇經典爆文。</br> 關鍵這個題材具有跨時代的意義,象征著他們的AI技術又一次勇攀高峰,領先于世界各國。若是能搶到第一手資料,獎金反倒是其次,媒體記者爭的是自己的職業地位,引導輿論,掌握權柄,成為真正的、權威的無冕之王。</br> 因此他們絞盡腦汁要沖進實驗大樓,見到負責人。</br> 人山人海的場景頗為壯觀,簡直驚呆了下課的學生。</br> “……這是怎么了?好多保安啊!不會是出人命了吧?”</br> “好像是某間實驗室出了實驗成果,記者都瘋了,全往我們學校涌。”</br> “哇塞,什么成果這么厲害?”</br> “我也不知道,聽說是有關AI覺醒的。”</br> “哈哈開玩笑的吧?你是不是還沒睡醒?”</br> 學生們議論紛紛。</br> 裴蕩聽得那邊的一陣嘈雜,知道不是回去的好機會。</br> 他們簽訂了保密條款,也沒想著公開,誰知有人走漏了風聲,將琳瑯置于風尖浪口上。</br> 裴蕩眼神一沉,“小李他知道曝光是什么后果吧?”</br> “這……這他也是年輕不懂事,就吹了點水……”</br> 對方囁嚅道。</br> “我將我的薪水獎金平分給你們,我用我的命換回來的成果,他一個年輕不懂事,就能毀掉我的計劃了?那誰來替我收拾爛攤子?”他言辭鋒利,逼得對方不敢說話。裴蕩按了下太陽穴,吐了口濁氣,冷靜道,“你們先委屈一下,留守實驗室,我安置好了莉莉絲再回去。”</br> “好的好的領隊你忙。”</br> 對方忙不迭答應。</br> 裴蕩掉頭去他名下的一棟別墅。</br> 這其實是婚房,從啟動計劃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悄悄準備了,不管它的主人是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才能踏進這片區域。</br> 五六點正是下班的晚高峰,彼此起伏的鳴笛聲中,兩人堵在了半路上。</br> 她趴在窗前,難得好奇觀望這個世界。</br> 裴蕩望著她的側臉出神。</br> 神靈的宮殿是宏偉空靈的,莊嚴刻畫著秩序與崇拜,她置身其中,便是美的化身,令人難以生出褻瀆的念頭。而眼下,這里很熱鬧,暮色漆成了異常亮眼的粉藍調,電桿線撲棱著鳥雀的剪影,短促微涼的風拂過了鴿子腹部的雪白絨毛,又躥入了生機勃勃的灌木叢里。</br> 在黃昏中,萬物生長。</br> 因為生命短暫,人間里的喜怒哀樂,每一處細枝末節,都顯得驚心動魄。</br> 她在這份熱鬧里,多了些纏綿的風情。</br> 裴蕩傾過身,勾了勾她落下的頭發。</br> 她回以一笑。</br> 他們貼著欄桿而行,車窗外的另一邊是自行車通道。</br> 幾個高中生騎著山地車,也在等著紅綠燈。</br> 男生們背著挎包,表情散漫,嘴里嚼著口香糖,吹起泡泡,啪的一聲又破裂,被舌尖掃回嘴內。</br> 他們嬉笑著討論著功課、考試、暗戀的女生以及最近上線的游戲。</br> “這個星期六,《創世紀》要公測了,我家弄到了好幾個號,你們玩不玩?來的話我就把我的狗窩掃干凈點。”</br> “啊……又是神的游戲啊。”個子矮小的男生垮下臉,“我都要玩吐了,游戲公司就不能來點新鮮的?”</br> “誰說不是呢。”</br> 同班同學附和。</br> “自從那款《God’sPrank》火了之后,這兩三年游戲公司就一直炒冷飯。”</br> “也不知道那些女生怎么想的,讓她們背歷史人物,憋不出一個,結果神話人物一個比一個熟,我的天,名字那么長,五位數起步,她們到底怎么記住的?”</br> “有愛就可以。”</br> “……呸,你少惡心我。”</br> “說起這個,裴神的直播中斷了快一個月了,也不知道莉莉絲怎么樣了。”皮膚白皙的男生長吁短嘆。</br> “哇哦,校草,你不是吧,追你的妹子那么多,一個紙片人也這么上心?”</br> “你懂什么?”</br> 校草白了他一眼。</br>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先前提起游戲的男生撥動自行車上的響鈴,又在安利,“反正大家也無聊嘛,星期六來我家玩《創世紀》啦,炸雞披薩水果飲料管夠。”</br> “這還算個人話。”</br> “那我回家惡補點神話資料。”</br> “哈哈,就等于復習歷史啦。”</br> 眾男生嘻嘻哈哈的,紅綠燈一轉,他們相互招呼,踩起腳踏。</br> 過路口前,大家慣性看了看左右兩邊。</br> 右手邊是一輛白色汽車,降下車窗,一截冷白胳膊靠著吹風。</br> 男生們的視線微微一滯。</br> 等汽車開走了,他們松了繃緊的背脊,小聲議論。</br> “剛才那個小姐姐好漂亮啊。”</br> “我感覺有點眼熟。”</br> “校草,你這個搭訕的借口爛透啦。”</br>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br> 裴蕩開著車,語氣頗有些拈酸吃醋,“你的熱度都長在游戲區里了。”</br> 琳瑯無辜聳了肩膀。</br> 汽車開進了半山腰,別墅近在眼前。</br> 裴蕩跟她解釋道,“我不常住在這邊,所以等下要通風,你要是覺得嗆鼻,就在門口站一會兒。”他要趕回深航大學的實驗樓收拾一下后續,免得記者一個沖動,把實驗室翻個底朝天,損壞他們的成果。有些媒體為了劍走偏鋒,什么事都干得出來。</br> “嗯,那我等你回來。”</br> 般弱在房子里走來走去,偶爾彈出個頭,沖他擺了擺手。</br> 裴蕩不放心囑咐了好幾遍,鎖上門,才皺著眉走了。</br> 媒體那邊果然難纏,他一出場被纏得脫不開身。</br> 縱然有保安在場,也差點發生踩踏事故。事急從權,他征求了上方的意見,決定星期六召開媒體招待會,穩住了喧囂的人潮。等媒體陸陸續續走了,實驗室眾人逃出生天般松了口氣。</br> 裴蕩捏了捏眉心,一看表,晚上十一點五十三分。</br> 又鬧到這么晚了。</br> 他一直沒法靜下心來,事情處理完畢后,開車就往別墅趕。</br> 客廳里空蕩蕩的,連燈也沒開。</br> 他神經一緊,“……莉莉絲?小白!”</br> 難以言喻的恐怖攥住了他的理智。</br> 裴蕩開始四處地走,瘋狂地翻,從一樓找到四樓,地毯式搜索,找得都快瘋了。瓷器、唱片、玻璃、書本、藥瓶等,亂得亂,碎得碎。</br> 他雙腳踩過泛著亮光的碎片,渾然不覺鮮血淋漓。</br> 裴蕩跌跌撞撞奔向頂樓的露臺。</br> 她倚著一處花枝熟睡。</br> 他失而復得的擁抱過于用力,她解除了睡眠狀態,一雙眼睛黑得純粹,“你回來了,事情怎么樣了?”</br> 裴蕩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不用,擔心。”</br> “眼睛怎么紅了?”她扶住他眼尾,“那些記者欺負你啦?”</br> 當刀鋒對著他,他尚能從容以對。</br> 而當她的甜言蜜語襲來,他只有丟盔棄甲的份。</br> “莉莉絲,我的神……您今晚能垂憐我嗎?”</br> 他強忍眼淚。</br> “……啊。”她似乎有些苦惱,誠實告訴他,“我這個軀殼欠缺生理反應,可能沒辦法給你想要的回應。”</br> “……沒關系。”</br> 他虔誠吻上她的后頸,拆開珍珠絲帶纏繞的發辮。</br> “你睜著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就足夠了。”</br> 一尾抹香鯨游上了伊甸園,向神敘述著它的動情之處。汗珠披覆脊線,又墜落成線,切開夜晚光陰的迷濛香氣。</br> 糾纏、隱忍、墜落、碾碎,再在他灼紅的神經上,淋上毒/藥一般的蜜糖。</br> “唔。”</br> 她突然出聲。</br> 裴蕩與她十指緊扣,俯瞰著他的神明,急促的喘息中仍有溫柔余地。</br> “……怎么,要沒電了?”</br> “好像是,CPU負荷過重,要燒掉了。”</br> “那曬一下月光,充電。”</br> “這也行?!”</br> “當然,我的神,現在是科技文明社會,一切講究科學。”</br> 兩人快活抵著額,交口密談,低低笑了。</br> 可我愛你,講究不科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