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壯站起身。</br> 因為虛弱，身子搖晃了一下。</br> 穆簡想去扶他，被他躲開。</br> 他就像一只被人拋棄的小狗狗，失望的，受傷的看著李德壯。渴望從他那里得到一丁兒的憐惜。</br> 可是，沒有。</br> 李德壯看向他的目光，只有厭惡，只有憎恨。</br> 那個眼神，像刀一樣扎痛了穆簡。</br> 他不喜歡。</br> 他很想把人摁在床上，掐著他的脖子，命令他不許這樣看自己。可又舍不得。只能讓自己的心疼著，痛著，然后他自己忍著。</br> 李德壯緩緩往外走。</br> 對穆簡，他一句話都欠奉。</br> “李侍衛，我都放開你了，你先吃點東西好不好？”</br> 桌子上，放著清淡的小菜，冒著熱氣的湯。晾好的溫水。等著李德壯享用。</br> 李德壯一眼都不看。</br> 一直往外走。</br> 他不想留在這里。</br> 這里壓抑。</br> 這里沉悶。</br> 再在這里多待一秒，他就要死了！</br> 一路暢通無阻。</br> 沒有任何人阻攔。</br> 只有穆簡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br> 他沒有上前，也沒有出聲。沉默的樣子讓人心疼，卻無法讓李德壯心疼。</br> 李德壯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他肯放自己走，一定是憋著什么大招。但是他都走出院子了，還是沒有任何情況出現。</br> 他只聽到越來越近的哭喊聲，求饒聲，訓斥聲，還有鞭子抽打的聲音。</br> 路過一間小院落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br> 然后僵在原地。</br> 那個院子里關著的，是他之前鎮子上的居民。</br> 從懷里抱著的小孩兒，到白發蒼蒼的老人，一堆人，烏泱泱的被看管在院子里。</br> 李德壯霎時瞪大了眼睛。</br> 三步并兩步得急急上前，卻忽視了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支撐不了，如此激動的舉動。沒兩步就重重摔在地上。</br> 動靜引來了院子里的目光。</br> 有人哭喊著他的名字，求他救救自己。</br> 穆簡急忙上前，將李德壯扶起來，“李侍衛沒事吧？”</br> 李德壯死死揪住穆簡的衣襟，雙目猩紅，像是被惹毛的小獸，臨死的反撲。</br> “你抓他們干什么？！”</br> 穆簡答得理所當然，“他們讓你不高興。”</br> “他們什么時候讓我不高興了？”</br> “李侍衛在那個鎮子上給他們講故事，是他們的福氣。可他們只為了幾兩黃金，就把你給出賣了。你一定難過吧。沒關系的，我替你出氣。”</br> “我不難過！”</br> 李德壯聲音嘶啞。</br> “放了他們！”</br> “那不行。”穆簡搖頭，像個任性的孩子，“如果不是他們舉報你，你還能在外面逍遙度日。不會在王府里，不吃不喝得鬧脾氣，弄成現在這個樣子。”</br> 穆簡心疼的摸摸李德壯的臉。</br> 他的觸碰，讓李德壯從心底升起恐懼。</br> 恐懼到身體都在顫抖。</br> “我好心疼。”</br> 李德壯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和瘋子講道理。深吸一口氣，“放了他們，不關他們的事。”</br> “不行。”</br> 穆簡很堅決。</br> 那院子里的護衛走到穆簡的面前。</br> “王爺，已經全部都清點好了。一共五十七人。殿下，接下來要怎么辦？”</br> 李德壯驚恐得瞪大眼睛。</br> 他清楚這個瘋子的手段！</br> 李德壯猛地意識到了什么，眼睛都紅了，抓緊穆簡的衣服，低聲下氣得求饒。</br> “我吃飯，我吃飯，你放過他們，我吃東西。”</br> 穆簡聲音很輕，明明是溫柔天真的聲線，聽起來卻讓人恍至凜冬。</br>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你快去把李侍衛的飯菜端來。”</br> “是。”</br> 護衛立馬就去了。</br> 沒一會兒就把桌子上的飯菜都端來了。</br> 李德壯都顧不上用筷子，拿起碗就要用手扒飯。</br> 穆簡連忙攔住他，“小心噎著。先喝湯，暖暖胃。”</br> 李德壯一口悶下一整碗還有些燙的湯。</br> 穆簡貼心得把筷子放在他的手上，時不時得給他夾菜，讓他吃慢一點，不要噎著。但李德壯救人心切。吃飯吃出了逃命的架勢。</br> 五分鐘就吃完了。</br> “現在能不能放他們走了？他們和我們沒有關系，殿下，你行行好……”</br> “那李侍衛以后還會傷害自己嗎？”</br> 李德壯連連搖頭，“不會了，不會了。”</br> 穆簡用手幫他擦去李德壯嘴角的米粒。</br> “李侍衛總是這般善良，卻對我最狠心。”</br> 李德壯紅著眼睛沒有說話。</br> 穆簡摸摸他的臉頰，“既然李侍衛都答應我了，那你說什么便是什么吧。我放一個，你去挑，誰都可以。”</br> 李德壯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br> 放一個？</br> 他嘴唇翕動，“殿下……”</br> 穆簡眼神眷戀，“欺負你，不可饒恕。”</br> 李德壯急得嗓音都劈了，“他們沒有欺負我！他們都是窮人，一輩子，甚至幾輩子都沒有見過那么多的錢！”為了黃金賣出他的行蹤，真的太正常了！更何況……</br> “出賣我的只有一個！和那些孩子，有什么關系？！”</br> “我不喜歡他們。你對他們那么好，我不高興。”穆簡理了理李德壯的頭發，眼睛里有濃濃的不舍，還有不安，“李侍衛，不用管他們了。你想走就走吧。你這樣難受，叫我看著怎么忍心？”</br> 李德壯長睫顫抖。</br> 看著院內被關押的婦孺孩童還有老人。</br> 他怎么可能走！</br> 走了，他一輩子都會活在陰影里！</br> 李德壯面色發白，惶然用手捂住自己的臉。</br> 眼淚順著手指間的縫隙流下來。</br> “殿下，你要怎么樣，才肯放過他們？”</br> 穆簡盯著李德壯，看他落淚，到底心軟舍不得。輕嘆一聲，緩緩將他摟進懷里。</br> “他人的生死，又和你有什么關系呢？”</br> 李德壯好似沒聽到，喃喃問道：“殿下，你要我怎么做？”</br> 穆簡對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br> 偏頭親親他的耳廓。</br> “我那么喜歡你，你知道的。”</br> 李德壯的哭勢，漸漸收了，放下捂臉的手。精致好看的臉上全是淚。他湊到穆簡的唇邊，伸出舌頭，被嚇怕了似的，發著抖。</br> “殿下，親我。”</br> 穆簡喟嘆一聲，捧住他的臉，不顧周圍護衛，還有那一院子的人的目光，直接親了下去。</br> 吻上的那一瞬間。</br> 李德壯仿佛聽到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br> 他哽咽了一聲。</br> 穆簡的手拍著他的后背。</br> 說：“別怕。別懷疑，我是真心喜歡李侍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