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地鋪高出地面大概有兩尺的樣子,鋪著黃色花紋的地板膠,一溜可睡八個人。白天被褥就放在清一色的大型的編織袋里,一排靠在簡易的物架上,騰出來的地鋪可以在上面安坐或做一些手工勞動;到了晚上,才翻出鋪蓋來睡覺休息。</br>
除了地鋪之外,就只剩下狹窄的一條過道,房間是直通通的,像一塊刀切豆腐,前門對著后門,后門外有一個十幾平米的小天井,圍墻有兩人多高。平時后門上鎖,節假日放風的時候才打開,可以在外面站一站,看看天。今天是普通的日子,后門緊閉,杜黨生只好在地鋪上靠墻坐著,看著同室的犯人在安裝節日才用得上的小燈泡,它們藏在塑料制成的長滿綠葉的常春藤里,一串一串地閃發出微弱但不甘心不耀眼的光芒。</br>
蹲廁沖洗得很干凈,不像人們傳說中的那樣臭氣熏天,當然沒有門,這里的一切都是暴露無遺的,叫它監倉很貼切,沒有窗戶,房頂奇高無比,所有小監的上方連通一氣,外接高高在上的走廊,供獄警巡視,通過鐵欄桿,各倉人的表現盡收眼底。</br>
據說這是一間模范看守所,剛剛裝修完畢,還有供人參觀之功效。杜黨生算是趕上了,否則她將在昏暗和惡臭之中,回想自己那些無數次回想過的事情。</br>
每一個進來的人都要自報家門,這里什么人都有,貪污盜竊的,殺害親夫的,參與制賣假鈔,邪教的輔導員等等。有一個年輕女孩長得還不錯,白白瘦瘦還留著披肩發,她只能永遠坐在床上,因為雙腳戴著重銬,還用大鉚釘鉚在床鋪上,吃飯和上廁所都得別人幫忙,解手就用醫用的扁扁的便盆。她是死刑犯,正在等日子,是因為販毒。</br>
她并沒有特別的表情,很安靜,有時也裝裝小燈泡。</br>
這里的人問杜黨生到底犯了什么事?杜黨生不說話,自進來之后她就一直不說話,無論是在審訊室還是在監倉,就像吃了啞藥那樣。</br>
不過沒有人敢欺侮她,大概因為她身上多年積蓄的官氣和那種不怒而威的神情。</br>
她們猜她是賣假發票的,稍微有點腦子的猜她是女強人攜款潛逃。她在別人心目中也不過如此,杜黨生心想,這真是始料不及。</br>
事先她知道出了大事,凌向權恐怕是W市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他立刻就告訴了她,叫她要早有準備,而且他也密告了高錦林,使他及時地逃到了國外。這個人的消失是他們的一線生機,而且走前也銷毀了大量的證據。或許不止一個人給高錦林通風報信,因為后來查出的幾乎在同一時間內打給他的電話,有兩個來自大街上的公共電話亭。</br>
但是當專案組從外地調集的三百多名武裝警察包圍和搜查海關時,杜黨生還是冷汗淋漓,雙膝發軟,臉都嚇白了,這一幕會發生在她的身上,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br>
杜黨生、冉洞庭以及相關的第一批涉案人員二十余人,被押解到某星級賓館實行“雙規”。盡管是事先做了大量的補救措施,盡管是作為第一把手,杜黨生一開始就采取了不配合的態度,但這都于事無補,因為人心是沒辦法操練的,何況螻蟻尚且惜生命,生死面前無英雄。專案組在海關召開大會時宣布,所有海關工作人員凡收受賄賂五十萬元以下的不予追究刑事責任,主動坦白交代受賄事實,上交受賄資金,積極揭發問題的視為立功表現,可以減輕量刑標準。</br>
局面馬上就不是鐵板一塊了,到賓館專案組來反映情況的人可以說是絡繹不絕。</br>
當然也有很多關鍵人物抱著僥幸心理,同時他們在黨多年,深知引蛇出洞、秋后算賬之手法,為什么要找上門去送死呢?!</br>
但這一回中央好像是鐵了心,并不是要做表面文章。隨著暴露的問題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復雜,專案組的隊伍一直在擴充,而且是從全國各地調援,都是素不相識的人,根本不可能說情和走后門。</br>
兩個月以后,杜黨生被押送到看守所來,接收手續顯得十分漫長,令人痛苦不堪,她必須得排隊等待,不能有一句怨言,因為這不是買豆腐。她被脫光了衣服,在若干女警的面前走進鐵籠一樣的洗浴室,冷水從四面八方向她射來,同時有明顯的消毒水的味道。她身后有一個脫得精光但表情極端無所謂的女人說,我不想洗澡,你們安的是什么水管,跟刷車似的。女警呵斥她道,廢什么話!誰不洗你都得洗,你還洗得干凈嗎?!你不嫌賣淫臟,別人還怕傳染病呢。(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