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壯的院子空了。</br> 先趕走的是四五個貼身伺候的侍女,然后是外院打掃的下人,再然后,這個院子里就一個人都沒有了。</br> 穆簡進來的時候,李德壯正一個人穿衣服。他笑著上前,拿著他的衣領,幫他把衣服往上提。</br> “我來幫李侍衛更衣。”</br> 李德壯沒拒絕,去拿邊上的腰帶。穆簡順手接過來,幫他系在腰間,低著頭同他說話。</br> “把那些人趕走,是擔心我有朝一日,再怒火旁遷?”</br> 這沒什么好隱瞞的,況且,都被他看出來了,李德壯坦然地承認了。</br> “我以前在家里,也沒有那么多人伺候。自己來可以。”</br> 穆簡笑了笑,“你不喜歡,就不要。都依著你。我可以伺候你。”</br> 李德壯走到桌前,喝了一盞桌上的茶,因為沒了侍女。他提前倒好的這盞茶,此時已經涼了。這個時節喝起來,還是有些冰牙。</br> “你伺候我?你不折騰我就不錯了。”</br> 穆簡湊上去,“折騰是要折騰的。李侍衛就在我眼前晃,我哪里忍得住了?”</br> 李德壯不搭他這話。</br> 穆簡:“今日要做什么?”</br> 李德壯:“畫畫。”</br> 穆簡:“畫什么?”</br> 李德壯:“看到什么便畫什么。”</br> 穆簡眉尖微蹙,立在原地沒有跟上去。看著他拿了房里的紙,拿了房里的筆墨,到了院子里的桌子上。一個人沉默不言得對著院子里的未開的花畫畫。</br> 穆簡垂在身側的手握緊。</br> “李侍衛。”</br> “干嘛?”</br> “你不高興。”他幾乎是篤定地開口。</br> 兩個人朝夕相對了那么多年。李德壯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他都無比熟悉,每一個眼神所蘊含的意思,他也都無比清楚。</br> 李德壯沒停筆,“談不上不高興。”</br> 是無所謂了。</br> 反正逃不了了。</br> 只要沒有人在因為他,無緣無故得死了就行。</br> 他過不去心上這個坎。</br> 前幾日,李德壯答應留下,送走了那個讓穆簡忌憚的小東西。穆簡歡喜過了頭,這會子才意識到不對。</br> 心口皺巴巴的疊起來,有些疼。</br> 他從后面擁上李德壯的腰。</br> 李德壯停下筆,不知他要做什么,反正不干人事就對了。不能讓他毀了自己剛打好的草稿。</br> 穆簡下巴搭在他的肩頭,“我想你高興。不想你這樣。”</br> “我這樣哪里不好?不是挺聽話的嗎?要改嗎?”李德壯微微側目,“你喜歡哪樣的?不會是從前對你又打又罵,還扇耳光那樣的吧?賤不賤吶,殿下?”</br> 穆簡心一沉,眸色也跟著沉下來。</br> “你知道的,不要裝傻。”</br> “沒裝傻。”</br> 李德壯見他沒有其他動作,重新拿起筆,在紙上緩慢的畫。墨在紙上一點點暈染開。每一筆的線條都無比流暢。穆簡去瞧他畫的那朵花。一模一樣,栩栩如生,可就是欠缺了點什么。</br> 李德壯一邊畫畫一邊說:“殿下不用上朝嗎?如今朝中形勢大好。從前那些反對的臣子,大半也因為劉將軍的假死,倒向了你。這個時候該多使使勁才是。”</br> “我去了,你想我嗎?”</br> “沒什么好想的。”</br> 意料之中的答案,穆簡笑了聲,“回來我給你帶好吃的,你不是愛吃貴香樓的乳鴿嗎?我給你買。還有上次你說想吃火鍋,我早就叫人按著你的口味,研制……”</br> “不用了。”</br> 李德壯出聲打斷,放下了畫筆。</br> “有一味原料,殿下找不到的。”</br> “什么原料?就算是李侍衛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讓人造個登云梯,替你摘下來。不過一味原料,有什么尋不來的?”</br> 尋不來。</br> 這小說雖是架空,但借鑒的歷史,比較久遠。這會子,辣椒還沒有傳入。估計還在墨西哥長著。</br> “我不想吃了,別去折騰旁人了。”</br> 穆簡深深看他一眼。額頭貼著他的額頭,眼瞼垂下來,乖得很。</br> “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你不高興。把你綁在我的身邊,你也不高興。但是李侍衛,我沒法子放手。沒了你,我會死的。你就當是疼疼我。”</br> 李德壯說:“殿下,我沒要走。”</br> 穆簡閉眼,深吸一口氣,讓新鮮的空氣大批得灌入肺腑,緩解心上的疼痛。他掐了他的腰,將人摟進懷里深吻。</br> 他沒有反抗,沒有掙扎,乖順的像只兔子。</br> 穆簡抱著他,緊緊的。</br> 無礙,來日方長。</br> 只要他在身邊,穆簡有足夠的時間和耐性,討他開心。</br> “李侍衛,我就要你看著我,疼著我。若能如此,我這輩子也值了。”</br> *</br> 自打李德壯窩在王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府上的畫就越來越多。畫草木的,畫山畫水,畫蟲畫鳥,就是沒有畫人的。</br> 穆簡還為此纏著他問為什么,李德壯答他,“我若是在紙上畫了誰,你怕是要把人拎來審一審。”</br> 穆簡摟著他,“我哪有那么小氣。”</br> 他想了想,這話自己都不信,又笑,一口親在李德壯的臉頰上。</br> “李侍衛真乖!明日帶你出去玩,帶你去打獵。眼見著三月春獵又要到了,你陪我出去練練手?”</br> “隨你。”</br> “那這便是答應了,我現在就去準備。”</br> “嗯。”</br> 穆簡一口啄在他的臉頰上,像個天真的孩子一般,跑出了院子。他備得快,東西也都備得全。等第二日出門的時候,行裝都收拾得妥妥貼貼的。適腳的鞋子,也放在了床邊。</br> 李德壯掀開被子要穿鞋的時候,腳踝被穆簡握住。</br> 穆簡拿了鞋子往他腳上套。</br> 李德壯蹙眉,抽了抽腳,“我自己能穿。”</br> 穆簡仰起頭,展顏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br> “說好我伺候你的。你衣服我扒的,現下由我穿上,合情合理。”</br> “……”</br> 神他媽合情合理。</br> 李德壯懶得理他,由著他為自己穿鞋。自己拿了衣服往身上套。穆簡又黏黏乎乎得纏上來,說要幫他穿,等兩人用過飯出門的時候,已經不早了。</br> 穆簡帶他去的是一處皇家園林。</br> 本來這時候不該放人進去打獵。但穆簡身份尊貴異常,東宮的不二人選,沒人敢說什么。不僅能進去,還好酒好菜得招待著。</br> 穆簡替李德壯挑了一匹溫順的馬,又配了好幾個身手好的護衛跟隨著。怕他受一點點傷。</br> 穆簡翻身上馬,手上拿著羽箭,神采飛揚。</br> “李侍衛,我要獵些野味給你解解饞。”</br> “我何時說我饞野味了。”</br> 穆簡笑著捏捏他的臉,“我覺著你饞。”</br> “神經。”</br> 李德壯懟了他一句,他不但沒有不高興,反而笑容更盛。</br> “果然,帶你出來,你就高興些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