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簡是李德壯背回去的。</br> 李德壯是腦袋上磕破了,好好休息便無礙。但穆簡那一刀,捅得又深又重,本就傷得厲害。回來以后,又忙前忙后得照顧李德壯。</br> 李德壯夢中喊一聲痛,他都要將人抱著,拍著后背輕輕的哄。</br> 眼下人徹底撐不住了,傷口裂開了不說,直接發了高燒,燒得遍體通紅。眉頭緊皺。太醫都宿在了隔壁。</br> 穆簡這一病。</br> 進進出出的人太多,李德壯不能不顧忌。只能遠遠的瞧著,趁著無人的時候陪著。更多的時間,都去了劉壯實那邊看著這個孩子。</br> 劉勇和穆簡的計劃這孩子不知道。</br> 穆簡先前都沒有告訴他,肯定也是不會告訴這孩子的。</br> 全世界就只有劉壯實在受傷。</br> 李德壯心疼他,咬著牙沒說,陪著這孩子。</br> 因而穆簡醒來的時候,李德壯并不在身邊,且婢女告訴穆簡。李德壯在劉小將軍那里。穆簡的臉,當時就黑了。</br> 他不顧醫囑,掀開被子就往下跳。</br> 推開小房間的門,就看到李德壯趴在劉壯實的床前累得都睡著了。</br> 穆簡氣得心梗,急急上前走了兩步。扯到傷口也不覺得疼。在蹲下的那一刻,目光觸到李德壯眼底的烏青的時候,所有的動作都放緩了。</br> 他不喜歡李德壯這樣守著別人,看著別人。</br> 他想把人弄醒,讓他看著自己。可又舍不得。只得小心翼翼地將人團進懷里。輕手輕腳地把人抱走了,放回自己的榻上。擁著他啄了啄他的嘴唇。</br> 低低得說:“那小子有他爹爹,可我只有你。”</br> *</br> 李德壯醒的時候,穆簡還燒著。</br> 李德壯用手摸了摸,他額頭的溫度退下去了許多。</br> 他準備悄悄地下床,剛要起身,便被人摟了團進懷里。穆簡的聲音在耳畔,低低沉沉的,還帶著病里的濕熱。</br> “別動,叫我抱一會兒。”</br> 李德壯沒動了。</br> 好一會兒,穆簡在他的耳邊道:“今日得把劉壯實那小子送回去扶棺。”</br> 李德壯明白演戲演全套的道理。</br> 點了點頭。</br> 穆簡又道:“往后幾日,你便在府中。我會對外說,你被我關起來了。我們在鬧。讓旁人以為我們破裂了。”</br> “嗯。”</br> 耳畔的聲音消失了。</br> 大抵是沒什么要囑托的了。</br> 就在李德壯準備掙開穆簡的手去倒杯水,喂他喝的時候,穆簡突然沒頭沒腦得說了一句。</br> “你知道劉勇那么討厭我,卻依舊愿意和我合作嗎?”</br> 李德壯沒說話。</br> “因為我給了他最想要的東西。”</br> 幽云十三州。</br> “可是你呢,你最想要什么?你告訴我好不好?我給你,你愛我,行嗎?”</br> 如鯁在喉。</br> 李德壯說不出一個字。</br> 穆簡搭在他的肩頭,眼眸微微的垂著,又安靜又乖。讓李德壯生出一種他被誰奪舍了的錯覺。</br> 李德壯見過他各種瘋魔的樣子,唯獨沒有見過他這樣,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br> 穆簡聲音低落。</br> “我好喜歡你的,李侍衛。”</br> “我知道。”</br> “嗯……”穆簡在他的后頸,輕輕吻了吻,鼻腔里呼出灼熱的氣息,噴灑在頸后的一小塊肌膚上。</br> 那塊肌膚便變得有些粉。</br> 穆簡喜歡看他的身上,因為自己,有變化。</br> “我們不能好好的嗎?”</br> 李德壯閉了閉眼。</br> 緩緩的將胸腔里面的濁氣吐出。</br> “穆簡,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其實一直都沒有忘記。”</br> 穆簡貼著他的后頸,低低笑了聲。</br> “我想也是。那便這樣吧……只要能這樣抱著你,一直同你在一起。我痛也是愿意的。”</br> 李德壯垂下眼眸。</br> 沒有再說話。</br> 房間里陷入了詭異的安靜。</br> 李德壯想,同床異夢,不過如此。</br> 穆簡病得重,連劉大將軍的葬禮都沒有去。</br> 大將軍“生前”愛民,又軍功赫赫。因而沿路有不少老百姓設置了路祭。劉壯實小小的身板,捧著自己親爹的牌位,走在最前面。強撐著,沒讓一滴眼淚掉下來。</br> 這個消息由下人告訴劉勇的時候,他一聲接一聲得嘆息。</br> “苦了我的娃了。”</br> 李德壯給他遞了一杯水。</br> “什么時候告訴實兒。”</br> 劉勇糾結得眉毛都快要擰成麻花了。</br> “得等時局穩定。”</br> 好不容易做了這么一局,自然是要萬無一失。</br> 劉勇道:“他一個孩子,回不去邊關,只能先留在京城。我傷好了,就要去邊關。你替我照顧著他。等我凱旋,我就來接我兒子。”</br> 李德壯點頭說好。</br> 劉勇便在天氣剛剛萌生出點春日的時候,一身樸素的衣裳,混在出城的人群中離開了。走的時候,李德壯去送的他。</br> 他站在城門口,遙遙望著劉勇的背影。沒有注意到身后始終盯著他的一雙眼睛。那雙眼睛的主人,怕他邁開腳,跑出這京城。</br> 但他沒有。</br> 李德壯駐足片刻后,便回到了王府,一個人枯坐了一會兒。聽到下人說,小劉將軍又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了。他便起身,往劉壯實那里去。</br>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沒了兄長,沒了親娘,沒有了爹爹。</br> 就像一根漂泊的浮萍,浮在水面上,無依無靠。</br> 李德壯瞧著他消瘦的身形,生出一點惺惺相惜之感。他來到這里,也是一個人。孤苦無依,還要應付穆簡,還要被他欺負。</br> 李德壯不想劉壯實和自己一樣苦,故而對他很好。</br> 會給他講故事,會哄著他睡覺。</br> 一來二去,劉壯實偷哭,便只有穆簡能夠哄好。</br> 小孩兒縮在墻角,哭的鼻頭都紅紅的。聽到李德壯的腳步聲,像是委屈有了可以傾訴的人似的,顫著聲音說:“李哥哥……我夢到我爹爹了……”</br> 李德壯上前,蹲在他面前。</br> “你爹爹說什么了嗎?”</br> 劉壯實抽抽噎噎,“他叫我滾……”</br> 李德壯抬手摸了摸劉壯實的腦袋。</br> 劉壯實淚眼婆娑,問他,“李哥哥,為什么夷族的人那么討厭?他們為什么不死光!”</br> 李德壯將他抱到懷里,輕輕的拍他的后背。溫聲細語得哄著他。像哄個吃奶的孩子似的。慢慢得把人哄睡著了。</br> 他一轉頭,對上窗前穆簡冰冷的臉。</br> 對方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旋即勾唇笑起來。</br> “李侍衛厚此薄彼,怎么不抱抱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