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壯握著燈籠的手,慢慢握緊。</br> “陛下已經(jīng)是成人了,又怎么會怕黑。”</br> “會怕,我的月亮沒有了。”</br> 李德壯蹙眉,抬頭看了一眼天空。</br> 好大一個月亮在頭頂。</br> 他胡說八道什么?</br> 可等李德壯收回視線,就看到穆簡從墻頭上跳下來,衣袂獵空,穩(wěn)穩(wěn)落地。筆直筆直得朝他走過來。視線也落在他的身上,未曾挪動片刻。</br> 李德壯忽然有感。</br> 穆簡說的月亮是他。</br> “季恩旭……”穆簡聲音很輕,很淡,卻給人一種咬字很溫柔的感覺。恍惚間,他好像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有些瘋的皇子了。</br> “受劉家之恩,旭日再升的意思嗎?”</br> “……不是。”</br> “那是什么?”</br> “……”我本名!</br> 還能是什么?!</br> “罷了。”穆簡好像有些累,走到他面前便停下了腳步,從他的手心里將燈籠挖走,“想來季參謀應(yīng)該是不怕黑的,這燈籠還是送給我。”</br> 李德壯沒動,任由他把燈籠給挖走了。</br> 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嘴巴吐出一句。</br> “他們說你,受傷了。”</br> 穆簡抬了抬自己的手背。</br> 上面有兩道貓抓傷的痕跡。</br> 李德壯:“……”</br> 難怪他們說不打緊。</br> 穆簡:“擔(dān)心我?”</br> “陛下萬金之軀,要是折在了這邊關(guān),是我朝之失,我朝的不幸。”</br> 穆簡嘆了一口氣,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李德壯的手腕,打著燈籠帶著他慢慢往回走。</br> “什么時候,你也學(xué)會這些官話了。聽起來真的是一點(diǎn)都不舒服。”</br> “……”</br> 你可是皇上,不和你打官腔,你一個不高興,怕是要我的腦袋。</br> 穆簡把人送到住處,“明日早些回去。路上小心。”</br> 李德壯有些驚訝。</br> 穆簡居然讓他走?!</br> 穆簡松開了握著他手腕的手,站在他面前,“舍不得我嗎?”</br> “自然不會。我是受劉小將軍所托,來這里看望陛下的。”</br> 穆簡笑了一聲,“這會子你倒是不和我說官話了。”</br> “……不是你不樂意聽的么?”</br> 兩個人都靜了靜。</br> 一時沒有人說話。</br> 穆簡微微側(cè)目,看了他一眼。</br> “你挺喜歡這里的。”</br> 李德壯點(diǎn)頭。</br> “這里天很藍(lán),民風(fēng)也很淳樸,大家都很好。”</br> “你曬黑了些。”</br> 李德壯下意識地摸自己的臉。</br> 是嗎?</br> 他曬黑了?</br> 成日和一幫軍中糙漢在一起,他一直都是最白的那個。卻沒想到竟然還是黑了!</br> 穆簡看他蹙眉思考的模樣,嘴角瀉出了一點(diǎn)笑意。</br> “其實(shí)幽云十三州更美。據(jù)說滄浪洲,有一眼溫泉,泉邊盛開著紅梅,就像是騰起的云霞。還有漠云洲,有大片大片的草原,可以騎馬馳騁。收復(fù)以后,帶你去看。”</br> 李德壯眉頭折起來。</br> “你不回去嗎?這里是戰(zhàn)場,萬一有什么不測……”</br> “不回。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平定下來,經(jīng)過一整年的調(diào)整,國富兵強(qiáng),是收復(fù)幽云十三州的好時機(jī)。”</br> 李德壯靜靜得看著穆簡。</br> 他在雁門關(guān),離京城遠(yuǎn)消息傳過來,沒有那么便利。但他還是時常能夠聽到穆簡的政績。減免苛捐雜稅,開放商戶,廣納賢才。</br> “你變成一個好皇帝了。”</br> 穆簡看著他,“是你想的那種好皇帝嗎?”</br> 李德壯點(diǎn)頭。</br> “那便好。”</br> ?</br> 那便好?</br> 穆簡:“好好休息,我走了。”</br> 李德壯下意識地“嗯”了一聲,看著穆簡打著燈籠,一步步?jīng)]進(jìn)夜色里。</br> 他其實(shí)想過許多種再次見面的場景,無一不是血淋淋的。要么是他哭天喊地,舉刀威脅,要么就是穆簡淚眼婆娑,裝乖撒嬌。</br> 從沒有想過,再見面的時候,會這么平靜。無波無瀾。</br> 就好像他們只是闊別多年的朋友,偶然得到機(jī)遇重逢,隨意聊上兩句。然后又會各自分開,走向不同的結(jié)局。</br> 李德壯第二天留下大半的人手,動身離開。</br> 出蒙將軍的府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策馬繞了一趟寺廟,求了個平安符,塞在信封里面,本想用實(shí)兒的名頭送過去,想了想,這和實(shí)名制沒什么差別,還是頂了蒙將軍的名號。</br> 只是他不知道,手下的人送裝著平安符的信封的時候,蒙將軍就在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一個士兵,在他面前扯謊說,東西是他叫人去求來的。</br> 蒙將軍剛想拍桌子說:“臣才不會去搞這些女人家,娘們唧唧的東西。”就看到他們這位少年帝王,看著那枚平安符嘴角微微揚(yáng)起。</br> 蒙將軍:???</br> 陛下好這口?</br> *</br> 李德壯剛回雁門關(guān)不出一日,穆簡的密旨就到了。對雁門關(guān)將領(lǐng)進(jìn)行了安排。主要是他,說他擅長制作兵器,適合待在后方,要把他往后調(diào)。</br> 趙副將當(dāng)場就發(fā)了脾氣。</br> “現(xiàn)在是戰(zhàn)時,大家都在往前沖,偏季參謀一個人往后退。陛下是不是看你不爽?明升暗貶?”</br> 劉壯實(shí)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李德壯,開口道。</br> “陛下這是惜才之心。”</br> “狗屁的惜才之心!他前腳才去看過皇帝,后腳皇帝就把他往后調(diào)!建功立業(yè)的機(jī)會都給奪了!”</br> 實(shí)兒扶額,嘆了一口氣。</br> “也許是擔(dān)心他有危險。”</br> “有什么危險?!季參謀一個參謀,又不用上戰(zhàn)場,大多都是押后陣!他哪怕是跟著我們在隊(duì)伍后面跑一跑,戰(zhàn)事結(jié)束,也能得到不少賞賜!”</br> 趙副將一個人氣的不行,踢了李德壯一腳。</br> “你說話呀!就我替你干著急?!你是不是把皇帝給得罪了?!”</br> 李德壯起身。</br> 他很想告訴穆簡,他不是弱女子。</br> 他早在雁門關(guān)闖出一番天地。</br> 沒有穆簡,他也能保護(hù)自己周全。</br> 可穆簡不懂……</br> 就像從前一樣,他認(rèn)為是什么,便得是什么。</br> 李德壯面對現(xiàn)實(shí),“圣旨已下,不從就是抗旨。”</br> 趙副將:“……”</br> 李德壯一個人從前廳退了出來。沒走兩步,送信的士兵將他攔了。又給了一封信。李德壯認(rèn)出,信封上是穆簡的字跡。</br> 李德壯將信展開。</br> 別生氣。夷族狡詐。是想著你能干,想把我的后背交付于你,替我守好。</br> 若我勝,便會凱旋,進(jìn),是你。</br> 若我敗,大軍撤回,退,也是你。</br> 最后一方,替我守好。</br> 這世上,我最信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